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周皓慢慢睜開雙眼，僅睜開微微一條線又重新闔上，仿佛抬起眼皮這個動作十分吃力，臉上肌肉有些緊繃，與疲倦做鬥爭。

    努力試了幾次後，周皓慢慢平複下來，似乎是疲倦占據了上風，他也放棄了這種無謂的鬥爭。

    忽然間，周皓腦中閃過一絲念光，赫然睜開雙眼，疲倦瞬間掃蕩一空。

    映入周皓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卻不是他曾經熟悉的房頂，也不是後來山上小木屋中的的那根木製房梁，反而是陌生的紗帳。

    “這是哪？”

    周皓吃力的坐起，環視四周，隻見室內裝飾精美，幹淨整潔，有不少貴重的紅木家具，而他所睡的床也是舒適精巧，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

    周皓稍稍一愣神，想起剛才腦海中閃過的念頭，立即從床上跳下，也不管衣物整齊與否，直接衝向房門。

    當他手指即將觸碰到門時，門卻忽然被打開了，周皓下來一跳，急急刹住，抬頭一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此時外麵日光強盛，那人背對著門外，光線從他的身邊透射進來，周皓隻覺得刺眼，黑乎乎一片，看不清眼前的這個人。

    “你醒了？”

    那人開口說話，中氣十足，隱隱有一絲威嚴之意。

    周皓揉了揉眼，這才看清眼前這個人，正是那天在他父母旁邊的那個宋遠山。

    周皓看著他沒有說話，宋遠山也不如何反應，隻是進屋關上門，

    坐在屋裏的一個頗為雅致的椅子上，說道：“現在感覺怎麽樣？”

    周皓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我爹娘呢？”

    這略帶沙啞的聲音讓宋遠山微怔，轉而目光有些閃爍，動了動嘴唇，過了一會說道：“你爹娘他們……死了。”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他事實，畢竟剛剛醒來的周皓看上去很虛弱，直接說怕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傷害。

    宋遠山看到周皓投射過來的目光，平靜而堅毅，這讓他有些意外，因為這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目光。

    最後幾番掙紮之下，宋遠山還是告訴了他真相。

    意料之中的大哭大鬧並沒有發生，而是出奇的安靜，這讓宋遠山有些不安。

    他知道，越是平靜，就越是壓抑，這樣對一個孩子就越是一種傷害。

    於是，他轉移話題，自我介紹起來：“我叫宋遠山，是淮城的知府，與你爺爺是至交，你爹娘臨終前也將你交付於我，所以將來我會照顧你。”

    周皓不為所動，依舊沉默著，宋遠山微微皺眉，正要再說些什麽，周皓忽然問道：“我爹娘現在在哪。”

    宋遠山看著他，平靜地說道：“我把他們安葬在了後山上，和你爺爺奶奶在一起。”

    ******

    城外小道上，宋遠山和周皓手中提著紙錢，一同前往周皓他爺爺父母的安葬之地。

    後山是緊靠著淮城邊上的一座小山，沒有名稱，與柴山方向相反，並不相連。

    後山有一麵常年背光，有些陰寒，據說曾有能人道士斷言：此處陰氣聚集，是塊做墓地的風水寶地。

    於是一時間，淮城中人多以此處為亡者安魂之地。

    周皓對於他爺爺的事情知之甚少，隻知道他爺爺曾經當過官差，在他父親周棟年少時就過世了，周棟也很少跟他提及他爺爺，一般也隻有逢年過節燒紙時才會過來看一看。

    見周皓對他爺爺了解甚少，宋遠山就順便與周皓說起了與他爺爺的故事。

    周皓的爺爺周雲海原來是淮城的捕快，身手了得，辦事雷厲風行，認真踏實，但生性正直，從不玩偷奸耍滑之道，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直到宋遠山的到來才改變局麵。

    那時淮城的老知府窩囊守舊，隻求平穩無過，好就此結束仕途告老還鄉，他的不作為，導致淮城被三大家族所掌控，百姓生活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也不為過。

    來到淮城的宋遠山想整治現狀，但三大家族根本不聽官府的號令，一方麵他們背後有些朝中勢力，一方麵他們當慣了地頭蛇，誰也不放在眼裏。

    宋遠山胸懷抱負，卻無人聽令安排，甚是苦惱，與同樣境遇的周雲海就這樣碰到了一起，兩人相見恨晚，成為了至交，同時也開始了改變淮城現狀的計劃。

    周雲海比宋遠山年長十歲，同時在淮城生活了三十年，對這裏的情況很了解，在宋遠山大刀闊斧的整治中，提供了不少至關重要的建議與幫助。

    經過三年的努力，他們終於成功，與三大家族簽下條約，將城中的三個碼頭分別交於他們承包，既限製了三大家族的勢力，又不會過分破壞他們的利益，形成三方勢力鼎立的局麵。

    淮城終於迎來了少有的太平盛世，而這一切都歸功於宋遠山與周雲海的大力整治。

    但是好景不長，過了一年左右，淮城外的柴山上突然出現了一批山賊，對山下的各個村莊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宋遠山大怒，立即派周雲海等人去調查此事，在摸底清楚後，做出周密的計劃，趁著夜色上山剿滅山賊。

    結果這群山賊卻早有埋伏，前往的官兵落入陷阱，最後周雲海為了保全大家自己被抓。

    得到消息的宋遠山勃然大怒，立即召集三大家族一同出力，前往柴山營救周雲海，等他們到達之時卻發現山寨中異常安靜，迎麵撲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

    說到這裏，宋遠山突然停了下來，還在往前走的周皓有所察覺，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宋遠山。

    “呼——”

    山間有風刮起，卷起幾片泛黃的落葉，在地上打了幾個圈，然後扶搖上青天。

    此時正值初秋，秋風微涼，吹過周皓幼小的身軀，讓他感覺到了些許寒意。

    “後來呢？”周皓又問道。

    宋遠山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爺爺他……我們沒能救出來……”

    宋遠山沒有接著說下去，眼色複雜地看著周皓，有愧疚，有悔恨，有傷感，更多的是不忍。

    “你會恨我嗎？”宋遠山問道。

    周皓搖了搖頭，說道：“為什麽要恨你？這事怪不了大人，大人你也並不比我好受。”

    宋遠山眼前微亮，看著周皓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抹感激之意，對眼前這個孩子越發刮目相看。

    “走吧。”

    宋遠山對周皓說道，“將來我會把真相大白於天下！”

    周皓跟在他後麵，思緒很亂，並沒注意他這句話所指何意，也就沒當回事。

    到了後山，穿過一片陰森的墓地，期間周皓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氣息，身子微微打顫。

    轉了幾個彎，周皓與宋遠山來到了那片墓地。

    這裏四周幽靜，翠意盎然，有兩座老墳墓和兩座新設的墳墓，排列依次是周皓的爺爺奶奶和父母雙親。

    周皓拿出紙錢，默默的燒著，宋遠山對著墓碑一一行禮，然後轉身離開，在不遠處等著周皓。

    或許是親人都在此處，又或者是火光帶來的溫度，周皓感覺沒那麽冷了。

    過了一會，宋遠山聽見身後傳來底底的哭聲，他心頭一酸，閉上雙眼，半晌，緩緩地歎了口氣，喃喃道：

    “可憐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