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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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薛承了人家的好意,所以在給家具錢的時候,就多算了幾分,算作是消息錢。

    主人家雖說最後也沒落到什麽好處,但到底手裏頭有了點實際的東西,也就不太介懷了。對老薛道了謝後,帶著家人即刻搬離了此處。

    老薛覺著那家人離開的模樣有些倉促,心下有些奇怪,不由懷疑起這宅子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來。

    若是鬼神出沒之說,他倒是不怎麽怕。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什麽沒見過,還怕這些個。

    莫非……

    老薛臉色凝重,背著手轉向宅子的背麵。

    這所宅子緊靠著李家,兩處僅僅隔了兩堵牆。

    老薛暗自沉思,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快步走進屋子,從自己的包袱裏拿出那疊在京城就打探好的消息來。翻了好幾張後,他抽出其中一張圖紙來,舒了一口氣,彈了彈那張紙。

    “總算是叫我找著了,還當是落下了。”

    這張紙正是李家宅子的圖紙。

    老薛的手指在圖紙上,沿著李宅的外牆劃過,最後停在了一個地方點了點。

    就是這兒!

    李家東北角缺的那個口子,就是自己剛買下的這所宅子。

    李家的宅子整體是個略顯正方形的地形,隻是獨獨缺了東北角上的一塊兒。從風水上來說,缺了這一塊,就是缺了整個家裏頭的氣運。

    難怪這麽著急買呢,原來是因為這個。

    老薛放下圖紙,兩眼如炬地盯著那張紙,仿佛要將那紙給燒了。

    李家為了能買到這宅子,想必對先前的主人家施加了許多壓力。那主人家實在不堪其擾,便將宅子火速脫手。整個南直隸的人都不會來買,也隻有自己這個不明就裏的外頭人才會出手。

    這麽著急出城,大約是擔心被李家發現之後找自己的麻煩。要曉得,此處官府應是與李家關係極好的,他們在去寫過戶契書的時候,就應當派了人去通知李家了。

    不知道那戶人家怎麽樣了。

    老薛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最後實在放心不下,換上了夜行衣,趁著夜色的遮掩出了門。

    方才那戶人家是朝著南門去的,此時應當是在離此處不遠的南郊。

    老薛蒙著臉,憑借矯健的身形,在巡邏官兵不察覺的時候翻出城牆。

    站在城外,看著麵前多條岔路,老薛想,如果他是那戶人家,會選擇什麽樣的路。若要躲避李家的耳目,應當不會選擇大路。那兒雖然好走,卻沒什麽遮擋物,倘有人追上來,一抓一個準。那最好的,必是能運輸行李,比較好走,又能夠有足夠遮擋物的路。

    老薛拐進右手邊第一條小道,將身形淹沒在及腰高的草叢中,防止城牆上的官兵們發現自己,同時也發現了這裏的草有被馬車壓過的痕跡。

    還很新鮮。

    就在這痕跡不遠處,還有一些淺一些的痕跡。老薛轉頭看著自己走過的路,確定那些是有人走過的痕跡。同樣也很新,而且草被壓的地方相隔極近,是趕路時疾步走的痕跡。

    老薛突然有種極不好的感覺。他抓緊了時間沿著這些痕跡一路追過去。還未到地方,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附近隻有風吹過草的動靜,並沒有別的聲響,連人的呼吸聲都沒有。

    老薛到底心沉了下來,他直起身子,一步步地朝血腥味最濃的地方走過去。

    板車上被推倒在地上,上麵的行李灑了一地。而周圍,四散著幾具屍體,有老有少,年紀大的滿頭白發,年紀小的才堪堪總角年紀。

    老薛低下身子去探那些人的鼻息,無一例外,都已氣絕身亡。他將那個滿頭白發的老者睜著的眼睛緩緩合上,咬牙切齒地暗罵一句,“畜生!”

    他抬眼四望,發現遠一些的地方,還有草被壓下去的痕跡。趕忙跑過去,果然又是兩具屍體。這是一男一女,男的壓在女的身上,應是想替她擋刀子。隻是殺手一刀穿過了他們兩人的胸口,正好刺了個窟窿。

    老薛翻過最上麵那具屍體,正是那個把房子賣給他的主人家。下麵那個,便是他的妻子。

    草上的血雖然已經涼透了,但屍體卻還是溫熱的。

    老薛點了點數,發現竟一個都沒活下來。他歎了口氣,從那戶人家的行李中取了個稱手的工具,就地挖了個大坑,把這戶人家給埋一塊兒。不過卻沒有給他們立碑,怕那些殺手回過來把墳給刨了。

    做完這些,老薛便趁著天亮之前回了城中的宅子裏。

    躺在那張主人家留下來木床上,老薛久久不能閉上樣。他想起臨走前,薛簡對他的叮囑,讓他萬不要多管了閑事。隻可惜這千叮嚀萬囑咐,老薛怕是管不了了。

    “到底還是要違了主子的意啊。”老薛翻了個身,良久,長歎出一口氣來。

    他的性子本就如此,否則也不會在當年那般危急的時刻救了薛簡。這般打抱不平,嫉惡如仇,讓他與畢元幾十年未曾相見,也讓他失去了真心相待的女子。但老薛控製不了自己,天生的便是如此,又能奈何?他不想改,也不願改。

    沒多久天就亮了,一夜沒睡的老薛起來收拾宅子。雖說隻是個臨時住著的地方,但也得叫自己舒服了。

    老薛拿了把掃帚,將院中的落葉掃作一堆。他看著空曠的院子,心裏想著,那戶人家昔日的情景會是怎樣。

    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在樹蔭下踩著紡車,總角年紀的小姑娘手裏拿著一串父親剛買回來的糖葫蘆,蹦跳個不停。也不管自己奶奶沒了牙,非得塞她嘴裏,叫嚐一顆。後頭攜手進來的是夫妻兩個,看著院中的祖孫其樂,兩人相視一笑。

    這般和睦,平和的日子。

    想著想著,老薛就失了打掃的興致。他把掃帚隨手靠在牆根下,從腰間抽出個旱煙管來,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

    方才那些都是他想出來的,但更多的,恐怕是老薛自己對這種生活的向往。倘若當年他不曾一意孤行,也許他也會過上方才所想的生活。

    老薛不知道自己這次執意想為這戶人家報仇,是因為可憐他們枉死更多一些,還是更多地想要彌補自己當年那不算過錯的過錯。

    正想得入神,老薛就聞到柴火的味道從宅子後頭傳來。他起先以為是哪裏著了火,後來才發現那伴著苦藥味道的柴火味兒是打牆的另一頭過來的。隨著柴火發出的嗶啵聲,還有被壓得極低的哭聲。老薛聽著聲音,覺得有些熟悉。

    老薛搓了搓手,一躍就上了屋頂。

    李宅的牆要比屋頂更高些,所以即便上了頂上,也看不到裏頭在做什麽。

    老薛轉過身,確定巷子裏頭並沒有人,再一躍,上了李宅的高牆。

    牆下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在熬藥。她一邊抹著淚,一邊不斷地用一把破蒲扇生火。

    老薛覺得她看著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瞧,不就是昨日拿了謝涼晴簪子出來當的小丫頭麽。他站得高,所以看到了不遠處正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朝這邊過來的一個老太太。

    那老太太滿臉的橫肉,一看就不像什麽善茬子。

    老薛壓低了身子,再轉過身,後頭還是沒人經過。他放大了膽子,繼續趴在牆頭往裏頭看。

    “哐啷”一下,正熬著的藥潑了小丫鬟一身。滾燙的藥汁灑了她一身,燙地她哇哇大叫。

    老太太眯眼盯了她一眼,並不說話。身後的一個嬤嬤已經站了出來,指著那小丫鬟的鼻子,“小賤婢!竟敢偷主人家的東西!”

    小丫鬟連連擺手,“我沒有!我沒有!”

    嬤嬤將一包東西扔在丫鬟的跟前,沒有紮緊的口袋掉在地上就鬆了,露出裏麵的銀票和銀子。丫鬟趕忙撲過去要把銀子擋在自己身下,被嬤嬤一腳踢開。

    “還敢說沒有偷?沒有偷,你哪裏來這麽多錢?你以為你家夫人多有錢啊?陪嫁過來的那點子東西都不夠府裏一日的嚼用。除了偷,還會做什麽?!”嬤嬤說著就上去逮著丫鬟狠狠扭起肉來,“小賤蹄子,叫你偷東西!”

    丫鬟受不住疼,卻還是咬緊了牙關不叫出來,生怕屋子裏頭的謝涼晴聽到。

    但早先打翻藥的時候,謝涼晴就聽到了響動。她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仿佛要把整個肺都給咳出來。陪嫁嬤嬤見她要起來,趕忙攔住,“我的好姑娘,且忍一忍吧,翠濃她吃得住的。”

    謝涼晴搖搖頭,執意從床上起來。在經過椅子的時候,她強撐著身子,將椅背上的外衣拉下來,胡亂披在自己身上。一出門,就看到婆婆身邊的嬤嬤在對著自己的丫鬟不斷踢打著。

    謝涼晴有氣無力地阻止,“住、咳咳,住,咳咳咳,住手。”

    李老夫人冷眼瞥了她,嗤笑一聲,“我還當京裏頭出來的閨秀能多了不起呢。誰曉得竟然連自己個兒身邊的丫鬟都管不住。”她瞪著翠濃道,“像這等人,合該拉了下去把手給剁了。哪隻手偷的,就剁了哪隻手。”

    謝涼晴剛想說話,卻被一連串的咳嗽把話給堵在了喉嚨口。

    李老夫人嫌棄地退後了幾步,讓自己離謝涼晴更遠一些,“可別把病氣過給我,都把你挪到這兒來了,還不安生。”她看著謝涼晴一副快要死的樣子,“你和你姐姐,怎麽一個兩個全是一副癆病鬼的樣子?我們李家花了多少錢把你們給娶進門來?好吃好喝地供著不說,重活兒累活兒哪裏叫你們幹過了?一個蛋都沒下呢,就先把自己個兒給折騰死了。”

    謝涼晴的陪嫁嬤嬤實在忍不下去了,不免說道:“老夫人可別欺人太甚,就不怕京裏頭來人嗎?”

    李老夫人冷笑著走過去,繞著她們走了半圈,突然猛地朝嬤嬤打了個耳光。嬤嬤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正著。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在主子跟前叫喚?你當你們謝家姑娘有多金貴?不過是我們老李家的一條不會生崽的狗罷了。”李老夫人輕蔑地笑著,“好啊,你上謝家去叫人啊,我倒要看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謝家,會不會給你們出這個頭!”

    李老夫人雖然身在南直隸,對京城的消息並不是那麽靈通。但她卻是有兒子在京裏做官,有女兒在宮裏做娘娘的。謝家接連幾個兒子丟了官職,讓李老夫人對不善言語的謝涼晴越發喜歡不起來。原本還顧忌著謝家,有所收斂,後來終於憋不下去了,將以前沒做的全都變本加厲地加諸在了謝涼晴的身上。

    看著麵色如金的謝涼晴,李老夫人心裏頭很是不屑。這京裏頭的小姐就是經不住,想她年輕的時候,不也這麽過來的嗎?她那過世的婆母可比自己厲害多了。

    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老夫人掃了眼不斷咳嗽,以至於穩不住身子彎下了腰的謝涼晴。看來她得開始給兒子重新物色合意的嫡妻了,這個也差不多該去見她姐姐了。

    下一次,她可斷不會再聽那個死老頭子的了。就知道麵子,京城裏頭的閨秀怎麽了?金子打的,還是珠寶鑲的?要她說,那些個麵子都是假的,就在南直隸尋一個就成了。隻要李家開口,還有誰不把自家女兒雙手奉上?自己也好拿捏,舉凡敢同自己頂個嘴,立刻就把全家都尋個由頭下大獄去。

    哪像這個,小的偷奸耍滑不說,老的竟然還敢和自己對嗆。這哪是下人該做的事兒。

    李老夫人氣呼呼地走了,她的嬤嬤在臨離開的時候,從地上撿起那包銀票,冷眼瞄了要和自己搶錢的翠濃。她一腳把翠濃遠遠離開,直把人給踢得嘔血。

    “小賤蹄子,還敢搶?這是老夫人的錢!看在你主子的麵上不於你計較已是格外開恩,難不成你真想被抓了去見官剁手?”嬤嬤獰笑著轉身,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飛快地從袋子裏抽出幾張銀票塞進自己胸口,連數額也沒看。而後就匆匆忙忙地趕上李老夫人。

    謝涼晴步履蹣跚地走過去,她彎腰想扶起翠濃,卻把自己給跌了。

    嬤嬤扶著她,哭道:“我的好姑娘喲,老爺真真是狠得下心,竟把你送進了這麽個火坑裏頭。”

    謝涼晴把不斷咯血的翠濃攏在懷裏,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早在花轎抬進李家的那一刻,謝涼晴就做好了自己會和姐姐一樣命喪於此的準備。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卻舍不得了。舍不得遠在京中的母親和外祖家,舍不得對自己始終不離不棄,拚命想辦法醫治自己的翠濃和嬤嬤。

    舍不得魏陽。

    如果自己能在死之前,再看一眼魏陽該有多好。隻一眼就夠了。

    明明自己在決意嫁入李家的時候,是下定了決心讓自己不再想起和魏陽絲毫的事情。但情由心生不由己,不管再怎麽抗拒排斥,謝涼晴都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的心裏,魏陽占有一席之地。現在她時日怕是不多了,若老天爺真的憐惜於她,就讓她見一見魏陽吧。

    老薛趴在牆頭,確定李老夫人不會再殺個回馬槍,立即不耽誤地從牆上跳下來。

    嬤嬤一見是自己沒見過的外男,當忙就想尖叫。她腦子裏第一反應就是,這會不會是李家給她們下的套?特地找個外男過來,然後殺個回馬槍,指著自家姑娘說她不守婦道。

    但那一瞬間的臆想過去之後,嬤嬤有些尷尬。老薛瞧著都那般大的年紀了,怎麽看都不像是李家會安排的人。

    老薛從謝涼晴的手裏接過翠濃,對張口欲言的謝涼晴道:“謝二小姐莫要擔心,我是雲陽侯府的人。是貴府的謝五小姐,我家主子未來的夫人,擔心小姐,所以特地叫了我過來瞧瞧。”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翠濃,這是個忠仆,“這牆後頭就是我新買的宅子,翠濃怕是得立刻看大夫。我先將她帶去我家裏頭,叫個大夫看看,喝幾副藥。”

    嬤嬤眼睛一亮,回頭看著謝涼晴,“是五姑娘!姑娘,咱們有救了。”她先前在謝家的時候,隻當謝涼螢對自家姑娘是泛泛之交,不過尋常多談了幾句話的堂姐妹罷了。沒曾想,竟是個這般掏心窩子的人。

    真真是老天爺保佑。

    謝涼晴在老薛即將離開的時候,拚盡力氣死死抓住老薛的手。她已經被李家給整怕了,就連自己的陪嫁都多數反水,如今身邊除了自小把自己帶大的嬤嬤外,就隻有翠濃還在了。謝涼晴生怕是李家尋了人,要把翠濃帶出去隨便找個地方給活埋了,畢竟翠濃這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隻吃幾副藥就能好的。她在李家這些日子,對他們手段很是熟稔。

    “放、把翠濃放下。”謝涼晴死死地瞪著老薛,“我,咳咳咳,我不會讓翠濃被你們拉出去活埋了的。”

    老薛此時方知,謝涼晴把自己當成了李家人。他將翠濃放下,從胸口取出塊牌子來,“謝二小姐可認得這個?”

    謝涼晴接過牌子,揉了揉眼睛,她已經病了有些日子了,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她才認清了上麵寫著的是雲陽侯府的字樣。

    “這是咱們侯府的腰牌。我到了這兒後,怕引人注目,就把牌子給收起來了。”老薛看著謝涼晴,“昨日買了你們簪子的人,也是我。謝二小姐若不信,我大可去宅子把那簪子取來。也合該是巧了。倘不是那根簪子,我還認不出這丫頭是謝二小姐的身邊人。”

    謝涼晴喃喃道:“那原是一對,五妹妹見我喜歡,要送給我。我不忍她割愛,便提出一人留一支。”她捂著臉,哭道,“老天爺真真是開了眼啊。”

    老薛勸道:“謝二小姐先容我把翠濃帶出去治病。”他看著嬤嬤道,“翠濃怕是有些日子會不在,我瞧她這樣,應是傷了裏頭。若這幾日李家再過來滋事,還請嬤嬤代為遮掩一二。待翠濃一好,我就把人送回來。”

    “哎哎。大伯你就放心去吧。”嬤嬤把謝涼晴扶起來,“這兒盡有我看著呢。”

    老薛向謝涼晴點點頭,背著翠濃就上了牆頭,幾個起落間,已經看不見身影了。

    謝涼晴一直看著老薛和翠濃消失的牆頭,她無力地靠在嬤嬤身上,“嬤嬤,你……下次也跟著人家走吧。”

    嬤嬤驚道:“姑娘!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謝涼晴幹裂的嘴唇扯出笑來,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翠濃能離開這兒,那嬤嬤也一定能離開。這兒,隻要有我就夠了。咱們能走一個是一個。”

    謝涼晴到底是嬤嬤一手帶大的,這眼瞅著就能得救了,怎麽舍得下她。嬤嬤扶著謝涼晴慢慢往屋子裏走,哄著她道:“咱們呐,先不提什麽走不走的。先把身子給養好了再說。”

    謝涼晴已經沒什麽力氣再說話了,剛才李老夫人折騰的那一遭,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躺回床上,朝嬤嬤勉強一笑,終於又睡了過去。

    老薛抱著翠濃從牆頭翻回到自己宅子裏,立刻先把人放在臥房裏頭——整個屋子裏隻有那兒有床。他探了探翠濃的額頭,燙得很是厲害。他凝著臉,搓了搓手,撩了袍子就出門。

    剛把門給關上,正好遇見邊上一戶人家的老太太也要出門。老薛知道自己頭次到這兒來,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就向人家打聽道:“有勞,敢問……這城裏頭最好的大夫是哪個醫館的?”

    老太太狐疑地上下看了看老薛,自忖並沒見過這人,臉上便有了防備心。

    老薛指著自己宅子的大門,道:“我是昨兒個剛同您隔壁這戶人家買下宅子的人。真是不湊巧,我家閨女今兒一早到了地界之後就身子不太舒坦,我這做人爹的啊,心裏頭急得慌。但初來乍到,並不清楚誰的醫術高明。還請您替我指點指點。”

    老太太看著老薛滿頭大汗,果真像個擔心女兒的爹。她麵色稍霽,“城東那兒有家回春堂,大哥不妨往那兒去看看。裏頭有一位姓單的大夫,醫術還算不錯。”

    老薛記下“城東”、“回春堂”兩個地名,對老太太千恩萬謝後,即刻就動身過去了。他腳下走得生風,不消一會兒就到了回春堂門口。甫一進門,回春堂的小藥童就迎了上來。

    “老大爺,您這是抓藥呢?還是看病呢?”

    老薛用袖子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我想請單大夫出趟診,我那女兒叫人踢傷了身子,現在正暈著。”

    小藥童一聽,忙細問:“可有咯血?”

    “有有有。”

    “這邊請。”藥童一麵揚聲往裏頭叫人,一麵將老薛迎進去,“老大爺小心腳下的門檻,莫要因為心急而跌著了。”

    “哎。”老薛嘴上應著話,手下提了衣擺,跨過了那門檻。

    單大夫正看完前一個病人,迎麵就看到一臉急色的老薛。他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迎過去,“這位大爺,可是身上那兒不妥當?”

    小藥童道:“這位大爺的女兒叫人給傷了脾髒,怕是得叫先生出趟診了。”

    單大夫二話不說,提上行醫箱就跟著老薛去了。

    老薛領著單大夫到門口的時候,發現方才自己向她搭話的老太太正坐在自己家門口。

    老太太從門口的台階上起來。“你可總算回來了。”老太太一麵對老薛說道,一麵跟著擠了進去,“聽你說了自家姑娘不舒坦,我這心裏也著急。不過現下可好,有了單大夫,就不用怕了。咱們南直隸醫術最好的可就算是他了。”

    單大夫一聲不吭,跟著老薛進了臥室。還未走近,就聽到一連串的咳嗽聲,還有血腥味。他幾步走進去,隻見床上床下一攤攤的血,不由深深地皺緊了眉頭。

    老薛見翠濃這樣子,心裏也擔心極了。隻盼著翠濃年紀小,身子骨還健壯,能撐得過去。

    老太太站在外間,墊高了腳尖,朝裏頭掃了一眼,目露精光,然後不聲不響地掉頭走了。

    老薛和單大夫把全副身心都放在救治翠濃的身上,是以並未發現這老太太的舉動。

    老太太回了家之後,即刻就把門給鎖上了。她從挎著的籃子裏拿了瓶藥酒出來,去了偏房。一撩開藍印花土布的門簾,她就道:“兒子,今兒可好些了沒?娘去給你買了瓶藥酒,咱們試試。”

    裏頭正揉著腰的男子扭頭回去看,不耐煩地道:“那你可快著些啊。”

    “哎。”老太太打開那塞子,頓時一屋子的藥酒味兒。她倒了些在手心裏頭捂熱,然後抹在男子的身上一點點揉開,“說起來,我今日出門的時候撞見了昨兒那個讓你閃了腰的老頭子。”

    男子猛地轉過身,不妨又動到了腰。他“哎喲”地叫了一聲,然後忙不迭地問:“那糟老頭子在哪兒?”

    老太太朝隔壁努了努嘴,“就住在咱們邊上,好像是昨兒個買的宅子。”她湊近男子的耳邊,“你放心,娘去給你報仇。”

    男子猙獰著臉,道:“這死老頭子,害我丟了李家的差事不提,還叫我現在這般躺在床上都不能動彈。要報仇,我不自己來就不甘心。”

    原來這男子便是昨日攔住老薛的李家門房。

    “好好,都聽你的。”老太太不斷給兒子揉著腰。

    “娘,你說說看,咋回事?”

    老太太笑道:“我今兒出門給你買藥酒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他出來,說是閨女傷了,要找個大夫,問我哪家好。我當時不疑有他,就跟他提了回春堂的單大夫。等那老頭子走了之後,就覺得有些不對。他的長相和打扮,不就和你回來同我說的差不多嗎?所以我就留了個心眼。”

    將男子的腰揉得熱乎乎地發燙之後,老太太收回了手,把藥酒給重新塞好。“所以啊,我就坐在他家台階上等著他們回來。後來又想法子跟著進去了,床上倒是躺著個小姑娘,但你猜怎麽著?”不等男子回答,老太太便揭開了謎底,“那姑娘就是李家那個被折磨得半死的填房夫人身邊兒的小丫鬟,我記得好像是叫翠濃的。”

    男子一愣,“翠濃怎麽就在那老頭子屋裏頭?老夫人怎麽會把人給放出來?”

    “所以嘛,我看呐,這老頭子八成就是填房夫人家的,所以才從李家把這小丫頭給偷出來治病。”老太太的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我在一邊瞧著都覺得可憐,不曉得是怎麽遭的罪,血吐得一盆一盆的,八成啊,是快沒命了。”

    老太太拍了下兒子被揉熱乎的腰,“你快些好起來,到時候去離家見一見老夫人,把這事兒和老夫人一說,保管你不僅能再回李家去當值。說不定啊,老夫人一高興,還把你給調進府裏頭去。”老太太推了推兒子,興高采烈道,“到時候啊,你就在府裏頭給娘找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回來。我聽說李家的丫鬟,個個都長得跟天仙兒似的。”

    男子嘟囔道:“她們還能看上我。”他不耐煩地朝自己母親揮了揮手,“你忙去吧,我一個人想想。”

    “那你好好歇著啊。”老太太把藥酒隨手放在櫃子上,起身出去做飯。

    男子趴在床上,琢磨著自己應該怎麽才能把這消息給傳到李老夫人的耳朵裏,還能叫人記著自己的情。他摸了摸下巴,可惜了那個翠濃。他倆還見過幾麵呢,不過男子勾搭了幾次,翠濃都不搭理自己。

    “哼哼,叫你個小蹄子浪,現在吃大虧了吧。”男子很是得意地自言自語道。他把壓在底下的左手抽出來,和上頭的右手調了個個。

    可惜那個翠濃這麽一來,怕是得虧了身子,不好生養了。不然自己收了倒也無妨。男子摸著自己的下巴,不由想入非非。

    能把翠濃一腳踢成那樣的,男子倒是猜到會是哪個。李老夫人身邊有個嬤嬤,打小就是武館裏長大的,會些腿腳功夫。後來武館到了,被爹娘賣進了李家做丫鬟,靠著力氣大,受了李老夫人的青睞,將人收在自己身邊兒。

    男子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擋得了那嬤嬤的一腳。可惜了翠濃那張標致的小臉蛋,恐怕就要這麽一命嗚呼咯。

    單大夫為翠濃施完針,擦了擦汗。他對老薛道:“我醫術不精,僅能暫時保住了命。後頭若是遇不上良醫,就得看這小姑娘自己的造化了。”他一臉憐惜地看著床上麵色慘白的翠濃,“真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竟然對個小姑娘下這麽重的手。”

    老薛見這單大夫似乎人品尚可,便問道:“單大夫,你對婦人小產之症可有把握?”

    單大夫奇怪地看了看老薛,又看了看翠濃。不太置信地給翠濃把了脈,“這位姑娘並沒有小產過啊。”

    老薛擺擺手,“並非是這位。”他頓了頓,“不知道單大夫可知道李家有個夫人小產了。”

    單大夫略一思索,就知道老薛說的是誰了。他歎道:“我聽說李家並未給那位謝夫人請人看病,已經拖了有些日子了吧?怕是再下去就會影響日後的生育。”

    老薛大著膽子道:“單大夫願不願意對那夫人施以援手?”

    “你有法子?”

    老薛領著單大夫走出屋子,指著李家那堵高牆,“單大夫若是不怕李家,我便背著你翻了牆去給那夫人看看。此刻她就住在這牆後頭。”

    單大夫想起方才自己診治的那個小丫頭身上穿的衣服,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指著老薛,“你你你,你竟然從李家把人給偷出來了?”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正是,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老薛一臉坦然地看著單大夫,“單大夫懸壺濟世,不也與我一樣嗎。”

    單大夫猶豫了下,進屋提了行醫箱,向老薛示意,“走吧,咱們過去。”

    老薛嘿嘿一笑,蹲下了身,讓單大夫趴在自己背上,“可扶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