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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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陸中元家做什麽?”

    福貴愣了一下, 說“陸公子的父親陸老爺正好在永安京, 昨日已經上喬家納親了。”

    安韶華看向福貴, 麵色古怪。

    福貴忍著笑繼續說“是啊,喬往成了陸中元的小舅子。顧公子聽說的時候正吃果子, 結果嗆得驚天動地的。爺, 我接著說。昨晚的事情,雖說賊人沒有得手, 卻惹怒了喬主事。偏那個賊人還要強詞奪理, 說什麽反正喬家小姐也是個不檢點的, 還因為這個被退了親,退了親還不知悔改,可見是個人盡可夫的,那為什麽他不成?難道他還不如一個老奴?”

    “此人該死。”安韶華說完, 又發覺不對, “這人不是讓喬家和陸家……”安韶華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那人活的好好的,據說從昨晚開始, 該吃吃該喝喝還睡了一覺,醒來繼續破口大罵。罵喬家當麵人背麵鬼, 陽奉陰違。罵喬家老爺行私刑,幹涉刑律。罵喬家小姐跟人暗通款曲,私德敗壞。喬家深覺此時不能瞞著陸中元, 便一早將此事告知陸中元。陸中元卻是個精明的,將賊人扣在家裏,四處通知人去了。王家家主得知此事, 一早入宮求見皇上了。”福貴小聲跟了一句“顧鋒公子親自帶著人進宮的。還拿走了顧公子寫得那個檄文。”

    “鄭大儒出了這等學生,隻怕……”安韶華笑了一下,沒再繼續說。

    歡喜等了一下,才接著說:“隻是,那喬家小姐,今兒早家裏沒人的時候,上了吊了。雖說是被救下來了,還是不大好。”

    安韶華正走得急,聞言停了一下,一隻手指豎在嘴跟前,遠遠近近比劃了幾下,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最後狠狠指了一下福貴,轉頭繼續走。

    喬家小姐自殺的時機很有意思,多少人逼她死,她不肯死。為什麽卻要在此時尋死?要麽,是那賊人得了手。要麽,就是想用自己的一條命把這事情釘死了。無論是哪個原因,鄭大儒提出的這個女規——上輩子叫女規,這輩子鄭大儒還沒想好名字呢——不管叫什麽吧,鄭大儒這些日子折騰的這些事情,除了直接間接害死幾條人命,什麽好處都沒有。將此事呈上禦案恭請聖裁,皇上必定會斥責鄭大儒。

    可話說回來,她若是真死了,反倒可惜。此女如此才情人品,配陸中元,當真是天作之合。可惜了陸中元不能科舉,朝廷少了個好官啊。

    “爺!”銜春等在流光院的門口。看到安韶華來了趕緊跟上,小聲說“剛才沈府有人來報信,說是沈相也入宮了。”

    安韶華停下腳步,示意銜春繼續說。

    原來沈翎回家把最近鄭大儒寫得這些個文章都拿回去給沈相看過,沈相雖不讚同,卻覺得隻是小打小鬧,各家內宅的小事而已。

    直到繼後先是以此給二皇子跟顧鋒賜婚,後來鄭琴心又因此死了,沈相這才覺得不妥。但沈相處境尷尬,並沒有親自出麵,隻是讓自己的門生戶部尚書扈正擎上折子,直曰此風不可長。

    昨晚的事情如今很多朝臣都知道了,行動快的已經上了折子彈劾鄭大儒,行動慢的大約都在寫折子。

    安韶華急匆匆回家,可等他到家二皇子等人已經商量出了一個基本的章程,那就是這次事情,除非皇上問到,否則作壁上觀,不要沾手。

    其實哪裏需要他們再插手。

    都說牆倒眾人推,這句話用來形容鄭家還是輕了些。

    從那日開始,整件事情就像熱油裏扔進去了一塊冰。

    一時之間彈劾鄭大儒、彈劾鄭祭酒、甚至彈劾繼後的折子從四麵八方飛來,打了鄭氏一門人措手不及。等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麽,已經失了先機。鄭大儒幾次要求麵聖,都被拒絕了。繼後在宮裏的日子更是不好過。

    鄭琴心死後,繼後病了半個多月,皇上隻差人去問過兩回。頭一次皇上差人問過之後,繼後馬上精心裝扮,一副西子捧心的姿態去見了皇上,誰知皇上隻見了她一眼,就說“既然身子不好就好生養著,到處跑什麽?病了再添亂。”不光沒關心幾句繼後的病情,還把協理六宮的職責給了林妃娘娘,說是為了讓皇後娘娘好好養病莫要費心神。

    繼後咬碎了一口銀牙,卻也隻能另想法子。她叫了本家幾個貌美未嫁的堂妹來宮裏侍疾,誰知在宮裏竟然遇見了幾個入宮述職的平西軍將領,皇上說“你們鄭家的女兒最是重閨譽,可別回去了一脖子吊死,都嫁了吧。”

    皇上這樣說,那些個鄭小姐們才真要一脖子吊死了,那些個平西軍年紀大的都三十多了,個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不說,大字不識幾個,說話的口音還奇怪。嫁過去隻能終生定居沙漠邊緣,此生隻怕再無緣永安京了。

    畢竟是自己家的人,繼後還是心疼的,當晚又去見皇上想要求情,皇上不知道跟繼後怎麽說的,次日繼後給了那些小姐們賞賜,讓她們乖乖的回家待嫁。

    繼後又病了,皇上又差人問了一回。此時的繼後嚇破了膽子,沒敢病好,哪成想沒幾天又出了這檔子事。

    這事情繼後竟然不知道,還是“好心”的李妃派人告訴繼後的。

    得知消息後,繼後急壞了,父親兄長都聯係不上,宮外是個什麽情況她一概不知。此時的繼後才發現,病了半個月宮裏竟沒了自己的耳目。春橋姑姑私底下查訪之後才知道那些枝椏都讓修剪了,如今隻剩下光禿禿的繼後跟繼後宮中幾個忠仆。這下繼後才真的病了,可這次病皇上不光自己沒來看過她,也沒再叫人來問候。

    宮外的鄭大儒跟鄭祭酒見不到皇上,就想方設法要見皇後娘娘。幾次求見皇後娘娘都稱病不見,這時才頹然發現,他們已經失了聖心。

    鄭祭酒上了請罪折子,引咎辭官。鄭大儒一世英名卻晚節不保,落得個淒慘收場。

    彈劾繼後的折子皇上都扣下了,隔了一段時間把二皇子叫去,讓他看看那些原先是鄭氏的門生,如今卻出來彈劾鄭家、彈劾同黨、彈劾繼後的人。

    父子倆關上門說了好些話。

    鄭家這座大廈竟然轉眼傾塌,安韶華偶然在京中遇到從前攀附於鄭家的人,還不免感歎兩句世態炎涼。

    此間事了,顧銛心裏卻不覺得輕鬆。

    獨自站在曲觴閣的二樓極目遠眺,隻能看到侯府的煊赫,永安京的繁華,高高的城牆,抬頭天藍如洗,亙古不變。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心裏無限煩悶。不知道顧老頭那一身傷現在好些了麽,不知道綠沉今年有沒有犯鼻炎,不知道軍中的故友可還安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度馳騁沙場,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還能再回到現代。

    顧銛抹了一把眼淚。

    到底有沒有過現代,有沒有過一個自己?有沒有那樣一個世界?會不會都是自己的想象?

    車水馬龍,高樓大廈,一個電話能打到地球另一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家人分隔千裏地,就有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從前深刻的記憶,如今逐漸動搖。

    顧銛?

    陶老板?

    自己到底是誰?

    風起,掀起桌上的紙,帶走了幾張,卻又把他們遺落在地上。是安韶華寫得筆記,隱約有個銛字,顧銛遠遠看著,並不想去動。不是懶得收拾,而是不忍打擾。如果自己不曾出現,如果一夢之後醒來又回到現代,又會如何?

    想不明白。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總是在想,他甚至想如果自己曾經不是個男旦而是個哲學家,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困擾了。哲學學得好的人總是顯得睿智疏離。

    顧銛想起自己跟安韶華初識,那時顧老頭留守北疆,綠沉帶著他來京述職。進了宮,宮裏太大,七拐八拐,領路的小太監對自己笑得太用力表情反而有點嚇人。到了南書房,最先看到的騎在樹上往外看的尹贇。顧鋒站在門口,就像古裝片裏倚門而立的絕世佳人,看到顧銛,顧鋒遠遠地就跑來了。

    後麵幾個半大孩子都喊開了:

    “顧鋒他弟弟來了!”

    “安國公家二公子?”

    安韶華靠著尹贇爬的那棵杏樹,手裏拿著一本書,遙遙地看過來。

    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

    又想起安韶華帶回來憐倌那天。

    那天也個晴天,跟平時挑不出一點區別,沒有預兆地,院子裏多了一個可以稱得上主子的人。

    安韶華興許是知道顧銛要生氣,腆著臉陪著笑非要住在曲觴閣。

    到了夜裏安韶華睡著了,顧銛卻睡不著。他就這樣坐在窗前,聽憐倌在她的屋裏唱了一宿的曲。

    第二天顧銛自己就搬出來了。

    再後來,人來人往,顧銛沒想到自己還有一天會回到曲觴閣。

    顧銛坐在窗上,腦袋靠著窗框,眼睛看著天,左腳踩著窗,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裏的折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打著拍子,哽咽不成聲,淒聲難成調。一曲小調隨風散了。

    “而今夜雨十年燈,我猶在,顧念誰……”

    大日頭。

    碧空無雲。

    束腰琉璃寶頂。

    綠瓦黃脊,仙人走獸。

    曲觴閣建的確實美,惹人醉。

    二層窗前坐著一個小公子唱著曲兒。

    曲調流轉間,幾度費思量,惹人斷腸。

    簷下站著一個白衫公子,聽曲入了迷。

    徐徐望向唱曲公子的方向,久久不語。

    他們誰都看不見誰。

    作者有話要說:  相思賦予誰

    歌手:好妹妹樂隊

    專輯:《春生》

    作詞: 知錯

    作曲: 秦昊

    發行時間:2012年7月9日

    明月妝台纖纖指

    年華偶然誰彈碎

    應是佳人春夢裏

    憶不起,雙蛾眉

    翩躚霓裳煙波上

    幾時共飲長江水

    而今夜雨十年燈

    我猶在,顧念誰

    一番番青春未盡遊絲逸

    思悄悄木葉繽紛霜雪催

    嗟呀呀昨日雲髻青牡丹

    獨默默桃花又紅人不歸

    你說相思賦予誰

    悄悄告訴你們,張雲雷唱的韻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