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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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澄芳瘋了。

    謝涼螢在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也是不敢信的。她這個表姐素來長袖善舞,八麵玲瓏,雖說心思常用在不好的地方,但怎麽都不是心誌不堅之輩。否則就不會在生母亡故之後,一直隱忍多年,就為著給母親報仇,等羽翼豐滿之後,對曾氏母女下手了。

    直到她親自去見了一回,才發現柳澄芳是真瘋了。披頭散發地抱著個枕頭,赤腳雙腳在屋子裏來回走動,嘴裏總是喃喃地念叨著什麽——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

    恪王府嫡長子的葬禮前幾日已經辦了,因是小孩子,就沒大辦,不算潦草地輕輕揭過。親眼見著自己孩子下葬的柳澄芳,在回來之後,便瘋了。她還是住在柳家,並未回去恪王府。柳太傅夫妻兩個看著打小疼愛到大的孫女成了現在這副樣子,自然心疼萬分。柳老夫人整日都守著瘋癲了的柳澄芳以淚洗麵。太醫也不知道請了多少個,但每一個都束手無策,隻道是喪子之痛迷亂了恪王妃的心智。

    萬般無奈之下,柳老夫人甚至去了廟裏,將那些尼姑請了來做些驅魔的事,但終究無濟於事。

    柳澄芳算是廢了,柳太傅已經做好了同柴晉和離的準備。誰願意守著個傻妻過日子呢,正妃是個多重要的位置,日後府內大大小小的宴席,總不能叫吳怡這麽個妾侍去操辦吧。和離之後,柴晉要娶誰納誰,統統與柳家,與柳澄芳無關。柳太傅已然做好了要養柳澄芳一輩子的打算,並且開始考慮把自己同老妻的私房都一並轉入柳澄芳的名下,再另外找個可靠的家人,保柳澄芳後半生能活得下去。

    柳元正自女兒出事之後,整個人也似乎變了個樣。他將自己關在房裏幾天都沒出來,等再見人的時候,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樣,快些叫柳老夫人認不出來了。他一個人鎖在房裏的時候,想了許多。他原是個渾人,大約老天爺也看不下去,所以膝下除了兩個女兒外,並沒有其他的孩子。曾氏和柳清芳被趕出柳家之後,他唯一的血脈也就剩下了一個柳澄芳。

    看著鏡中自己開始發白的雙鬢,柳元正覺得自己過去的幾十年都是荒唐極了的一場夢。小廝輕手輕腳地替他梳發挽發髻,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不敢打攪出神的柳元正。

    與自己的父母一樣,柳元正也擔心著柳澄芳之後的生活。他們做人長輩的,總會死在她的前頭。一旦沒了自己的庇護,柳澄芳的生活就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未知。柳元正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脈最後淒慘地死去。他縱有弟弟,縱有侄子,卻到底和柳澄芳隔著一層。起初興許會上心,可日子久了呢?久病床前無孝子。

    這個時候,柳元正想起了曾氏和柳清芳。曾氏再不好,對家裏人卻總是溫和有禮的,辦事也從來都是秉公不徇私。她比自己小上許多,身子骨也素來康健,總能在他死後多看顧些柳澄芳的。柳清芳性子軟和,對長姐柳澄芳從來尊敬有加。柳元正相信即便家出了門,柳清芳還是會心軟地多給這個姐姐幫把手,讓她不至晚年淒慘。

    可這一對母女,如今身在何處,是死是活,柳元正都一無所知,也無從找起。

    誰都不曾懷疑柳澄芳的病是因為喪子之痛,除了謝涼螢。

    謝涼螢還記得當時在京郊與柳澄芳遇上的時候,曾氏親手為她做過幾次藥膳。雖然不確定曾氏是否真的在藥膳裏麵動了手腳,但謝涼螢還是決定開門見山地去問問曾氏。

    曾氏倒是很大方,直接承認了自己的確在那些藥膳裏頭下了點藥。“但並不至人瘋癲,隻是讓人虛弱些罷了。”曾氏一臉平靜地看著謝涼螢,“見了她,我總不會什麽都不做,就這麽放人走。隻要一看到她的笑臉,我就想起當日清芳吃的苦。可我到底還是不比她心狠,下不了死手。阿螢且放心,她的瘋病,斷不是因為我的藥。”

    謝涼螢聽了曾氏的辯解,不知為什麽,心裏竟然輕鬆了許多。她知道要讓曾氏放下對柳澄芳的仇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同時,她也不希望曾氏真的就因為柳澄芳而背上沉重的枷鎖。紙是包不住火的,事情要真是曾氏造成的,遲早會叫人知道。屆時,曾氏如今的平和日子就沒了,連帶著柳清芳都過不上什麽安穩日子。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柳澄芳會和恪王府劃清界限的時候,柴晉卻親自上了門。

    柳澄芳如今被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外人要看她,就隻能隔著門,透過上麵的鏤空雕花往裏頭看。

    柴晉站在那兒看了許久,心裏極不是滋味。裏頭被關著的,是他昔日求娶而來,乃至有過一段極美好的相處生活的妻子。

    柳太傅一直在書房等著柴晉,他麵色凝重,麵前的書桌上放著一張已經寫好了的和離書,隻等柴晉過來簽了字,就上衙門去歸檔。此後派了人去算清柳澄芳的陪嫁,柳柴兩家就正式沒有了任何關係。京裏不會有人說柴晉是個薄情之人,這事擺在任何一個家裏,任何一個男子跟前,都會選擇一樣的做法。自己都做不到,何必做個嘴上君子,去要求別人做到呢。誰都不是聖人。

    柴晉從桌上拿起和離書,隻掃了一眼,便扔進了桌腳下頭燒著的火盆裏,他一直盯著火舌將整張和離書都燃燒殆盡,才轉回視線,重新放在柳太傅的臉上。

    柳太傅有些不可置信,總覺得不可能,心中不免有所懷疑,可柴晉的舉動卻到底感動了他。

    “澄芳與我……到底是夫妻。縱使如今得了病,恪王府還是養得起她的。”柴晉垂下眼睛,“我與娘已經談過了,今日過來便是將澄芳接回去。”

    柳太傅老淚縱橫,不住地用袖子擦著淚,再說不出什麽來了。

    柴晉有些希冀地道:“此時不好,興許日後便會好了。總歸先將養著吧。”

    與孩童無異的柳澄芳就這麽被柴晉接回了恪王府。沒有和離,沒有鬧事,不少看熱鬧的人都有些失望。

    柴晉看著分外依戀自己的柳澄芳,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不過就消失了。他將貼上來的柳澄芳推遠了一點,溫柔地道:“先躺下睡一覺,等醒來我們就到家了。”

    柳澄芳有些懵懂地看著他,卻還是在柴晉略顯強硬的態度下躺好了。躺平之後,閉上的雙眼又偷偷睜開去看。

    “閉上眼,好好睡覺。”柴晉淡淡地道。

    柳澄芳再不敢造次,使勁地閉上了眼睛,不久就睡了過去。

    回到恪王府,柴晉將睡熟了的柳澄芳抱回她過去住的屋子裏,然後就嚴令府中仆婦們好好看管著。

    吳怡在正院的花叢後麵看著這一幕。她終於熬出來了,柳澄芳現在這樣,想要再恢複清醒,可能性不高。柴晉既然將柳澄芳接回來,就意味著恪王府的正妃之位不會動搖。

    正妃還是柳澄芳,不過這已經沒有關係了。恪王府很快就會上書,將她請封為側妃。到時候她的孩子,就會是恪王府唯一的繼承人。

    吳怡看著前院的小廝和柴晉耳語一番後,主仆二人一起離開了。她也隨著轉身離去。

    柴晉的腳步匆匆,書房裏,正有人等著他。

    柴晉吩咐小廝好好守著門,而後自己謹慎地把門關上,向房內的人行了一禮。“四皇子。”

    趙經敏轉過身,手裏把玩著一個小器皿。“恪王這次可是出了大力。柳家日後想來會站在咱們這邊了。”

    柴晉道:“柳太傅素來隻做直臣,想來並非會為了一個孫女而棄皇命於不顧。”

    趙經敏玩味地看著柴晉,“三皇兄已經被父皇貶為庶人了,周貴妃也降為嬪,周家已是不足為懼。”

    柴晉沉默了許久,“謝五身上有問題。”

    他早就和柳澄芳懷疑謝涼螢的身世,如今一步步的冷眼旁觀,越發肯定了。隻是彼時並不知道謝涼螢的身世究竟為何,如今卻能有個方向了。

    趙經敏將手裏的小玩物放下,“能叫父皇著急上火的,也就隻有與昔年罪臣江家有關的了。”他看向柴晉,“江家的孩子?”

    柴晉有去查過當年的案卷,但是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江氏一門悉數死於抄家之中。他搖搖頭,“從年紀上來看,沒有誰是能對得上號的。”

    唯一值得懷疑的,便是江太傅的老來子。可那位也死了,在抄家的時候直接被扔在了江家的門口,活活摔死了。

    趙經敏麵無表情地死盯著麵如沉水的柴晉。

    “這件事必須查清楚。”

    “是。”柴晉頓了頓,“我會再想法子,托人去找找當年經過此事的人。”

    趙經敏搖搖頭,“當年與此事有關且還活著的,大都為白相的人。他們是不會幫著我們的。”

    “白家未必沒有把柄。”柴晉麵色不改地道,“還是個不能讓人知道的,天大的把柄。”

    趙經敏輕輕皺著眉,反複想著柴晉的這句話。他在宮裏能活下來,靠的便是自己這份洞察。倘若不能摸準趙經平的想法,又豈能安穩地倚著這靠山。

    “大皇兄?”趙經敏輕輕地說著自己心裏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