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待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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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紈肅容點頭,隻等著自家先祖說要如何作罰,卻聽他反說起此界來曆,“此界乃天文星之屑生,於四萬萬年前漸至成界,如今尚未完全,每一運十二世一生,天地都尚在轉換之中。我們在此,便是為了結陣應對天地之變數。

    此界中之變,皆有法則,分為天、地、人三數,我等所守之天地變數,原為地數中事。可這回神州內陸忽現異變,其因不在數內,其果又將原數打個雜亂,多少人的定星盤都得重新推演過咯。

    此變不在地數中,恐怕得由天數來算。可因本界尚未得定,且界主未出,這天數界中無人能盡知。為防到處起變,我們也隻好出此下策,學一回凡人,先把個‘罪魁禍首’請來一敘了。”

    李紈隻餘點頭,不知該如何開口。

    棲世真人又道:“觀你氣象,已非我能識,恐怕破界飛升在即,也是此界中幸事。隻不知你是否要帶這嬌兒同往它界去?”

    李紈搖頭道:“並無此意。”

    棲世真人笑道:“如此也好。”

    見李紈尚有疑惑之意,遂笑道:“我此番做主先把小友帶來此間,實在是項莊舞劍。卻是因天數難算,想當麵見一見這異術之人,問一問打算。若是碰著個屠世聚念之人,我們也好有個對策。如今既已見到,你又於此界中無求,那便無妨了。怎麽,你還當我們是抓著個搗蛋的娃兒,尋他爹娘講理來的?”

    李紈聽了也不禁發笑,歎道:“常有世間親疏之念一時難脫,且他如今這番本事,裏頭也有我的因果,自然該來了結的。”

    棲世真人笑道:“你莫要欺我年高耳順,便來哄我。因果隻在自心,你心念已解,哪裏還有什麽因果?倒是那小兒,恐怕一時半會我還不能放他回去,你若有話要交代的,便自去與他說吧。”

    說完拿手往邊上一劃,眼前便出來一個門洞,李紈向真人微微頷首,才舉步入了其間。

    裏頭亦是如外頭一樣一處石室,賈蘭盤腿坐在石床上,見李紈忽然進來了,急道:“娘,你也被那雜毛老道兒捉來了?!他娘的,看我不把他這破地兒砸個稀巴爛!”

    李紈搖頭道:“我是尋你來了。”

    賈蘭一愣,停了下來,道:“娘,此處有古怪,你……恐怕稍有動靜都落人眼裏的,咱們還是回去再說。”

    李紈顧自坐下了,問道:“所以你沒有用解憂照?”

    賈蘭一驚,四下亂看一回,李紈一拍他腦袋:“好了。但說無妨。”

    賈蘭雖還心裏有疑,隻他娘這般說了,他也隻好順著道:“我若在這裏憑空神魂不見了又回來,不定那老道要使什麽法子對付我呢。我曉得他就是想知道我的本事來曆,我偏不讓他如意。”

    李紈一點頭:“果然如此。”

    賈蘭又道:“娘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嚒?”

    李紈搖搖頭,賈蘭驚訝道:“娘,你、你也不是那老道的對手?!”

    李紈看看他,索性笑著點頭,賈蘭一時懊喪無比,低落了一陣,忽然又躥起身道:“沒事!我就在這裏煉極魄,媯柳說過,那碾魂子後來橫行靈界,無人能敵。我就不信,我再練個三五百年的,還揍不扁他!”

    李紈忽然伸手一揮,一股強大無比之能將賈蘭團團籠住,其中靜默空虛恰如死意,賈蘭身在其中不得動彈,立時知道這‘李紈’不是自家親娘,恐是被人騙了!且對手實力高上自己許多,若要比,好比滴水比之大洋,竟是丁點反抗之力都無。此番休矣!當是時,心中之絕望無奈不甘心,難以言表,憤恨得直欲嘶吼。

    李紈見其雙目時而猩紅時而幽紫,待其幾番轉變後,忽然撤了力,又一指將其所蘊積之戾氣盡數卸了,便不言語,隻看著他。

    賈蘭忽覺瀕死之境得解,抬頭看著李紈,一語不發。

    李紈歎一聲,問道:“方才那滋味如何?”

    賈蘭眼中忽然湧淚,癟嘴道:“你,你真是我娘?”

    李紈笑歎,到底伸了手將他摟在懷裏,摸摸他發頂道:“都長成個大孩子了,還要哭鼻子不成?”

    賈蘭隻覺心中無比委屈,怎麽自家親娘好好的如此欺負自己,李紈一下一下摩挲著他後背,嘴裏緩緩道:“蘭兒,你要記著,此界中以念為力。你今日施諸他人之念,來日必仍回到你自己身上。方才你所覺之無可反抗,當日你施法,那數以萬計的心魂所感,大致如是。”

    賈蘭泣聲一滯,李紈接著道:“你自煉體有成後,便以力為要,一心隻望依仗強力得以橫行自在。可這界中法則,素來相生相克,蔽天之龍,可亡於人眼難見之細蟲;燎原野火,一朝雨下則盡熄,況乎你小小一人?

    方我進來,你起念便是有了倚仗,想著可以脫身了,及我搖頭,你頭一念便是我不是真人對手,繼而喪氣,如此看來,恐怕你在此間也沒有少出手段,想是一一被製住了,如今見連我也靠不住了,才又興起要勤練極魄以更增強力之念。

    既如此,你便經受經受這被力壓之境吧。有施有受,卻又如何呢?”

    賈蘭想起方才所感,心裏十分喪氣,卻又不服,便道:“那碾魂子又是如何的?”

    李紈道:“你隻聽媯柳說過些軼事,且你聽碾魂子之事,全心隻記著他如何煉體大成,橫掃靈界。卻不問問他在煉體之外、強力之外又如何。他自幼時本是靈修,天賦異稟,後遭人暗算靈根盡毀,蟄伏百年後又轉體修,最後以體修入道,至化神還虛後與靈修殊途同歸,終至飛升。

    隻聽這一生坎坷曲折,豈是光一‘力’字可盡括的?你隻盯著等級躍升看,豈非隻看了皮毛?”

    賈蘭道:“娘還是那句老話,又是煉心。就如方才,我便是能煉心又如何,就能打得過了不成。”

    李紈道:“此話我本不欲告訴你,便是怕你體悟未到,以言為義,自作聰明起來反造了孽。隻如今你在這裏,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的。且各人因緣各人擔,我也實在幫不得你什麽。便把這話說與了你吧。”

    賈蘭凝神聽住,李紈鄭重道:“以言說義,本是無奈之舉。心悟之味本無名,強以名之,便有了差池,何況出我口入你耳,各人言語中同詞異悟,更難作數了。隻好勉強為之。你且記清,未能真悟此言之前,切莫仗言行事,恐多生悖逆。”

    賈蘭見李紈如此鄭重,也認真起來,趕緊點頭都答應著,李紈才道:“因緣以念動,念發自心,若自心得解,即脫因緣。”

    賈蘭不解,李紈便道:“方才你置於無力反抗之瀕死時候,心裏如何感受?”

    賈蘭道:“恨、怒、悲、懼、無奈、絕望。”

    李紈道:“那便是因為你心中尚藏著生死之念。你若心悟到生死本為一體,當是時候便不會是如此心味。這心不僅是你方才嚐到的果,也是你當日埋下的因。若你心悟生死,當日數十萬人聚念成天塹時,你便可以心念之力度化他們,消解他們心中的生死迷苦。可是,你當日如此作為時,自心仍有生死之見,乃視生為利死為害,自心好生惡死。此等心象下,還置數十萬人於死地,才是‘為惡’,才結了‘惡緣’。己所不欲,反施於人;自心尚迷,必困因緣。如此,你可懂了?”

    賈蘭一路聽下來,他本穎悟,又經方才之事,如今自然聽明白了,不由得麵現愧色。

    李紈見他如此神色,心裏點頭,才接著道:“人之念成境,本是可憐。為何如此說來?實在因成念時常不得自主,認念為己,這己卻是在念生之後的。如今你腦子裏裝滿的各樣是非觀念,難道是你自生的?非也,皆是因緣得來的。一地一時一風俗,遂成慣例,生於此間者遂得此念以為正。

    沅朗族以墨色為美,族中高貴人家常以青藍黥麵;冼越族以白為美,全族人白日裏常以巾覆麵,若有天生膚色較深者,多自愧自怨,姻緣難成。人間之是非對錯,常類於此。隻人在其間,多以定念為真為正,全不知那念並非與天地同生成之恒數。

    然常人終不能無念。所謂修,便是要保持對自身之念的一份覺察。知道那是念,是因緣所成,而非真道。如此日久,成念漸鬆,漸能容相異之聲,漸知是非真諦,漸能近道。所謂順則成人,順應因緣念力流轉,沾染因果,流浪生死,乃是人自成之常路。逆則成仙,雖未必皆能一世得道,隻識念消念,不再執念為己,修心離物,漸全心力,確是可隨神魂轉世之能。這便是修心之說。”

    賈蘭道:“那,那我所造之因……”

    李紈點頭:“心悟不至,因緣不歇,你自心未到那樣心境,所行之事便成孽,自然會回到你身上。”

    賈蘭抖了抖,終歎一聲:“唉!……”

    想了許久,忽然對李紈道:“娘,你是不是要去別的地方了,那個浮塵集市?”

    李紈笑問:“何出此言?”

    賈蘭道:“神仙不都是要飛升他界的?娘自然也會走的。”

    李紈點頭道:“或許吧。”

    賈蘭看看李紈,眼眶又紅了,李紈搖頭道:“你雖得了幾樁機緣,成了神通,心性到底不過在這世上磨了十幾年而已,實在是……我倒願意你封了神通,好好過幾輩子凡人人生,或許反有些裨益。”見賈蘭哭得鼻尖通紅,忍不住笑道,“你手裏有解憂照,隻要進了龍衣境,還怕找不到我不成?”

    賈蘭想想也是,卻忍不住抱著李紈胳膊道:“可是解憂照隻能看見個幻象罷了,娘若走了,我往後到哪裏尋你去?”

    李紈笑道:“我若因此囑咐你好好修煉,飛升再聚,卻是反增了你的執念了。便是我如今立時脫殼離身,隻這具殼子,難道你也認是娘不成?或者轉世一回,還不定能不能成母子呢。唉,生死血親執迷若此,卻把多少人家拆了個粉碎,你這孽,可真是造大了!”

    賈蘭一句句聽在心裏,越發慚愧。

    李紈忽然想起來,告訴他道:“從前不是同你說過咱們祖上出過一個得道的先祖?喏,你方才說的雜毛老道,就是了。”

    賈蘭一驚,“什麽?那他怎麽不知道極魄?極魄不是經咱們先祖傳下來的?”

    李紈咳嗽一聲,笑道:“極魄乃是我得自天外的機緣,確是我哄的你。結果如今卻因這個慌,反讓人識破了你身後還有個我。嗐,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賈蘭聽了也笑。

    母子二人論道了好些時日,賈蘭誠心在此自悟,李紈才從石室出去。

    見棲世真人等在外頭,遂行禮道:“有勞真人了。”

    棲世真人一笑,並不在意,又道:“那小子自擔因緣我們是管不了,隻那頭起了裂穀深山,雖往後少了紛爭,那自東北而來的水汽卻被斷了,他倒想的好,以為沒了紛爭便能各自安居樂業了。隻怕往後缺少雨水,成了荒漠,索性誰都別住了!若你能有法子稍解此困,也好了他些因果。”

    李紈點頭道:“我記下了,真人放心。”

    棲世真人笑道:“也沒有旁的事了,那娃兒就在我這裏留著吧。到時候我送他入劫就是。”

    李紈又作揖謝過,正欲辭行,卻從袖籠裏套出一個乾坤袋來,雙手奉給真人道:“我得仙緣,裏頭有些功法,恰與此界中相合,之前將一些給了蘇先生,這裏還有一些,需得真人甄其優劣,或能有用。另有幾壇酒水,卻是敬奉先祖的。”

    真人聽了笑道:“好,卻是界中福緣了。至於那酒,嗯,也比你們常日介灑在地上的實在多了。”

    如此諸事已了,李紈向真人辭行,出了穀,仍是阿土使了縮地術,轉瞬便回到了京城。

    427.了緣(一)

    李紈歸來,京城裏已過了一月有餘,忠順王叛亂一案塵埃落定,牽連其中者眾,安穩沒多久的朝堂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禦史台又報大理寺內官員與忠順勾結,趁賈府中人入獄之時,私扣賈府公子護身法器,獻於忠順,或用於魘鎮謀逆等事。如此順藤摸瓜,又查到妙雲觀觀主身上,妙雲觀觀主本欲潛逃,卻被兩個道童小兒所阻,貼上靈符後亦收押在詔獄中。

    大理寺內涉案官員被拘押,拷問當日通靈寶玉的經手之人,另一頭查抄妙雲觀時,發現了裏頭幾樣邪物,其中一對青銅戳燈,卻與當日京城馬道婆魔魘一案中所得贓物相類。再查大理寺中舊案封存物檔,卻不見了馬道婆處查抄出來的那一盞。

    蒼樸道人自被兩個小二拿住,便心灰意冷,對所做之事毫不遮掩,每每露出隻求一死之態。兩線同查,查出通靈寶玉與青銅戳燈都是大理寺中吳家子弟設計取出,分別送與忠順王和妙雲觀主以期交好二人。

    如此一來,吳家也與忠順謀逆一案有了幹係。徹查之下,又爆出吳家在戶部給北軍糧草軍餉事務多大開方便之門,甚至因此拖延克扣新北軍、安南軍等軍隊軍需。新北軍、安南軍所上折子,則又由忠順王與從前西寧王在兵部使人扣押,不得上達天聽。

    皇帝聞此大怒,正這時候,遠在江南因病致仕的王子騰動用了歸田直諫腰牌,使動朝廷金牌快腳,千裏加急,送上大批文書證據並一大本折子,卻是奏報以吳家為首的幾家世家在江南科舉舞弊之事。裏頭牽扯官員多達百餘人,證據確鑿,可見不虛。

    皇帝立時下令查抄吳家,並著內閣大學士戴一鳴為欽差,前往江南徹查此事。

    這裏吳家眾人剛剛押入詔獄,內廷新進惠嬪以舊主賢德妃死因有疑為由,上呈貴妃身前常賞玩的幾樣書畫物件,上頭多有詭異印記,請求太後清查此事。惠嬪因服侍照顧皇七子得太後看重而破例進位,原為賢德妃身邊近侍大宮女,名喚抱琴的。

    憶及當日舊事,她道賢德妃心緒不寧等事皆是忽然而起,從前賈府頻出意外時賢德妃並無如此不妥。如今聽聞妙雲觀主會魔魘之術,且從前馬道婆舊案中所提幾個被害者,其精神恍惚心情沉鬱難解等狀,與賢德妃身故前所曆極為相似。知道魘鎮人多有鬼媒,她便遍查賢德妃當日近身之物,果有幾件有異。

    詔獄中的妙雲觀主見到那副顯示出詭異符號的大觀園畫作時,神色驚恐如白日見鬼,隻喃喃一句:“這如何會看得見?這如何就能看見了?那隻是個水……隻是個水……”一通拷問下,終認了曾以惑人心神的魘鎮藥水酬謝吳家之事。

    妙雲觀主的證詞尚未傳入宮中,翊彤宮裏,吳貴妃三尺白綾於寢宮內自己了斷了,待身邊宮人發覺時,為時已晚。因其涉嫌謀害宮妃皇嗣,便先於冷宮中停靈,待查清原委,定罪無誤後,送後宮燒埋處焚灰填井。吳濟岩在獄中聽說這消息,一頭碰死在了牢房內。

    江南科考案連著忠順謀逆一案的餘黨同謀,內六部的官員跟煮餃子似的往外六部裏頭掉,待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該貶官的貶官,回過頭來一看,朝堂上早已不是從前模樣了。那些官員們滿嘴說的經貿,淨流入,番國屬地,器械新研,新增理技太學等話,討論得熱火朝天,幸存下來的舊日大人們忽然生出種‘流光容易把人拋’的感慨來。

    賈蘭不知所蹤,眾人問起李紈來,李紈亦隻字不提。許嬤嬤很是傷心,卻是蘇先生看不過去,略透了些口風,許嬤嬤聽說是跟了世外異士學能耐去了,才漸緩過來些兒。卻還另有兩人比許嬤嬤還著急上火,卻是祝先生同墨師伯。

    李紈在解憂照中與賈蘭說起,賈蘭卻道:“得了吧,娘還當他們倆真是惦記我呢!什麽呀!是不想做我師父師伯了,指著換一換身份呢!他們啊,想當我姑父!”

    李紈聽了全無頭腦,賈蘭才把那兩個無意中見到了惜春同迎春的舊作,恰與兩人所研相應,一時如得知己。後來迎春來了莊子上,指點著改了幾處草木布局,就讓祝先生給認出來了。又從賈蘭這裏拐彎抹角打聽出來了迎春同惜春的身份舊事,這就惦記上了。

    賈蘭覺察二人心思,便開始躲著他們,更不肯讓他們接近自家姑姑。他道:“他們多大歲數,姑姑們才多大歲數!虧他們好意思惦記!娘,如今我不得空,你千萬替我防著點他們,萬不可讓姑姑們著了他們的道。我師伯專門學星象權術的,我師父是學世運推算的,都是算計人的好手,姑姑們怎麽好同這樣的人在一處!我實在不放心,不成,不成。”

    李紈失笑,卻道:“你才是呆了。你先生同師伯尋不著你,又有什麽幹係。難不成你還把你兩個姑姑隨身帶著不成!得了,你少操這閑心吧,自個兒才跟毛豆那麽點大,倒會替你姑姑們做主了!”

    果然,不久後,尋瑎往莊上尋李紈來了。卻是那墨延鬆細算一回個人幹係,撕下老臉求到林如海跟前來了。林如海如今位高權重,行動不容易掩人耳目,隻好女婿服其勞。李紈想想這些事也實在好笑,遂道:“我又如何做得了她們的主!她們都是自己主意正的人,我隻不管,讓墨先生同祝先生自己想法子去吧。如今情形,隻要她們自己願意,旁的都無妨的。”

    從此,迎春便總容易在莊上閑逛時偶遇祝先生,遠在江南同妙玉混在一處的惜春,也忽然碰著了一個星象高手,激起她的勁兒來,兩人整日介比拚不休。李紈聽說消息,心裏暗笑。

    那兩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結果呢,眼前倒是有個能嫁人的了。卻是巧姐兒。

    這日平兒特地跑來尋李紈,說自己有個主意,卻不知道行不行。劉姥姥為著賈家奔波的事眾人都知道了,同王仁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加上如今平兒帶著巧姐兒理事,越來越發覺巧姐兒實在沒有鳳姐那份玲瓏心思,若是還往大宅門裏去,隻怕這輩子難得和樂。

    這三二年間,各人遭遇得也夠了,還有什麽想不通的!平兒的意思,嫁人嫁人,嫁的是那一家子人。隻憑劉姥姥這樣的心性,這人家就比旁的什麽高門大戶都牢靠。兼之劉姥姥回京後便常與李紈和巧姐兒處走動。當日她路上才知道寶釵給青兒的小荷包裏,竟是一張十兩的金票。把她急的不成,回了京裏,尋著了巧姐兒幾個,就要把東西還回去。隻說她們家如今日子好過了,不能再要這錢。還是李紈出麵才給勸住的。

    平兒又同狗兒夫婦見過幾回,見那板兒娘是個老實忠厚的,狗兒倒有兩分好利之心,卻也比大宅門裏的那些心思簡單多了。又見板兒如今出落得也一表人才,因著當日賈府的接濟,這板兒也進學裏學過幾年字,如今在技師府裏做事,人也踏實。平兒便有了打算。

    她道:“奶奶雖給留下了產業,要好好過日子,三兩代人也盡夠花用了,可若是碰著個敗家的,隻怕也是一二年的事。看看這幾年,從前的大人們,還有幾個仍在位子上的?那時候有後台有靠山的大商賈們,又有幾個還鼎盛的?我們姐兒也不是那能掌家理事的性子。我想著,倒不如找個小門小戶結了親,一則人事簡單,也合她性子;二來劉姥姥一家都是知恩的,隻有善待我們姐兒的。隻要她一輩子平平順順的,夫妻兒女,不是比那些虛名兒強?”

    李紈歎道:“如今這世上,要說起替巧姐兒想得周全的,你是頭一個。你這話我聽著有道理,隻還要看巧姐兒心裏怎麽想的。”

    一旁的碧月道:“是了。一人一個想法兒。當時咱們府裏出來那許多人,奶奶全給買了又都還了身契的,結果,轉過年,竟有一多半又跑去投身高門做奴才去了。人各有誌。咱們看著好的,未必人人看著都好。”

    妙兒剛好也在,聽了這話也道:“上次奶奶還讓我特地去領小妍跟婧兒呢,婧兒到底過不慣莊上的日子,還是去京裏了,如今給督撫二公子做了妾室,前兩日還來看過我們。倒比從前樂嗬多了。”

    平兒聽了皺眉道:“天!我的姐兒可千萬別有這樣的糊塗心思才好!我們奶奶那樣心思手段,還要吃這個內宅相鬥的虧,何況姐兒那點道行!”

    她急匆匆回南邊自家莊上,撿空兒同巧姐兒一說,把個巧姐兒羞得差點沒埋了自己,平兒死活要她說句明白話,她才蚊子叫似的道:“隻要別是圖我嫁妝又混嫌棄我的就成。我也管不來家事,需得……需得能離平姑姑近的地方才好!”

    平兒心裏一鬆,又道:“都說了,姑娘喚我姑姑是折我壽呢!怎麽老不聽!”

    巧姐兒一撅嘴:“我不管,等我嫁出去了,平姑姑也尋個人家嫁了才好。往後我就把你當我娘了,我也是有娘家的人。”

    平兒聽了心酸道:“傻孩子傻話,你如何沒有娘家了?大奶奶不疼你?再說咱們家在南邊也留著根呢!還有王家,那個畜生不能算,舅公老爺那裏總還是護著你的。”

    巧姐兒默然不語,良久忽道:“到底總是他們自己的大事最要緊。伯娘待我自然是好的,隻是伯娘是伯娘,如何能算娘家。”

    平兒歎一聲,攬了巧姐兒在懷裏,心裏想著,若是鳳姐當日不要爭那口閑氣,好好保養身子,有她在,巧姐兒的日子該有多好過!隻世事哪有倘若呢?也隻想想罷了。

    平兒知道了巧姐兒心思,又著意同王家交往起來,直到心裏再無疑,才對劉姥姥露了點意思,又道:“我們姐兒當日退婚,裏頭實在還有樁事故的。如今我卻不好再瞞著你們了。”便把當日一行人南歸時遭了山賊,巧姐兒天幸得救,王仁因一時未見嫁妝箱籠又以巧姐兒名節有損為由退了親的事說給劉姥姥一家聽了。又道,“你們若是因這個心裏嫌棄的,咱們也不消再往下說了。我也不會怪你們,連親娘舅尚且如此,皆是人心,亦無甚可說。”

    劉姥姥尚未開口,板兒卻漲紅了臉道:“遭了賊,是賊人該死,怎麽反要遭難的人來受罪?!這樣喪良心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

    平兒心裏一笑,嘴上卻道:“嫁娶是結兩姓之好,如今我們家裏敗落如此,我們奶奶、太太都沒了,姐兒隻孤女一個。又有這樣的事在先。你們家裏先商議妥了,我們再說。”

    平兒一走,狗兒看自家婆娘同丈母娘連著兒女都不做聲,便遲疑道:“板兒,你要不要再想想?”

    他婆娘一聽這話就生氣了,罵道:“你是良心被狗吃了?!要是沒有人家,我們還不定給誰家做長工呢,板兒還能認字,還能有那福氣當技師?!人家得勢的時候給了咱們好處了,如今人家落難了,你就這樣起心,我同你說,天都看著呢,仔細都給你收回去!”

    劉姥姥也道:“女婿這心思可不好聽。”

    青兒道:“巧兒姐姐當時肯定都嚇壞了,沒死在山賊手裏,反要被好人逼死嚒?!”

    板兒氣呼呼道:“我不知道!要想你老自己想去!”

    狗兒好不尷尬,舔舔嘴唇無趣道:“好了!我不過說想想,又沒說旁的……不過是敗落了,咱們家如今也不差這一口人的飯!再說了,人家之前怎麽也是大小姐,又識字,我嫌棄人家作甚……”又瞪一眼板兒,“臭小子,跟你老子吼!你翅膀硬了?!肯定是見過那小姐兩回,就癩□□想吃天鵝肉,惦記上了!反衝你老子撒氣!”

    板兒麵上一紅,重重哼了一聲,低頭扒飯不語。

    第二日,劉姥姥就同板兒娘兩個尋平兒去了,回去請了莊裏的全福婆子去李紈那裏提親,兩家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