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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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君搖一個人躲貓貓似得穿梭在富春的長街小巷裏,她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正是餓的頭暈眼花心發慌。她的臉上髒兮兮的,頭發被汗水黏在一起亂糟糟地,又頂了隻舊的三角毛帽,衣服上也粘了烤幹的泥巴和草葉子,活脫脫一隻邋遢的小花貓。
那會兒太陽大,她想在賣糖水的油紙傘下歇會腳,還被人嫌髒地攆了去。
今天天氣又是特別的好,頂著個大太陽在青石板的路上拖著步子,耷拉著腦袋睜不開眼,大半天才喘口氣,她感覺自己真的像隻鬼。
實在走不動了,她就索性蹲在了一棵梧桐樹下,順便思考思考人生。
突然一隻細爪子大蜘蛛爬上她的鞋子,張君搖一個激靈,跺著腳就往後躲,果然腦袋就磕到了樹,疼的她齜牙咧嘴。她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壞透了,不過她已經沒有力氣咒罵了,因為她的肚子在灌了幾口涼水後又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她隻好用手抵著胃。
你餓了嗎?這個給你。頭頂上突然傳來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好似四月風。
張君搖抬起腦袋,撞見男人輪廓鮮明的臉。當然,還有一個熱乎乎的大肉包子,感覺比張君搖的臉都要大。
張君搖看了看他,接過包子狼吞虎咽啃了起來。
那個男人笑了笑,扯出一臉的褶子。你慢點吃,別噎著。
太陽快下山了,趕緊找個落腳的地方吧,最近不大太平,一個人別在外麵落單了。男人站起身來擦了擦臉上的汗走開了。
張君搖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拐角處好像見到一個穿著藍色道袍的男人的影子。
張君搖隻覺得現在能吃下一頭牛,風卷殘雲般啃完包子,她到河邊洗了把臉,瞅了瞅水中倒出的影子,覺得很陌生,不過她早已經習慣了,這副皮囊的主人是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她的,看她當時的情形像是遇到了什麽悲痛欲絕的事情,明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卻是冰霜覆蓋的一張臉,眼神決絕的很。
天色漸漸暗了,張君搖迷迷糊糊拐進一條狹長的老街,進來後卻意外發現視野極其開闊。土泥路上到處落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路兩旁是是些破敗的土灰色瓦房,多數能看出曾被濃煙熏過的黑色印跡。這裏的味道很不好聞,到處飄著餿了的飯菜的味道,走近一看,原來路盡頭是高聳的堆成山的垃圾。張君搖看到不少衣衫襤褸的乞丐圍在垃圾堆旁翻弄著,有的大熱天還裹了髒襖子,正用烏黑的手指從裏麵掏出難以描述的東西往嘴裏塞。總之看了就讓人反胃。
這大概就是富春縣的“鼠街”了吧,一個正常人聽了就會皺眉頭的地方,其實就是富春的垃圾場,之所以叫“鼠街”,大概因為這裏頭都是些乞丐、拾荒者,以及一些無法暴露在陽光下的人,就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張君搖沒想到一著急竟走到了這麽個地方,隻好捏著鼻子踮著腳。
旁邊的一位黑黝黝的老頭瞅了瞅她,扔給她一個半生不熟的石榴。都到了這裏,還裝什麽裝。
張君搖皺皺眉頭,遲疑了一會,慢慢撿起了那個發育不良的石榴。
老頭往他那髒兮兮的布袋裏塞著什麽,塞滿了就挺起身子,挪著步子往回走,拐進了另一個巷子。
張君搖手裏握著石榴,看到周圍的乞丐都好奇地打量她,隻是無奈地吐了口氣,然後自顧自地坐在了青石板的台階上,竟認真剝起了石榴。摳了一顆籽猶豫著放進嘴裏,竟然是甜絲絲的。
正剝的起勁,忽然看到剛剛那個老頭捂著他的布袋,一瘸一拐地又跑了過來,嘴裏喊著,不好,不好,黑水黨的人來大清理了,快跑啊!快!
張君搖正是鬱悶,隻見周圍的那些乞丐們都一窩蜂抱著各自的物什就準備開跑。
不過好像已經來不及了,老頭被身後一匹棕色的馬踢翻在地,此時正呻吟著趴在地上捂著胸口喘著氣。馬背上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蓄了胡須,看上去四十來歲的模樣。他穿了一身深色的馬褂,胸口繡了暗紅色波紋,可以看到黑水兩個字,他的頭上也綁了黑色的頭巾。他一立馬停下,周圍便立刻圍過來不少同樣身穿深色馬褂的人,他們搖著黑色的隊旗,手握長刀,一時間塵土飛揚。
通通圍住,一個都不要放過。馬上的男人發了話。
這邊的乞丐們像是炸開了鍋,又開始亂竄起來,不過很快就被那些人的長刀逼到了牆角。張君搖也被人從台階上揪了下來,跟那些乞丐扔到了一起。她口渴地很,手裏還在摳著那沒吃完的石榴籽。
一個長的瘦高瘦高的男人走到了她的麵前,抖了抖肩膀,叫你吃,垃圾。罵完順手抽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她手裏的石榴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滾了一地的灰,這下怕是不能再吃了。
那些乞丐們都默不作聲,也不敢抬頭看。
張君搖麵無表情,可是眼淚卻一顆一顆落豆子似得掉了下來。原來是這麽一個愛哭的女孩子。她心想著,這麽多人看著,真是太難為情了。
麵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她,正想再揚起手,身後突然響起馬背上那個男人的聲音。慢著。
馬蹄聲走近了,你,把頭抬起來。
張君搖慢慢抬起一張哭的稀裏嘩啦的臉,看見了男人滄桑冷峻的臉龐。
那男人瞧了瞧她琥珀色的眸子,饒有興趣地點點頭,他完全沒有想到他接下來的命途都將被拴進這雙眸子裏。
梁府的西廂房裏,張君搖坐在床邊,手拿一柄流年芳華古銅鏡,神色奕奕地瞧著鏡子裏小人的模樣,潑墨般濃密的烏發傾瀉而下,兩邊各戴了翠花枝步搖,墜了點流蘇,不長不短,十分靈動好看。修剪地整齊的劉海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她原本就有些內雙,琥珀色的瞳仁又比較大,所以看著像某種小動物。
張君搖換上了梁齊送來的新衣服,一套嶄新的褂裙。米黃色單薄的小襖上繡了幾朵蘭花,下身的馬麵裙鮮紅鮮紅的,很是耀眼。她今天很滿意自己的模樣,放下鏡子,高興地翹起了二郎腿,兩隻碎花尖頭鞋在床邊晃啊晃的。
沒錯,那天張君搖就這麽從鼠街被人帶到了梁府。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黑水黨的三當家梁齊。用他那個手下姬大鵬的話說,就是鬼迷了心竅,看上了鼠街的一個小乞丐,還居然正大光明地帶回了府裏。這個姬大鵬就是那天扇張君搖耳光的男人,他說是梁齊的手上,實際上也是他的小舅子,大鵬的姐姐嫁給梁齊做了六姨太,他也在梁齊手底下的巡防營裏混了個總旗。這不姬大鵬正跟底下人抱怨,替她姐姐不平呢。梁齊府裏的姨太太是不少,平日姬大鵬聽聽姐姐的牢騷也就作罷了,可這會栽在一個小乞丐手裏,心裏是萬萬不服氣的。他心裏有氣,隻好拿抓回來的那些乞丐們撒氣,那皮鞭抽的他滿頭大汗,叫苦連天的。
梁齊來到張君搖的門前,輕輕扣了扣門扉。
張君搖開了門,對著門外的人嫣然一笑。
梁齊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女孩子,有些驚訝到了。他當時隻是好奇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沒想到眸子的主人是個如此美麗脫俗的女孩子,他隻管癡癡地看著,像在欣賞自己千辛萬苦從灰堆裏淘出的寶貝。要說年紀,梁齊可以做她的爹了,可是世人都有一顆愛美之心,麵對這樣豆蔻年華的女子,梁齊更是毫無招架之力的。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張君搖輕聲開口,張君搖。
張,君,搖,梁齊又跟著默念了一遍,覺得比讀過的任何一首詩詞都要好聽。
老爺,是老爺回來了嗎?
突然外麵響起了女人嘰嘰哇哇的聲音,就像一幅恬靜的山水畫裏突然混進了一隻聒噪的土鴨子。梁齊的腦海裏頓時浮現了他那個濃妝豔抹臉白的嚇死人的六姨太。
六姨太尖著嗓音在外麵亂叫了一通。
梁齊皺皺眉,那我先出去了,你好生休息,有什麽需要差人叫我。說完便退了出去。
張君搖看著窗外這些螻蟻一般的人,覺得有些百無聊賴,忽而又覺得肚子有些餓,隻是想著今晚得要吃點好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