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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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銛自恃耳力過人, 堅信聽到了初九一句真心話, 但對其中的因果關係卻百思未得其解, 頗有些神思不屬。

    時近醜時末,安韶華辦案的時候不覺得困, 如今案情水落石出, 倒是有些眼皮打架。其餘人卻要反過來,剛才一個個四處靠著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現在卻都困過了頭兒, 竟是精神了起來。

    初九被滄州府的人帶走, 眾人相互言語了幾句,便就近歇著了。

    跟著小廝一路走,並未淋濕衣裳就到了一溜廂房。慘白的燈籠掛在廊下,透出淡淡的光, 照出來的方寸天地都隻是黑白。一陣風來, 顧銛打了個冷戰,安韶華半回頭看了一眼, 停了半步等他,兩人靠近些走, 竟也覺得暖了起來。

    挺大一間屋,不知道平日裏是住的誰。安韶華舉著蠟燭四處看了看,比不上泱泱院那樣奢華精致, 卻也舒適整潔。外屋有時令瓜果,裏屋的鋪蓋都是新換的,熏了淡淡的香, 隻是泛著潮。顧銛掛念著雷雨天氣景和還獨自睡在泱泱院,往窗外看了好幾眼,尋思著要不要冒雨跑回去。

    所謂父母心,其實有時候就是瞎擔心。景和身邊跟著銜春語梁,怎麽會有一點不舒服。即便明知道如此,看著顧銛牽腸掛肚,安韶華也覺得有些放心不下。所幸現在案子也結了,他跟顧銛都還沒睡下,於是招手叫了人來,吩咐了幾句。顧銛聽到安韶華吩咐的事情,眼睛笑眯眯亮晶晶的。安韶華不多言,隻是握住了他的手:“你若是擔心,大可直說。左右出不了陸家,冒雨跑兩步算什麽?”

    大雨滂沱,磚石地還好,沙土地和了泥,滑腳不說,還看不清虛實。加上天黑雨大,滑倒的各個滾一身泥。顧銛有心抱起安韶華跑回去,安韶華抵死不從,二人隻披了蓑衣一先一後向泱泱院跑去。安韶華跑了沒多遠一隻鞋陷進了泥裏拔不出來,他單腳站著,有心蹲下身子去找,被顧銛拖住了手:“別管,跑就是了。”

    夜雨中二人都看不出彼此神色,心裏卻生出些許天地間唯有你我的感慨。安韶華粲然一笑,壓抑許久的心忽然找到了個口子,豁然開朗。等到了泱泱院屋裏,安韶華赤著兩隻腳,腳上都是泥。顧銛卻好上很多,雖然鞋都濕了,卻看起來依然幹淨。安韶華不解,顧銛笑著“說了你的功夫不如我,你偏要逞強!”

    安韶華笑著裝作凶惡的樣子瞪他一眼,顧銛裝作怕的樣子躲了。銜春跟語梁已經打好了水,兩人洗漱過後便睡下了。安韶華從懷裏掏出一小瓶藥酒,抓過顧銛的腳便開始給他上藥。

    景和睡得四仰八叉,喉間有含混的聲音。安韶華手上給顧銛按著腳,身子探過去聽了聽景和的鼾聲。

    “上火了。”

    “什麽?”顧銛被按得正舒服,再加溫度適宜心裏也沒牽掛的事情,差點睡著了,安韶華一嘟囔倒把他嚇了一跳。

    “小孩子睡覺打呼,便是上火了。明日我去告訴他們煮些綠豆水喝。”安韶華大聲了些。說著把顧銛的腳塞到被子裏,給他把腿蓋好。回身淨了手讓銜春語梁都去睡了。回身上·床,正看到顧銛眉毛挑的老高眼睛掙不開,強撐著精神跟他說話。

    “那大人呢?”

    “大人打呼嗎?”安韶華睡在外頭,伸手去摸了摸顧銛的發,描畫顧銛的眉眼。“你是說我麽?或是累了或是酒醉,總是有原因的,倒不是大事。”

    兩人相對躺著,中間是景和,屋裏的燭火並不明亮,暖暖的泛著金光。一室靜謐安逸。

    “吹蠟麽?”顧銛有些困了,右手搭在眼睛上問安韶華。

    “等……”安韶華剛要開口,恰趕上景和一個翻身,腦袋頂著顧銛的肋側,一記窩心腳踹到安韶華心口。安韶華沒防備,一下子給嗆住了,怕吵了景和,隻能捂住嘴轉過去悶咳了幾聲,一回身卻看到顧銛笑得渾身亂顫。見到安韶華看過來也沒有背後笑人的尷尬局促,反而大張著嘴吐舌頭,作怪表情。安韶華一抿嘴,抓住了顧銛的手就作勢要咬,顧銛趕緊賠禮作揖說好話。兩人鬧了一通反而不困了。

    躺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說。

    “陸中元成親,認識的不認識的來了那麽多人,宴席擺了一街,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為什麽偏偏不讓明夷來?”顧銛終究還是放不下這個案子。

    明夷?安韶華挑了挑眉,倒沒說顧銛這個稱呼是對是錯。“很簡單啊,陸中元獨自去永安京求學,成親之時永安京學子士族過來送討杯喜酒自然是極好,可是一個煙花女子過來……”安韶華看了顧銛一眼,顧銛顯然沒明白,支著腦袋皺著眉看著他。

    “別讓人知……”顧銛原想著,別讓人知道她曾經是柳瀟瀟,就當是個普通良家女子來說兩句吉祥話討一杯喜酒,難道也不行麽?不知怎麽一下子就想到他跟安韶華成親那天月娥哭得淚漣漣的樣子。一口氣堵在喉頭不上不下,煩悶得很,一下子就沒了聊天的興致。轉過去背對著安韶華,又覺得這個情緒來的實在無稽,便調整呼吸想著睡覺吧。

    “本來……倒也不至於是什麽大事,畢竟陸家不做官,柳瀟瀟就算被認出來……也說得過去。隻怕是於陸中元聲譽上有損。而且陸老爺思慮應該不止於此,畢竟陸家當年獲罪便是舉家籍沒為奴,萬一賓客中有人經曆過往事,見到他們覺得麵熟,再想起些什麽,連累陸中元一下子成了官奴,還是逃奴。這十多年的隱忍謀劃都付之東流了。所以,這個險不值得冒。”安韶華說完,看顧銛已經轉過去,細聽之下呼吸均勻,便也拉起被子睡了。

    可顧銛是在氣悶,負氣躺了一陣之後,想起成婚之後的種種,心裏並不舒坦。背上又讓景和熱烘烘的毛腦袋重重地頂了幾下,心下更是煩躁。翻了幾次身,深深地籲出一口氣。

    “守……流光,怎麽了?可是睡……”

    “你要叫守心便守心……”顧銛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語氣實在不好,趕緊急急打住話頭。原先還是七分惱安韶華,現在倒是十分惱自己了。

    安韶華起身,把被子卷起來擋住景和,過去攬著顧銛躺下。“怎麽了?能跟我說說麽?”安韶華把顧銛的頭按到自己胸口,用下巴摩挲顧銛的頭頂,溫柔繾綣。

    屋外不知何時停了雨,又起了風,吹得四處嗚嗚作響,成心不讓人好眠。

    顧銛自覺羞惱,自然是不肯說的。

    回想了近日裏的事情,安韶華隻好猜測一個顧銛不高興的由頭:“你可是覺得陸泉一家人,死得冤枉?”

    讓安韶華一說,顧銛才想起陸泉連同兩個兒子都死了,不由得出言問了兩句。

    “大約是沒其他人了,案宗裏中滿隻有一個妻子,生了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子是雙生胎,兩個女兒差了幾歲。案發的時候,長女已經許了人家。”

    顧銛聞言,心裏更是堵得慌,歎了一口氣也難以紓解。

    倒是安韶華輕輕順著顧銛的發從頭頂摸到腰側,一下下梳理,細細開導。畢竟事已至此,作為外人又能做什麽呢?顧銛起初還覺得心下不忿,不知何時竟也睡著了。

    次日醒來,竟是豔陽高照。毒日頭發了狠,加上昨晚的雨整個人間就像是個大蒸籠。顧銛隻覺得心口發悶。

    陸家財大氣粗,動作也快。巳時初刻,水陸道場已經擺了起來。

    顧銛並不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吹吹打打,和尚念經,但卻是一次跟一次不同。

    滄州此地佛教盛行,貢品不上葷腥,皆是麵食捏成了各色貢品,上鍋蒸熟之後染上顏色充作貢品。除了常見的牛羊犧牲,飛禽走獸,還有麵塑的各類農作物。整個道場的貢品就擺了三排桌子。這些東西在顧銛眼裏簡直是一場不期而至的民間麵塑展覽。當下就像被勾了魂兒似的湊上去了。

    水陸道場算得上民間一樁盛事,像陸家這樣的巨富之家做的道場,不止是街坊鄰裏,周邊村鎮的人得到消息也要趕路過來湊湊熱鬧的。前後不過半個多時辰,已經有二十來個小孩子圍著貢品桌子玩起了遊戲。

    “這些都是要特意請‘全人’來做的,”安韶華在一旁小聲介紹,“‘全人’是指父、母、公、婆、兄、嫂、丈夫、子、孫俱全的婦人。等吉時到了,會有人主持將貢品分食……”

    安韶華話未說完,正看到福貴過來,看表情似乎是有事,便迎了上去。

    “爺。”福貴過來行了一禮,“初九……昨日死在獄中了。”

    安韶華猛地回頭看向顧銛,顧銛還撅著屁股在那裏湊上前去看那些貢品,眼睛裏閃著光。

    “……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訶……”各位高僧在那裏唱誦,這是往生咒中的一句,大意是願現世常得安隱,臨命終時任運往生。

    我佛慈悲,認為有生皆苦。細看來,不過是生亦苦,死亦苦。離合悲歡,富貴貧寒,皆是苦。當年陸家煊赫鼎盛,榮極一時,一朝突變,禍及子孫。有忠仆,以命搏之,十餘載,撥雲見日。又有誰能料到竟會是如此結局?

    想起顧銛從前常唱的一句: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

    唉……無論是富貴榮華,還是淡飯粗茶,細品之全都寡淡,不過如此。

    安韶華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很不想這樣說,但是也許真的要等到開學才能開最後一個案子。

    真的對不起

    接下來是幾章日常,日常盡量周更。然後就是最後一個案子了(原計劃的大綱上),這個案子綠沉爹爹會出現,顧老頭也要出來晃悠一下。結案前景秋就上線了。番外會有景科。

    關於請假,再次跟大家說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