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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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大雪已有愈演愈烈之勢。二皇子向天望去,白茫茫毛乎乎的雪成團地倒下來,讓人睜不開眼。

    “不會成雪災吧。”二皇子悠悠地說。

    他身後跟著的人馬上說“可要屬下去通知此地衙署做好防災準備?”

    “不可。”

    “罷了。”二皇子跟安韶華異口同聲,二皇子聞言含笑看了安韶華一眼,點了點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那人行了個禮,退下半步。雖然說了蠢話,麵色卻難掩興奮,二皇子肯出口點撥,這得是多大造化!

    言談間,一行人到了為二皇子準備的廂房。屋內火盆剛剛燃上,木炭還嗶嗶啵啵發出輕微的聲音,帶著一種微潮的馨香——二皇子尹勍特別喜歡這種味兒。二皇子脫了大氅,拿出保存下來的證據跟他寫好的奏折:“唯清,這個你熟,來幫我看看。”

    安韶華剛接過奏折,尹贇就進得門來。

    堂兄弟倆互相見了禮,尹贇說“你去看了顧鋒跟孩子了嗎?”

    尹勍抿了抿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去看看吧,畢竟是長子。”

    “……”一時沉默,窗外的樹枝丫上雪落地,發出輕微的噗聲,木炭自顧自輕響。尹贇看了安韶華一眼,想從安韶華這裏得到一些暗示。平時二皇子把顧鋒當眼珠子似的護著,按照往常的習慣,就算顧鋒好好的,他也會先見顧鋒再說事兒,更何況如今顧鋒情形特殊。所以這次二皇子的表現怎麽看都不對,尹贇想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沒想到安韶華聽到他倆的對話愣住了。長子,如果這個孩子是長子,那麽小豆苗是誰?

    安韶華自己想著事情入了神,完全沒看到尹贇的疑惑。

    “等等吧,你先來看看這個。”二皇子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這是沐皇叔讓我帶給你的。”

    尹贇草草看了父親的信,顫聲說:“殿下,我父親在西疆見到忠親王了。”

    二皇子跟安韶華齊齊驚呼出聲。忠親王,忠親王可是皇上親自判的,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這樣的人怎麽會出現在西疆?沐王說當時正是一日天將黑之時,沐王應邀赴宴,行至一個酒肆,左顧右盼無意間打眼一瞅,看到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卻沒有想太多。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察出不對,他覺得熟悉的人當時正站在酒肆二樓盯著他看,而且那人分明就是忠親王!

    沐王覺得茲事體大,一麵給皇上上了折子,說明也許是自己老眼昏花。另一麵給尹贇去了信,當年忠親王倒台,雖說是牆倒眾人推,但推得最用力的當屬沐王。如今忠親王如果想要複仇,一定會先拿沐王一家下手。尹贇作為沐王獨子更是首當其衝。

    三人這一議事直到夕陽西下。說來也是奇了,午後忽然起了風,不多時居然晴了天。滿天紅霞似血,映得地上的積雪呀泛著一層血色的熒光。陰濕的風刺骨地吹。

    不是個好天氣。

    飯後,安韶華直奔顧鋒休養的小樓,把顧銛帶走了。顧銛已經困得整個人都不大機靈了,問了問此地的布防,就任由安韶華帶著他離開了。安韶華告訴他,二皇子的侍衛跟沐王府的守衛都來了,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回房,關上門,屋裏的火盆是安韶華特意吩咐的,早早就放上了。被窩也是特意用湯婆子籠過的,哪裏都暖暖和和。

    顧銛累慘了,脫了靴倒頭就要睡。安韶華伺候著人把外衣脫了,掛好。端起熬好的藥,嚐了一口溫度正好,趕緊給顧銛喂了進去。

    “啥東西?”顧銛開頭困迷糊了,安韶華一喂他就喝,一口進去立馬精神了,太苦了,還有一股土味兒。苦著臉躲著不肯再喝。

    “你早起不是說嗓子疼麽?趕緊把藥喝上,風邪入體不是鬧著玩的。”

    風邪入體?顧銛想了一下,不知道是啥意思。不過以他以往的經驗,連著幾天上火,忽然嗓子疼,第二天就該發燒了。這是典型的風熱感冒的病程。可現在手頭沒有特效藥,有啥算啥吧。一把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咕咚咕咚就喝了。

    看著顧銛喝得豪爽,手裏拿著湯匙的安韶華微微笑了一下。想到下午二皇子跟尹贇的對話,想了一下覺得此時正是好時候,於是就開口問道:“守心,小豆苗可是二皇子跟顧鋒的孩子?”

    顧銛定定的看著他,不回答。安韶華有些吃不準了。小豆苗的身世,不過是夢中點到即止。無憑無據,也許是自己有些異想天開了。

    半晌,顧銛輕翹起一邊嘴角,哼了一聲。腦袋一歪,居然睡著了。

    安韶華愣了一會兒,也沒反應過來這個“哼”是什麽意思。是,還是不是呢?

    不管那些,先看案宗吧。

    二皇子這廂,站在房門口,緊抿著雙唇,卻提不起手去推門。

    過了好一會兒,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二皇子這才趕緊推門進去,正遇上顧鋒要起身。

    顧鋒見二皇子神色反常,“殿下?”

    “沒事,想石州的事情,走神了。”尹勍裝作沒什麽事的樣子,走到床邊,扶顧鋒躺下。“你還好嗎?”

    “不打緊,小……”顧鋒傷在後背,一躺整個人都疼的僵了一下。尹勍發覺不對趕緊把他抱進懷裏。這才想起顧鋒傷在後背,不由得更加氣憤。

    人總是這樣,負麵情緒總是要遷怒的,就比如尹勍,他因為顧鋒受傷生自己的氣,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生自己的氣。明明是氣自己,無意間卻要以跟顧鋒冷戰的方式發泄出來。其實誰都一樣,有時候明明麵對的是最親密的人,卻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結,導致不能直麵自己的情感。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擁抱就是恰恰好。尹勍擁人入懷,才發覺幾日不見,顧鋒瘦的皮包骨,肩上的骨頭支棱著,幹柴一般。硌得他心口生疼。

    尹勍輕輕撫摸顧鋒的頭頂,偷偷地吻他的發,默默地惱恨自己。

    顧鋒順勢想要起來,尹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聽到顧鋒穿衣服的聲音,並不是顧鋒要來給他開門,而是顧鋒真的有事要起身。“你要喝水?”尹勍一邊扶起他一邊柔聲問著。“你坐好,我去倒。”

    “去……”顧鋒隻說了一個字,眼睛瞟向屏風後麵恭桶的方向。略垂下頭“殿下,我自己去便可。”

    “……”尹勍看著顧鋒纖薄的身子,沒有血色的唇,和光是站起來就起了一層薄汗的臉,心裏如同有鋼刀翻攪。暗暗下定決心,凡是膽敢對顧鋒下手的,定要讓那些人生不如死。“我扶你去。”

    顧鋒卻頗有些顧慮,踟躕了一下,決定憋著,回身就要回床上趴著。尹勍扶他趴好,趕緊拿了夜壺過去。

    顧鋒看到尹勍拿著夜壺過來整個人都僵了,結巴著說還是去恭桶那邊。尹勍知道他在顧慮什麽,他感覺心裏堵得慌。明明孩子都有了,顧鋒跟他還像是君臣多於夫妻。

    他其實心裏很願意跟顧鋒私底下做那民間夫妻的。幔帳之內繾綣之時,顧鋒也曾跟他聊過,民間偶有悍婦總是要拎著男人耳朵說話的,他那時就心裏暗暗期待過顧鋒也能如此般對他。倒不是一定要耳提麵命,起碼也要嬉笑打鬧的。隻是這些年相伴,他也知道顧鋒是那一味的迂癡之人,不可能有如此舉動。這不是禮不可廢那般的虛話,顧鋒那份恪守禮儀的謹慎,總是讓他覺得顧鋒敬他如君,卻從未愛他如卿。

    心裏有氣的尹勍也強著,執意全程伺候,顧鋒推拒了一下自然沒有成功,隻能任他幫忙。隻是解決的時候羞得渾身都抖了起來,卻也沒能成事。最後還是尹勍扶著他的肩,等他自己料理了,才又回到床上。

    尹勍脫了外衣,不顧顧鋒的掙紮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斂刃,你……”尹勍看著那傷口,伸出兩指輕輕地在那傷口向兩邊翻卷起的皮肉上,虛虛比劃了一下傷口的形狀。指尖輕顫,目光幽暗,雙唇抿成一條線。

    他給顧鋒上了藥,蓋好被子,哄他入睡。

    其實這些日子顧鋒一直睡不好。傷口太疼,心下又一直牽掛二皇子的安危,每晚都是睡睡醒醒睡不沉穩,白日裏也是昏昏沉沉頭暈腦脹。如今二皇子平安,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等尹勍給他換好了藥,披上幹淨絲帛,又蓋上被子的時候,顧鋒已經睡著了。

    尹勍用目光細細勾勒顧鋒的睡顏,久久不睡。過了一會兒,孩子發出輕微的聲音。二皇子探過身去抱起孩子,心裏說不出是歡喜還是覺得愧疚。

    這個孩子,他不能承認。

    有朝一日登上那至尊之位,定要與顧鋒比肩,接受那萬人朝拜!

    尹勍輕輕地歎氣,想想而已。顧鋒說過,這次回京,就要幫自己挑一個好人家的女兒結了親,最好明年抱上嫡子。顧鋒推測父皇會高興,也許會因此對自己另眼相待。

    顧鋒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過招,尹勍聞言沒有控製住力道,一掌打在顧鋒胸口。顧鋒深吸了好幾口氣,還是直不起腰來,尹勍慌了要叫軍醫,顧鋒卻攔著死活不讓。兩人多年默契,一眼就知道顧鋒尚有未盡之言。兩人回到軍帳之內,顧鋒告訴他,他們有了孩子。

    尹勍驚喜若狂,快步上前拉住顧鋒的手,想要把他緊擁入懷。哪知顧鋒竟給他跪下了,眼神淒惶,言辭懇切,說顧鋒怕是要拖累殿下,若是有什麽不妥,請殿下萬萬不要為了顧鋒亂了謀劃。

    殿下!

    嗬嗬,殿下。多恭敬的稱呼。

    原來在顧鋒眼裏,兩人有了孩子,卻是拖累了殿下。

    剛聽說顧鋒有孕時喜出望外的心刺啦一下被按進了冰水裏。

    尹勍輕撫著孩子的小臉,又伸手摸了摸顧鋒的腦袋。悠悠的歎了口氣。

    顧鋒字斂刃,是父皇親賜的,意在讓顧鋒懂得藏鋒斂鍔,不露鋒芒,不動聲色。

    那時兩人初表心跡,正是情濃。尹勍出於私心,私底下也給自己也取了字,自稱“藏鋒”。反正他的字,平日裏也沒人會叫,隻當是他與顧鋒的閨房之樂。

    顧鋒卻一次都沒有叫過。每次都是“殿下”。

    從來都是殿下。

    原來,他一直都隻是,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想上個案子說過,以後每個案子都不超過十章。

    啪啪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