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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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君搖坐在湖心亭裏,看著雨點在水麵上跳舞。她今天穿了件盤扣領胭脂色上衣,背後繡了株桃花,下半身穿了條淡紫色仙裙。一旁圓形的石頭桌上放了紅梨木的果盤。梁齊正從裏麵拿出一個個新鮮的荔枝放在手裏剝著。來,搖搖,吃點荔枝。

    張君搖皺皺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做這些。

    梁齊道,沒事,我樂意的。

    張君搖抬眼看了看他,覺得他皮膚有些發黑,沒什麽好看的。倒是今天的雨一直下個不停,雖說趕走了暑氣,可張君搖不喜歡這種潮濕黏膩的空氣,這讓她想起太多陰暗潮濕的時光。

    梁齊也看向外麵,下了雨還是有些涼氣。看你的身子骨怕冷,要不要進屋去?

    張君搖沒有搭理他,繼續看著水麵發呆。一會她感覺梁齊走開了,再一會兒身旁又響起了腳步聲。一轉頭隻見背上多了件寬大的青色的外衣。

    還是不要著涼的好。梁齊朝她笑了笑。

    張君搖無意中聽底下人討論過,梁齊是黑水黨的頭目之一,以前的黑水黨在富春江上橫行霸道,後來不知怎的被官府招安了,官府也不怎麽待見這幫曾經的水盜,把他們收進了綠營兵底下的巡防營,隨便給他們點活,讓他們幫忙維護富春的治安,說白了他們就像是富春的清道夫,清理一切的髒亂差,這其中自然包括一些肮髒血腥的屠戮,比如鼠街的大清洗。所以,黑水黨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這是一個普遍的結論。

    不過,張君搖是不在乎的,這些人互相之間折騰來折騰去頂多也就幾十年的光陰,對她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

    突然劃過一道巨大的閃電,一瞬間似乎照亮了半片天空。緊接著又轟隆響起一聲炸雷,震耳欲聾,卻真的隻是一聲。這雷聲來得真是奇怪。張君搖心想著。

    綃子他們到家時已是中午了,不過天色暗淡,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錢保保趕緊拿毛布擦了擦身上的水,又遞給了綃子。綃子用布仔細擦了油紙傘的傘柄,又將傘撐開晾著。今天這雨不會是要下上一整天吧。錢保保念叨著,開始將米缸填滿。

    果然不出所料,大雨一直嘩啦嘩啦,到了晚上也沒停,連富春江裏的水位都抬高了。錢保保開始心疼起他那幾棵新落地的瓜秧了。

    他兩窩了一下午,又早早地吃了晚飯。今天錢保保煮了新鮮的白米飯,又燉了雞蛋,煮了好多菜瓜,決心化鬱悶為食欲。

    飯後他在屋內點了一支蠟燭,開始整理他箱子裏的舊書,單薄的燭火輕輕搖曳著照亮了整間屋子。

    綃子聽著外麵的雨聲自言自語道,雨下這麽大,但願那隻烏鴉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他又盯著地上的滴水問道,老爹,這麽大的雨,你這竹屋不要緊嗎?

    哪天好天時還是要多搭幾層油紙,再補上一些破衣服。錢保保邊說邊從箱子裏掏出幾本舊書來,撣了撣灰道,下雨天最適合讀書了。

    綃子像是想起了什麽,老爹,你上次給他們講了什麽鮫人的故事?

    對啊。你也感興趣?

    我老家離南洋近,聽長輩們說過什麽鮫人,可是沒見過。

    南洋?錢保保頓了頓道,哦,那都是傳說,能有幾個人見過。而且相傳鮫人曆經了一場浩劫,已經滅絕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綃子眼裏有些無神。不過,我們那能見到海狼,他們跟漁人一樣在海邊捕魚,吃生鮮,神奇吧。

    哦,是嘛。錢保保翻起了書,沒再說話。

    綃子不愛看書,也不愛聽故事,因為他覺得那些跟自己都沒什麽關係。他現在隻想靜靜地等這場雨過去。不過比起酷熱的晴天,他更喜歡雨天,那種潮濕讓他覺得安心。說起來整個漁山三麵環水,一麵環山,四季分明,雨水充足,所以綃子倒是喜歡的很。

    門外似乎響起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起初綃子以為是竹葉被風刮起來的聲音,可是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聽著像是有東西在撞擊著竹板。

    老爹,老爹。

    錢保保讀書讀地津津有味,完全沒有理睬他。

    老爹,門外好像有動靜。

    別大驚小怪的,不是癩蛤蟆就是蟲子啥的。這裏靠江邊,一下雨就這樣。

    綃子湊到門縫眯著眼看了看。是蟲子,不過是隻好大的蟲子。你真的不要過來看看?

    錢保保被打擾了興致,拿了蠟燭悻悻地走了過來,滿臉的不爽。他透過門縫往外一瞅,卻頓時出了身冷汗。一條碗口粗的大蛇正拿尾巴撞擊竹門,企圖往屋裏拱。錢保保能清楚地看到它身上被雨水衝刷地幹淨的鱗片。

    好大一條蛇。

    現在該怎麽辦呢?綃子問。

    錢保保看了看綃子,你小子真夠淡定的。怎麽辦,端午剩下的雄黃酒已經被我喝光了。

    綃子敲了敲門板,快走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

    它是畜生哪裏聽得懂人話。錢保保不屑道。

    錢保保透過門縫往外滴了滴蠟燭油,那大蛇明顯動了一下。

    把那幾條板凳搬過來,把門抵著,它撞不開一會自己就走了。

    綃子乖乖地去搬了板凳,又不放心坐在了板凳上。一會兒門外的動靜果然小了很多。

    老爹,好像是沒什麽動靜了。

    我說的沒錯吧。過了一會錢保保又說道,不過也是奇怪,雷雨天這樣的大蛇不在洞裏待著。

    錢保保翻了幾頁書,又聽到綃子叫他。錢保保沒好氣地,臭小子,你有完沒完啊?

    老爹,那邊竹林裏好像站著兩個人。

    錢保保皺皺眉,今晚還真是熱鬧。

    師父,妖氣到了這裏就戛然而止,這裏靠近江邊,那妖物會不會鑽進了江裏?時生站在竹林裏,雖然穿著蓑衣戴著鬥笠,他臉上的雨水仍止不住往下流。旁邊的花重道也是頭發濕透了,黏在臉上。他的蓑衣下露出一截藍色道袍。他理了理蓑衣道,江邊這竹屋倒是突兀的很,過去看看。

    老爹,有個人好像穿了道袍,看著像個道士。

    道士?錢保保又納悶了。這臭老道不去住客店,大雨天在這江邊作甚?

    正思索著,敲門聲響起了。

    綃子看了眼錢保保,錢保保一示意,綃子便搬開那些個板凳,慢慢打開了門。頓時,門外夾雜著的風聲雨聲就都一下子卷了進來,以至於錢保保都沒聽清時生的招呼聲。

    梁齊見張君搖最近總是悶悶不樂的,心裏很是在意。飯後他叫來張君搖的丫鬟小玉,想問問張君搖平日有沒有說過喜歡什麽東西或是想要做什麽。

    小玉也是個冰雪聰明的丫頭。老爺對我家主子真是上心,我家主子怕是在府裏悶壞了。近日天氣不是太熱就是太潮,她又煩得外出。老爺何不叫幾個說書的回來給她講些有趣的故事,解解悶,興許心裏就高興了呢。

    梁齊一聽覺得有些道理。那好,這兩天我就讓人去安排一下。對了,回去你不要多嘴,知道了嗎?

    小玉會意一笑,奴婢知道了。

    這一幕正巧被遠處欄杆後麵的六姨太看見了。她睜大眼想仔細辨認著什麽,奈何離得太遠。不過既然是張君搖的丫鬟,想必定是那小丫頭又想給老爺灌什麽迷魂湯呢。她心裏著急,鼻子裏哼出一聲怨氣來。張君搖,咱們走著瞧,老娘還怕你個小丫頭不成。話畢,她又覺得說的自己顯老了,有些矯情地摸了摸自己梳的好看的發式,扭著腰肢走遠了。

    張君搖看著桌子上的燭火搖搖曳曳,伸出纖纖玉指摸了摸發亮的火苗,好像在摸一種絲綢一樣的東西。然後輕啟朱唇,你說,上次在雲來茶館見到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一旁的小玉恭恭敬敬地低頭站著。是的,主人。那東西長得人模人樣,可是我總覺得他身上透著一股水裏的陰氣。

    水裏的?有點意思。你看他後來去哪了?

    我看到他後來跟茶館裏說書的那個老頭走了。

    姬大鵬這幾天並不好過,除了被他姐姐念叨,還有就是之前鼠街抓回來的人不清不楚死了。派人檢查了下,沒有什麽致命的傷口,那些人大多臉色刷白,皮膚僵硬,就像大熱天曬蔫了的黃瓜,所以剛開始隻是以為天氣熱,一些上了年紀的熬不住了。再後來這毛病就像瘟疫似得在牢房裏蔓延開,大半個月,抓來的十幾個人幾乎死地幹淨了。姬大鵬心裏開始犯怵了。

    起初黑水黨的人心裏也窩火,成天沒事幹淨抓那些拾荒的臭要飯的。後來官府每月按時派人來領這些人,清點數目,沒有達到規定要求的,不僅沒有好臉色還要扣俸祿,減人員,有幾回差點起了衝突。姬大鵬他們自然不知道上麵要這些人做什麽,當然他們也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不要苛扣自己的錢袋。

    你們趕緊把這些人弄走,去找個地方殮去燒了。我去通知梁總兵。姬大鵬捂著鼻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