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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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謝涼螢的意料,到的並非京中的援兵,而是楊星澤。

    謝涼螢暗暗咬唇,他怎麽來了。這種時候他一個半大小子來裹什麽亂,難道就憑他那十來個人,就能同眼前這些狂徒相拚?

    早在前幾個時辰帶著楊星澤外出打獵的畢元一行人就發現了這些匪寇。隻是彼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派了人去京中報信之後,便一路跟著。如今見這幫人竟然找上了幾個弱女子,自然不會就此冷眼旁觀。畢元點了點人數,帶出來的人都是保護楊星澤的,算得上是長公主府上的好手了。

    畢元沒有打過仗,不懂那些行軍布陣的東西,也不知道隻憑這些人能不能與流民們抗衡。不過心裏已經做好了會有傷亡的準備。他們所求的,不過是將人救出來,而不是一網打盡。

    魏老夫人不認識畢元,卻認得楊星澤。這個和安捧著手心裏頭長大的寶貝,京中無人不曉。她見他們過來,心裏既高興,又擔心得很。怕的倒不是傷亡甚大,卻是擔心若楊星澤有個好歹,日後與和安那處怕是得尷尬了。

    流民見有人策馬過來,還殺氣騰騰的樣子,尚不曾打起來,自己就先慌了。匪首喊了幾句,竟沒有人去理會,一個個都顧著逃命,不少人都被踩死踩傷。

    匪首看著不顧一切朝魏老夫人和謝涼螢跑過去的柳澄芳,若非這個女人耽誤時間,他們早就得手了。他眸色轉暗,心中冷笑,從獵戶的手裏搶過弓箭,搭箭就朝柳澄芳射過去。

    柳澄芳不曾看匪首的動作,但卻能聽到越來越近的破風聲。出於本能,她又想故技重施,將離自己最近的魏老夫人推出去擋箭。

    隻是謝涼螢已經有了防備。她見柳澄芳有推人的動作,立即就把魏老夫人往自己這邊一拉。這一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把自己墊在魏老夫人的身下,讓往下摔的魏老夫人跌在自己身上。

    柳澄芳傻乎乎地看著原本擋在自己身前的魏老夫人就這麽倒了下去,她的麵前沒有任何的遮擋物。箭就這麽直直地朝著柳澄芳飛過來,然後射中了她手中的孩子。

    一切隻發生在短短的一瞬,便已然成了定局。

    眨眼間,楊星澤他們也騎著馬到了跟前。而他們的身後不遠處,那個謝涼螢放出去報信的侍衛也帶著人趕到了。

    躺在地上的謝涼螢在確認魏老夫人沒事之後,轉頭去看那些慌亂得再沒有神氣模樣的流民們。黃泥地上的腳印亂糟糟的,還有他們隨手丟下的“武器”。

    柳澄芳木愣愣地站在那兒,看著匪首被畢元一箭射下了馬。她覺得懷裏的孩子一沉,然後頭就往後頭歪了。經常被人稱讚的又大又亮的黑眼睛還睜著,隻是已經漸漸失去了神采。

    謝涼螢抱著魏老夫人,從她的肩膀往上看去。眼前是同前世一樣的情景。淌了一手血的柳澄芳抱著孩子不知所措,而那孩子,已經沒了聲息,甚至連叫都不曾叫一聲,便不在了這人世間。

    沒了首領的流民們根本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的對手,再加上沒有人組織進退,不過片刻就被全數抓了。

    楊星澤從馬上下來,將地上的魏老夫人和謝涼螢扶起來。“老夫人、螢姐姐,身上可還好?”

    謝涼螢點點頭,把目光投向了柳澄芳。

    不好的另有人在。

    謝涼螢現在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該說做了諸般惡事的柳澄芳總算是遭了報應,還是該感慨無論前世和現在,有些事是不會改變的。

    “啊——”確認孩子死了之後的柳澄芳高聲尖叫了起來,她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楊星澤縱然不喜歡柳澄芳,卻還是走到了她的身邊,低聲道:“恪王妃,節哀。”

    魏老夫人不比前世懵懂不經事的謝涼螢,她很明白當時柳澄芳把她推了出去,顯然是想讓她去死。所以魏老夫人對柳澄芳沒有絲毫的同情,隻是同情那個死去的孩子。

    稚子無罪。

    “走吧。”魏老夫人淡淡道,“將恪王妃扶到我的馬車上,咱們一道回京去吧。”

    伺候柳澄芳的嬤嬤已經死了,所以是魏家的嬤嬤將呆呆傻傻的柳澄芳扶上車的。

    老薛看著走到自己跟前沉默不語的畢元,欣慰地道:“很好,你做的很不壞。”

    畢元已經發現了老薛的身體有些虛弱,他鼻子一酸,心知老薛這場難皆因為自己的緣故。“爹,上車小心些。”

    這是畢元極難得地這麽叫自己,老薛一下子就泛出了淚花。他受了畢元的攙扶,在轉身上車的時候把眼角的淚花兒給偷偷擦幹了。

    車上蔣嬤嬤微笑著看著他,問道:“是你兒子?”

    老薛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自豪。

    “虎父無犬子啊。”蔣嬤嬤看著畢元的背影,感歎道。

    打掃戰場的事不需要謝涼螢他們,回京的路上,楊星澤又自告奮勇地當起了護花人,一直跟在他們的馬車邊上。

    但是一路上,精疲力盡的他們都沒有說話。

    楊星澤是有些興奮,這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做些什麽。不過這些話同女子講不太合適,所以便拉著畢元一直說個不停。因他們就在馬車邊上,所以說話聲清晰地傳了進來,讓寂靜的車廂內不顯得那麽可怖。

    謝涼螢看著柳澄芳不斷地把臉蹭上孩子,手也一直在搓那隻小小嫩嫩的手,心裏有些發酸,終於不忍心地撇過頭去。

    孩子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涼,僵硬。但柳澄芳還是不死心,一直將他抱在懷裏,希望可以溫暖他。甚至有一絲不可言說的幻想,覺得隻要她將孩子的身體弄暖和了,阿倫就會重新開口朝自己笑。

    魏老夫人冷眼看著柳澄芳的舉動,嘴角輕輕扯了扯,終究沒有笑出來。她閉上眼,將整個身體靠在車壁上。方才謝涼螢那一拉的確救了她的命,但她畢竟上了年紀,如今腰和脊椎有些發疼,大約是傷到了哪兒。但是魏老夫人一直忍著沒說,是怕讓救了自己的謝涼螢心中產生愧疚。人家已經救了自己,為什麽還要叫人家為難?何況那種時候,能念著旁的人,已經很是難得了。

    一行回了京城,在楊星澤的守護下各自回了家。

    第一個送回去的,便是柳澄芳。柳澄芳一看到柳太傅夫妻,終於忍不住撲在柳太傅的懷裏嚎啕大哭。她抱著阿倫支撐不住地跪了下來,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痛苦全都發泄出來。

    魏老夫人歎道:“原不曾想那些賊子竟如此心狠手辣,對個小孩子下此毒手。當時情況緊急,我也不曾想到。”

    她將一切都推到了流民的身上,把自己和謝涼螢摘了個一幹二淨。真相要解釋起來,柳太傅並不一定會信,恐怕還會因此與魏家結仇。倒不如把一切都往流民身上推,便是柳澄芳否定自己的話,也能說是受了大驚,事情記不清楚了。

    出於對魏老夫人的信任,柳太傅並沒有懷疑她的話。他為官幾十年,深知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個道理。窮途末路之時,難保人會做出什麽事來。彼時自己的命都要沒了,誰還會去管一個與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係,還不知事的孩子。窮到最後,便是妻女父母,都是可以烹殺的。

    無力說話的柳太傅朝魏老夫人拱拱手,和哭成淚人的老妻將已經哭暈過去的柳澄芳扶了進去。

    謝涼螢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他們三個的背影,然後攙著魏老夫人離開了柳家。

    魏家早在得知魏老夫人遇險的時候,一家子就慌得不行,要不是魏老爺子攔著,幾個孝子賢孫都想去城門口接人了。此時見魏老夫人安然無恙地回來,家裏就沒有不高興的。

    大夫人自打定了主意要和離之後,也常往家裏頭跑。今日在家中便得了消息,就帶著謝涼晴一並留下來等魏老夫人。

    一見到被謝涼螢攙進來的魏老夫人,謝涼晴的眼淚就止不住了。要不是為著自己,外祖母和五妹妹根本就不會遭了這場罪。說來說去,都是她自己個兒的性子造成的。謝涼晴先前不曾覺得自己的性格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大家閨秀不都這麽教著養著的嗎?當年未出嫁的時候,不知道京中多少貴夫人都是拿她當的樣板,讓自家女兒跟著她學。

    但死過一次之後,那些受過的磨難徹底改變了謝涼晴之前的看法。溫馴容忍根本無法能讓她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在有惡人的時候,那些都是個屁!自己性子不夠強,腰杆子不夠硬,就是手裏一把好牌,都會給生生打爛了。她還記得昔年那個京城裏都說嫁不出去的貴女,如今在家裏當著掌家塚婦,出入仆從圍著,家中就沒有個不服她的。往年說她不好的,現在見了她,哪個不是誇的。

    這種事,也能說萬般皆是命,可真真兒就是命裏注定了的?謝涼晴並不這麽看。

    照謝涼晴看來,那些能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由著自己性子恣意過著的女子才算得上真過得好。她算是看明白了,大家都說好,那是一點用都沒有。這日子,就如書上說的那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身為局外人,你豈知旁人那樣就是過得不好的呢?太看重旁人的想法,吃虧的還是自己。

    別的人自己管不著,反正謝涼晴打定了主意,以後再不要去做自己不樂意的事情了。她看著謝涼螢,心裏也很是感激。她沒曾料到這個妹妹自從自己出嫁之後,還一直惦念著自己,甚至派了人特特地去看她。這份恩情她真是怎麽都還不了了。

    魏老夫人總算是看到了平安無恙的謝涼晴,雖說看著比出嫁前憔悴了許多。但她見識過李家的水牢之後,不僅後怕極了。若不是及時逃了回來,還不知道李家會不會把自己的寶貝乖外孫女給沉屍水牢底下。當下想起這一路的擔驚受怕,不由抱著外孫女哭了起來。

    謝涼螢看到謝涼晴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麵前,心裏也是激動。她抹掉自己臉上的淚,帶著哭音地勸道:“如今二姐姐回來了,老夫人可別再哭了。在家裏頭好好歇著,讓二姐姐親自服侍你,叫她全了這份孝心。”

    “正是這樣。”謝涼晴不斷地抹,不斷地掉眼淚,“外孫女兒不孝,竟累得外祖母這般來回奔波。這次回來了,可得讓我日日在跟前伺候著才是。”

    魏老夫人一手牽了謝涼晴,一手牽了謝涼螢,“好好好,都依你們的。”她望著剛擦了把臉的大夫人,“你這下得回婆家去了吧?將阿螢帶著回去,別叫她……”

    話說到一半,魏老夫人就卡殼了。謝涼螢的娘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妹妹斷了雙腿整日閉門不出,老子和兄弟去了外地,祖父整日忙著政事不著家,祖母又病歪歪地躺著,外祖一家子因犯了事,如今全都被趕去了外地並不在京中。想來想去,竟覺得謝家沒幾個人會替謝涼螢擔心。一路相處下來,魏老夫人已經將謝涼螢當成半個外孫女兒看了——她們本就是隔著一層的親家。加之謝涼螢今日還救了自己一命,對她的好感就越發好了。此時便覺得謝涼螢也是個可憐的。

    魏老夫人道:“阿螢日後就常來咱們家玩兒,多來看看阿晴。”

    謝涼螢應得很是爽快。她跟著大夫人一道上了回謝家的馬車。

    這頭人剛走,那邊魏老夫人就撐不住了。她騰地一下子整個人都歪在了坑上,一群仆婦同小輩兒就圍了過來。最擔心的還是謝涼晴,剛憋下去的眼淚又湧了上來。

    魏老夫人隻覺得腰上那一大塊兒都針刺般的痛,額上的汗也細細密密地冒了出來。她示意謝涼晴用巾帕給她擦擦額頭,然後有些失力地同他們講了撞上流民的事兒。

    魏老夫人的二兒媳皺著眉道:“那恪王妃真真是隻顧著自己,她有半點子良心沒有?她是王妃,金貴得很,咱們就活該給她去擋刀擋槍?”

    魏家大兒媳瞪了她一眼,將她下麵的話給堵住了。她知道這個向來嘴上沒把門的二弟妹必定要說什麽“兒子死的好”這類的,但這些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若是叫人傳到了柳家,傳到了恪王府,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死的那個可是恪王府的嫡長子。

    君子當慎獨。

    大兒媳捏了二弟妹一把,跟她咬著耳朵,“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爹在家裏沒教你讀過《學庸論語》?”

    二兒媳的臉刷地就紅了。魏家娶媳婦那是有極高的要求的。在這個尋常人家都讀不起書,乃至有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時候,魏家娶兒媳的標準是與男子一般熟讀四書五經。不叫人做一手頂好的八股文,但卻要對這些最基本的倒背如流。她自然也是會讀會背,這才叫魏老夫人點了頭,嫁進門來的。

    隻是讀歸讀,往不往心裏去,能不能真的做到修身養性,那是另一回事了。

    魏老夫人知道這個媳婦的性子,從來都是這般有什麽說什麽,不遮不掩的。原本娶她進門,就是喜歡這樣的性子,雖說會帶來點小麻煩,但是隻要人心是正的,那便行了。是以她看著急紅了臉,恨不得打自己嘴巴的二兒媳,淺笑道:“都是家裏人,無妨的。隻以後,話出口之前,先得想一想才是。”

    二兒媳低眉順眼地應了,隻要婆母不怪自己,她低落的心情過一會兒就沒了。

    謝涼晴幫著魏老夫人翻了個身,心疼地道:“去太醫署請個太醫回來瞧瞧吧。”

    魏老夫人卻搖搖頭,“現在去請太醫太打眼了,你們把王大夫叫來給我瞧瞧就行了。應當不是什麽大毛病,我在家裏躺幾天就沒事兒了。”

    王大夫是魏家養著的家養大夫。

    二兒媳此時想彌補自己方才說錯話的過錯,便道:“我這就去請大夫過來。”

    魏老夫人看著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對大兒媳笑道:“叫你受累了。她性子便是這樣,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啊。”

    大兒媳不以為意,反正她能鎮得住這個弟妹,這種性子並不會在家裏頭撩事兒,這就少了多少功夫。二弟妹不是沒腦子的傻瓜,不過是性子直了些,管不住嘴,自己多少年在後頭收拾善後了,都習慣了。塚婦嘛,就是萬事都要操心的。

    “娘如今隻想著自己個兒好好歇著便行了,旁的都有我呢。”大夫人對謝涼晴道,“倒是要叫阿晴這些日子費心服侍娘了,明明自己個兒都養好身子呢。”

    謝涼晴怕魏老夫人叫自己去休息,她可做不到在這種時候去歇著,便道:“我不累的,都歇了這麽些日子了。外祖母可別趕我。”

    魏老夫人巴不得謝涼晴在自己個兒跟前呢,好不容易見著了,總覺得瞧不夠。“不趕你,你就在我跟前吧。讓我好好瞧瞧你,從你出嫁之後,我就好些年沒見你了。”

    一提起出嫁的事,就勾起了謝涼晴的傷心事。不過她暗自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掉淚了,隻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重新再活一遭,那些過去的磨難都是她日後的福氣。

    家中還有其他的瑣事,少不了魏家的大夫人。她同魏老夫人告了聲罪,就先去處理家務事了。

    謝涼晴輕輕揉著魏老夫人疼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話。

    “外祖母……你說,我娘同我爹和離了之後,我跟著過來外祖家,會不會有人說閑話?”謝涼晴有些擔心。她倒不是怕自己的名聲如何,而是怕兩個和離的女子,會給魏家帶來不好的名聲。

    魏老夫人笑道:“你擔心這些個做什麽?難道咱們魏家就是靠著那些個說閑話的人吃飯的?隻有那些見人家過得好的,才會說這起子酸話。你就瞅著吧,但凡人過得有滋有味的,絕不會沒事兒拿這種來和人說嘴。”她調了調姿勢,讓自己能舒服一點,“你呀,就是太在乎旁人的看法了。其實大多數人都不過是隨意說說嘴罷了,事兒過了,也就拋到腦後去了。隻有那些與家裏結過仇的,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捏著把柄。”

    “你且放心,魏家不靠名聲吃飯。”魏老夫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魏家真的是靠名聲吃飯的,早在□□打入京城的時候,就該全家自盡,以示精忠報國了。魏家要的是名聲,但名聲絕不是可以拿來依靠的。名聲可以讓魏家在新朝立足腳跟,有一席之地,可以迅速地打入朝堂,繼續一家的風光。可真正能讓魏家站穩的,還是權勢。

    魏老夫人活了一輩子,自覺看得明白。權勢才是真的,旁的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端看白相在民間的名聲有多差,多少人說他是貪官,多少人厭惡白家。可白家還是能穩穩在朝堂上掌握著絕大多數的權力,靠的還不是宮裏頭那個當擺設的皇後女兒,而是實打實的手裏的東西。

    魏家自然不能走白相的那種不要命的權臣之路。魏老夫人心裏明白,白家眼下是風光得緊,可隻要白相一旦身消人亡,白家就會大廈傾倒。所以白相才著急,急得要將皇長子給推上去,隻有白皇後生的孩子登上了大頂,白家才會在他死了之後還能繼續走下去。魏家不同,魏家要的是長長久久,直臣不好當,但有錦上添花的名聲撐著,新帝不是個糊塗的,就奈何不了你。

    而糊塗的新帝,也做不了多久的皇帝。

    魏老夫人在心裏細數著家裏的幾個孫子,下一代尚未長成,肚子裏的東西還不足以配得起魏家當前的名聲,以後也難以預料。所以與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所謂的名聲上,倒不如當個明白人。

    “你呀,隻當個明白人,就行了。”魏老夫人有些感歎地道,“明白人虧待不了自己,虧待不了別人。就好像你在謝家待你五妹妹好一樣,她也會待你好的。”

    謝涼晴將魏老夫人的話一一記下,一邊替她揉著腰,一邊若有所思。

    魏老夫人又想起如今沒什麽人惦記的謝涼螢,有些感歎,“阿螢的命算不上好,可也算不上不好。她托生在謝家那等官宦人家,有吃有穿,有人伺候,比那些在莊子裏長大的姑娘可好得多了。但要說好,你瞧瞧她如今爹不疼娘不愛的模樣,我看她這次回去,你祖母未必會多問什麽。眼瞅著對她是上心,可隨意賞些東西,那不叫好,反倒叫人打眼,對阿螢不好。若要說唯一別人都頂不上的,便是定了一門好親吧。”魏老夫人輕輕搖頭,有些苦笑,“這也算是你那祖母和三伯母替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魏老夫人拍了拍謝涼晴的手,“你以後對阿螢好些。她這次可是幾乎豁出命去了。”

    謝涼晴重重地點頭,心裏想著以前還沒出閣的時候。要說自己對謝家祖母常常賞東西給謝涼螢沒有任何不滿,那是假話。雖然她性子良善,凡事看得開,足夠隨和大度,但看見好東西,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平的。自己的性子尚且如此,那自己的母親,謝家二房,還有謝涼雲,心裏怕是越發不樂意了吧。

    原本不留意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一樁樁一件件全是不對勁。

    謝涼晴想再向魏老夫人仔細問問清楚,但看她眼睛都閉上了,便就不再說話,讓人好好休息。心裏想著下次再遇上謝涼螢,自己必要好好地同她說說這個。雖說長輩賜不敢辭,但自己總得長個心眼,想想對策才是。

    回到謝家的大夫人和謝涼螢一下了馬車,就去和謝家祖母請安。京郊遇上流民的事,謝家祖母還不知道,隻當老王妃終於肯把謝涼螢給放回來了。瞟了眼,見人是完好無損的,也就讓她回院裏去了。

    謝涼螢剛回到房裏,迫不及待地換了衣服,就在床上躺著了。這些時候實在是太累了,整日提心吊膽的,更別提還在京郊遇上了那麽一樁事。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快睡著的,但是謝涼螢還是睜開了眼睛,望著床帳。

    果真還是被薛簡給說中了。隻希望薛簡在江南,不要遇上什麽壞事。

    謝涼螢這時感覺出來了自己作為一個女子的無奈來。在京郊遇上流民是這樣,她沒有什麽能力保護好周圍的人。若是薛簡在外遇上什麽事,她也幫不上什麽忙,甚至都不能立刻得知消息,不管什麽消息,都是要靠外麵的人傳給她。

    這就是身為女子的宿命?

    謝涼螢把手伸到最長,張開五指,仿佛要抓床帳一般。

    謝涼晴出嫁,由不得自己。在婆家受虐,上告無門,乃至不願告訴家裏,生怕家人擔驚受怕。曾氏和柳清芳被柳澄芳誣陷,逐出柳家,沒有了男子的遮風避雨,她們連活下去都很艱難。

    她也一樣。如果沒有薛簡幫忙,她無法知道謝涼晴受了難。沒有楊星澤的趕來,她今日也許都不能從流民的手裏逃出來。甚至於她開個鋪子,都是靠著魏陽和周掌櫃在打理。

    謝涼螢心裏有些不甘心。難道自己就不能做些什麽?不能做些……能讓自己擁有與男子比肩的事,即便沒有了薛簡,沒有了別人,她也能好好地過下去。不用怕別人的閑話,不用怕歹心人的惡意之為。

    睡不著的謝涼螢從床上爬起來,從梳妝櫃上的小抽屜裏麵抽出了一疊信來。那是阿伊拉給她寄來的,自打秋獮賽馬之後,她們兩個人就互相有通信。每一封信,謝涼螢都好好地收了起來。她此時一封封地重新看了起來,越看越羨慕阿伊拉的生活。

    阿伊拉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家裏也開始給她準備定親了。不過隻要人選不是阿伊拉自己點頭的,再高的權勢,再多的聘禮——那兒是用牛羊馬來做的聘禮,她家也一口拒絕。

    謝涼螢有些羨慕這樣的家庭,本朝也有這樣重視女兒的人家,但是極少。如謝涼晴那般的,則是常態。想想自己的親事,如果不是薛簡封了侯,是京中新貴,又得皇帝喜歡,恐怕謝家也未必會點頭答應吧。每一個女孩兒都要盡量的利益最大化。

    這樣的行為當不去想的時候,看看周圍,覺得大家都是這樣,自己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可一旦知道了,想到了,便會油然而生一種濃鬱的惡心感。

    謝涼螢無力地把頭放在那些堆在一起的信紙上,緩緩地眨著眼睛,頓時覺得一切都很沒意思。

    不過比她覺得人生更沒意思的,正在宮裏頭。

    趙經平怎麽都不會想到,已經許久不曾想要見自己的皇帝竟然特地來了他的宮裏。起先以為皇帝是時隔多日之後,想起了自己這個往日寵愛的兒子,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不過現實總是殘酷的,從皇帝的表情上,他看到了自己慘淡的未來。

    皇帝看著這個兒子,心裏很是失望。他以為上次的懲罰之後,趙經平會安分些,可到底是被周家給寵壞了。

    “你母妃,已經是嬪了。念著往日的情分,朕沒有將她送去冷宮裏頭。”皇帝覺得有些累,“你自己說吧,你想怎麽著。”

    趙經平被這句話弄得有些懵,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做呢,怎麽就連累了周貴妃。

    不,現在已經是周嬪了。

    趙經平磕磕絆絆地叫著,“父皇……”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皇帝就氣不打一處來。皇帝將桌上的酒瓶全都掃到地上,指著趙經平,“你真以為這江山是靠我們皇家就能坐得穩的?你知不知道那些流民一旦將恪王妃、魏家的老夫人、謝參知的孫女者三個給抓走了,朝廷還能有什麽臉麵?!你知不知道恪王妃是姓柳的?知不知道柳太傅還是朕的老師?知不知道魏家在舉國上下的名聲?知不知道謝參知與朕是多年來的情分?”

    說著說著,皇帝一腳踢上了趙經平,把他踹翻在地上,“倘若真的叫她們給抓了,朕以何麵目去見朝臣?這還是朕的兒子幹下的!”

    趙經平有些傻,父皇是怎麽知道的。明明……他是讓周家的人去辦的,這事兒別說自己的妻子,就連周貴妃都不知道。

    皇帝冷笑,“你以為那些流民多有骨氣?不過幾棍子,人家就全招了。就你還跟傻子一樣地自以為能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我告訴你,你要是真有白相那般手段,也就罷了。沒有那份能耐,就給我安安心心地當個鵪鶉!”

    李總管見皇帝氣得不行,忙上前勸道:“陛下,小心身子,莫要氣壞了。”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覺得心裏頭平靜了許多。他看著在地上的趙經平,“你就給朕去當個平頭老百姓吧。讓人家教教你,什麽叫做本分,什麽叫做道理。沒了身上的這件皇子常服,你真以為有多少人會站在你身邊護著你?”

    趙經平在聽清楚皇帝的話之後,一下子卸了渾身的力道。

    這是被貶為庶人的意思。

    趙經平從來不知道民間是怎麽樣的,他即便是出了宮,那也是去周家。周家有錢,有權,會教他上青樓,去賭坊,開開眼界。卻從來不會告訴他,田裏的米是多少一石,若是莊子的收成不好,會有多少人會餓死。

    皇帝看著呆若木雞的兒子,搖搖頭,出了宮殿。

    這些大概就是兒女債。他當年沒有護好江氏,沒能護好他們的孩子,所以後麵這一連串,都是來跟他討債的。

    皇帝走到半途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李總管也跟著停了下來。他弓著身子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聽到皇帝疲憊地說道:“你若是得了空,就去宮外瞧瞧吧。我眼下是沒什麽閑工夫去了。”

    “是。”李總管唱了聲諾,繼續跟著皇帝。他微微地抬起眼,看著皇帝已經漸漸彎起來的背,心裏有些發酸。

    自己伺候的這位皇帝也老了,不複當年的年輕了。歲月催人,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