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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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齊拖著一身沉重回了府邸。
老爺,怎麽看著臉色不大好。大太太從屋裏走出來,迎了過去。
巡防營有些不大順心的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梁齊道。
我聽說牢裏頭出了點事,要不要緊?
你一個婦道人家,在家抄你的佛經就好了,操心病不要太重。梁齊的聲調提高了些。
我知道了。大太太低眉道。對了,我看君搖妹妹成天深居簡出,待久了人都不精神了。晚上姐妹們說要出去看戲,我想著要不要過去叫她。
梁齊道,她不愛外出,我叫了說書的明天過來,你們就別過去打擾她了。
待梁齊走遠了,大太太身邊的丫頭不平道,夫人,那丫頭不過是個鼠街的小乞丐,她憑什麽啊?老爺為何就看不到您的好。
憑什麽?大太太冷笑道,就憑姓梁的心裏有她,她就是精貴。我呢,越是關心他,就越顯得下作。
夫人,對不起。我不該多嘴的,您別難過了。
難過?我都這個年紀了,還在乎男女情愛嗎?
姓梁的不僅害死了我的孩子,還害我這輩子都不能再有孩子,我每天半死不活地耗著,不過是為了留口氣看看他有什麽好下場。大太太恨恨道。
梁府後山有一派小山水,園中花團錦簇,春山如笑。張君搖跳上湖邊一塊青石,蹲下來仔細看著水上蓮葉下麵一條紅白相間的花鯉,那鯉魚張著大嘴在水裏吞吐著,好似要開口說話。
搖搖,你站穩了。梁齊走了過來。
張君搖回了頭,看到梁齊站在大太陽底下,便跳下石頭,她走到梁齊麵前立住,正好到他的胸口。
張君搖覺得梁齊今天有些特別,不一會兒她又去看一旁盛開的夾竹桃,她一頭烏黑的長發在太陽下照的發亮,像一塊光澤的錦緞。
張君搖突然說道,我給你變個戲法吧。
梁齊笑了,你還會變戲法?
張君搖將披肩上的帽子戴上,伸出手在空中結了個手印,頃刻間這滿樹夾竹桃,紅的白的全都一下離了枝頭,像雪花似得被風卷起來,在空中繞了一圈,又像下雨似得落了一地。
這叫花吹雪,怎麽樣,好看嗎?張君搖的小腦袋在黑色的大帽子裏顯得更加小巧了。
梁齊已經驚的說不出話,他看著眼前的張君搖笑靨如花,已然沉醉,完全沒有注意自己的腦袋和衣服上落了好多花瓣,看起來活像個大花癡。
突然刮來一陣風,吹開了張君搖超大號的帽子。
你今天去了哪裏?張君搖終於開口問道。
哦,我出去辦了些事。
去了哪裏?張君搖重複道。
梁齊笑笑,聳了聳肩,城外的監房。
張君搖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你的牢房裏混進了奇怪的東西,你難道絲毫沒有察覺嗎?
梁齊有些驚訝道,奇怪的東西?
張君搖突然小聲道,不幹淨的東西。而後又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梁齊好奇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那東西有多不幹淨?
張君搖轉身道,愛信不信,你就等著你的犯人們都死光吧。
梁齊心裏卻有些高興,他覺得張君搖難得心情不錯,願意跟他說話,便趕忙跟了過去。
搖搖,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張君搖卻不再理睬他,自顧自地回了屋子裏。
這邊綃子也告別了老魚頭,回了家。老魚頭說自己在城外有間破屋子,可以落腳。臨走前,綃子還特地問了流螢奶奶臉上的毒。
放心吧,我這好端端地害人做什麽?這世上不是誰都願意去傷害別人的。
綃子相信他,畢竟還能在這世上遇到舊識,真的已經是個奇跡了。
回到竹屋,錢保保已經坐在門口,吧嗒吧嗒抽著煙了。回來啦?明天一起去趟梁府。
綃子不解道,做什麽?
當然是說書啊。
那我去做什麽?
你傻啊,梁府那位可是個有錢的主,帶你去白吃白喝,你還不樂意了?
綃子本來對那些吃的喝的是不怎麽感興趣的,但是覺得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竟莫名地有些期待了。那你明天打算說什麽故事?
聽說那十姨太喜歡才子佳人大團圓的故事。那我就講幾段西廂記嘍。洛陽張珙赴試,路經蒲東,入居古刹普救寺,遇故相崔玨之女崔鶯鶯,一見鍾情,遂向崔婢紅娘詢問……錢保保突然停了下來,看到綃子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你不是不愛聽書的嘛?
綃子嘴角上揚,淺淺一笑。隻要不是打打殺殺的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來了幾個黑水黨的小兵,路邊停了輛馬車。
老爹,怎麽還有馬車啊?
這有錢的大戶就是講究。說完,又拱手對著麵前的小兵們,有勞各位了。
先生,請吧。領頭的人伸出手來指向馬車。
繞了幾條石板路,就到了梁府。梁府的四合院大而氣派,門前兩座石獅子,上方掛上了兩盞竹燈籠,院中花木繁茂,曲徑通幽。
錢保保和綃子下了馬車,便被人領了進去。
這就是老爺給那小妖精請回來的說書先生?六姨太站在側門口跟三姨太說道。
看樣子是的。六妹,你說這小妖精來曆不明的,倒還真有辦法,把老爺迷地團團轉。
六姨太眼裏閃過一絲陰暗,姐姐,我之前托人調查過她,你猜我的人回來怎麽說?
怎麽說?
臨安有一門張姓的望族,當家的叫張懷石。他有個大女兒說是一個月前投河自盡了。
三姨太有些難以置信道,那個投河自盡的大女兒該不會就是張君搖吧?
哎,姐姐猜對了。六姨太眼神一挑。而且我還聽說,這個張君搖是外麵的野種,有人說是那紅毛鬼子的?所以她在張家很不受待見。
怪不得她的眼珠子跟咱們的不一樣呢。三姨太驚歎道。
綃子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著,完全是一副沒見過啥世麵的樣子。
差不多就行了,別老盯著看。錢保保小聲提醒道。
錢保保他們被人領到了回廊中間的湖心亭。又看見梁府的家丁們來來回回地往亭子裏搬著東西。不一會兒,亭子中間已經搭起了個簡易的說書台子。錢保保也卸下包裹,拿出用的物件準備起來。
回廊另一端傳來了腳步聲。綃子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身邊還有一個體態嬌小的女孩子。後麵跟了幾個傭人。等到走近了,綃子才看清他們的臉。那個女孩子有一雙特別的琥珀色眼睛,穿著粉嫩,儼然是個小姑娘。
錢保保捅了捅綃子,然後欠身道,梁老爺。
搖搖,坐吧。梁齊讓張君搖坐在了一旁準備好的細軟的藤椅上,自己則隨意地坐在了旁邊的石椅上。然後一抬手,先生,那就開始吧。
張君搖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的綃子,眼神裏突然露出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不過須臾間又回歸了平靜。
小人今天給十姨太準備了段《西廂記》。錢保保說完就準備拍起醒木。
《西廂記》?張君搖撇了撇嘴。先生對遊冥故事可有所了解?
錢保保有些尷尬,怎麽跟之前說的不大一樣,不過他說了那麽久的書,不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這種情況還是可以應付的。
那就換個故事,《唐王遊地府》怎麽樣?錢保保順勢看了看梁齊。
梁齊看了看張君搖,然後點了點頭。
錢保保見狀,便正襟危坐,說起了書。太宗極康豫,太史令李淳風見上,流淚無言。上問之,則對曰:陛下夕當晏駕。太宗曰:人生有命,亦何憂也……
錢保保講的繪聲繪色,梁齊倒是聽得聚精會神。張君搖看他時不時搖頭晃腦的樣子,覺得又蠢又傻。
故事講完了,錢保保起身作了揖。
梁齊意猶未盡地看向張君搖,搖搖,怎麽樣?
張君搖起身徑直走到一旁的綃子麵前,忽然說了句老氣橫秋的話,這孩子長得真是好看。又看向錢保保問道,他跟你什麽關係?
綃子和錢保保都有些無所適從,愣了愣道,哦,這孩子,這孩子是我家遠房親戚,家裏遭了變故,這不就來投奔我了。
張君搖莞爾一笑,從旁邊的果盤裏拿出一塊點心要給綃子。綃子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接了過去。張君搖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臉上用力捏了捏,然後笑的更開心了。
一旁的梁齊臉色很是難看。
綃子吃了疼,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錢保保趕緊道,十姨太還想聽什麽呢?
張君搖一擺手,今天就到這吧,你下去領賞吧。
小妖精,還真是賤胚子。六姨太站在欄杆後麵看的很是惱火。
梁齊趕緊叫人把錢保保他們帶了出去,所以綃子他們就餓著肚子出來了。
老爹,這回去的時候怎麽沒了馬車?
想得美!來的時候是怕咱們誤了姨太太的時間,回去誰還稀罕你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十姨太膽子還真是大,當著梁老爺的麵就跟別的男人動手動腳的。
綃子突然有些臉紅,而後又道,我不喜歡這個十姨太,到處都透著不對勁。
老魚頭拎著藥箱穿過一個巷口。
師父,人怎麽沒了?時生小聲道。
兩位道爺,這是在找誰啊?老魚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當然是找你了。花重道說道。
老魚頭一攤手,這兩天是怎麽了,怎麽總有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