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的清晨有涼風，待太陽冉冉升起以後一扇一扇的鏤空雕花式的窗戶慢慢開啟，陽光透過窗戶折射進來，一束束斜射的光照亮了在空中漂浮的塵埃。

    我小時候總喜歡看著光束裏的塵埃發呆，那些塵埃是跳動的，雀躍的，像精靈一樣的漂浮搖擺。

    隨著天漸漸黑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一粒粒的動著的塵埃了，許是追隨著夕陽走了吧。

    後來我聽奶奶講，塵埃太輕，就會落不下來。

    我小時候是在小城裏被奶奶照看的。奶奶十分年邁，兩鬢斑白，身體十分硬朗。

    我時常躺在奶奶懷裏看光束裏的塵埃，數夜空中的星星。那是我度過的最快樂的童年時光。

    我是奶奶的第一個孫女，除此之外，奶奶隻有外孫。

    大表姐那時候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七八歲的年紀就已經談過兩三個男朋友。

    奶奶對於大表姐的男朋友總是百般挑剔，總覺得他們哪哪都配不上大表姐。

    後來，大表姐要訂親了。男朋友很胖，肌肉男一枚，憨厚無比。

    我奶奶這時候不幹了，開始屢次阻攔。

    大表姐屬於小巧玲瓏型的，行動時似弱柳扶風，活脫脫的黛玉身板。

    奶奶終究不能奈大表姐如何。後來奶奶常常氣得跟我說:“你可不能像個白眼狼……”

    我:“奶奶，不會的。”

    奶奶:“以後要找一個看著舒服的，對你好點的。”

    我點了點頭。

    奶奶:“可不能一棵白菜讓豬給拱了……”

    後來我常跟飼養員說這句話，他每次都笑得前俯後仰。

    他說，當一頭豬多好，無憂無慮。

    我:“那你去菜市場啃白菜好了……”

    我們忽然都沉默了。

    飼養員永遠不知道，我的奶奶年輕時就守寡了。她一個人拉扯了四個孩子，我粑粑是她最小的孩子。

    2.

    小城的槐花初綻的時候，隻是星星點點的白，就像是滿天星灑落在槐樹上一樣，卻又是那樣與橢圓形的而又無突出特征的葉子鬆散的插綴在一起。含苞的槐花是素潔而又含蓄的，陽光照射下，顯得靈動小巧。待養蜂人出現了之後，槐花一天比一天開得更盛了，花蕊處便也多了熒黃色的痕跡。蜜蜂采的槐花蜜，通常都是香甜的。用一把葫蘆勺去舀養蜂人裝在桶裏的槐花蜜，伸手去舀的時候，便會驚歎於槐花蜜澄澈一片，宛若銀簾的美。

    每年都是五月槐花香，一年一度的槐花節也會在這裏如期舉行。

    大二下學期，飼養員隨我回了小城一趟。可我不敢帶他去見奶奶。

    飼養員在旅館裏住了兩天。

    我也不敢帶他去采摘槐花。

    飼養員心裏有點鬱悶，他跟我說:“如果去我家，我可以帶你去的。”

    我說:“奶奶有點封建，總說我在上學。”

    我越說聲音越小，越沒底氣。最後找了個特別擰巴的理由，告訴奶奶他是我大學同學，來小城探親，我是逛街遇到他的。

    正是一場雨過後，洋槐花苞上滴著小水珠，通透晶瑩，垂涎欲滴，給采摘造成了一點小小的困難。

    小城裏的每戶人家幾乎都會有自製的采摘槐花時勾弄枝條的長杆，頭部會用彎一點的類似於跳水擔似的鐵鉤插進長杆裏纏繞定型。

    我和奶奶來到山腳下，開始用長杆來采槐花了。空氣氤氳著迷蒙的水汽，我用長杆觸碰到一棵槐樹，落雨唰唰而下，臉上，頭發上，衣服上都是落雨的痕跡。

    可憐的飼養員，這時又假裝路過。懂得策略的飼養員在奶奶麵前很好地表現了一番。

    他很會聊天，幫奶奶捋槐花。陪奶奶聊天，嘴巴特別甜。奶奶跟他聊天，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本來槐花采摘完畢，飼養員的台詞就是:該回親戚家了。

    奶奶這時候盛意難卻，執意要飼養員一起去家裏吃飯。

    飼養員背過身對我擠眉弄眼，算是奸計得逞了。

    還沒到我家，奶奶就一路誇讚飼養員。言下之意就是，找男朋友就找這樣的。

    快收假的時候，奶奶送我出門。我還記得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丫頭，眼光不錯嘛。”

    奶奶這麽精明的人，什麽看不透呢。

    到了火車上，我靠在飼養員的肩膀上睡著了，醒來後他跟我說:“奶奶讓我好好對你。”

    我瞬間淚流滿麵，飼養員遞來紙幫我擦眼淚，很疼惜很疼惜。

    3.

    小城又是天然氧吧，避暑勝地。炎炎夏日，也會有很多外地人來此遊玩。當地四山環繞，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盤山公園。傍晚時分，會有些許人相約於山中小亭納涼，聊天。隨著天色漸晚，遊人也會相繼下山。樹木是蔥鬱古樸的，置身於其中，會有一種蒼莽的意味，順著山路台階慢慢地走著，會隱約聽到草叢裏蛐蛐和蟈蟈的在叫，叫聲響亮清脆。

    五月時節，爬山不會太累，小憩很合適。采摘完槐花那天下午，奶奶說讓我帶同學去翠亭公園爬山。

    我就是向導身份了，飼養員跟在我後麵。我們一起爬山。

    我們走得很慢很慢，說話的聲音很小很小。心的距離很近，說話當然無須大聲。

    我跟他說:“沒上大學前，我總向往外麵的世界。”

    飼養員說:“我也向往。”

    我第一年高考落榜了，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有些傷神。

    後來複習了一年？”他牽著我的手問道。

    對呀，複習了一年。”我回憶道。

    沒有經曆過高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他安慰道。

    是嗎？”我問道。

    是呀，我姐姐讀過高四，總結出來的人生經驗通感。”

    我大笑，他卻一副認真的樣子。

    其實，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結果。”他又說道。

    是嗎？可我不覺得。”

    那你相信福禍相依嗎？”

    半信半疑吧。”

    你必須得信呀。絕對的。”

    為什麽？”

    如果你沒有複習，你就會去其他城市，其他大學，至少，我們不會相遇。”

    所以，不論我遇見了誰，都是我該遇見的人？”

    是呀，聰明。”

    你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就是想說，複習是正確的，因為後來遇見了你。”我悠悠地說道。

    嗯。”他笑道。

    你挺懂禪的。”

    是嗎？”

    我略懂一二。”他裝得很厲害的樣子。

    4.

    文姝是我高中三年都形影不離的好閨蜜。高中三年，我們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一起跑步，一起寫作業。

    我們一起做過的事情總是在平凡而瑣屑的日子裏留下了許多美好，那些回憶，每翻一頁，就會在時光的塵埃裏灑下一些溫情的水珠。

    我們常常無話不說，就連寫在粉色信箋上的小心事也會常常跟對方說。文姝喜歡的男孩子就讀於軍校，是她哥哥的朋友。在文姝的描述裏，這位神秘的軍哥哥簡直帥的一塌糊塗，看見他的時候，自己的心就砰砰跳個不停。他高高瘦瘦的，走起路來好像帶著一陣風一樣，眉宇間的英氣有一種不可抵擋的氣勢，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竟會泛著麥色。

    年少的時候，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去改變自己。因了他的優秀，而學會了保留。

    文姝喜歡一個人這件事，在心裏默默藏匿了整整三年。畢業聚會那天，她伏在我的肩膀上哭了好久好久。她哭腫的像紅桃似的眼睛在熱鬧的聚會上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她後來沒上大學，嫁給了小城裏的一個小小的公務員。

    我已經很久和她沒有聯係過了，帶飼養員回小城的那次，奶奶告訴我文姝離婚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很驚訝。我想我得找個時間去看看她。

    我帶著飼養員順著那條熟悉的小路，走進了一個巷子。蜿蜒的馬路穿過悠長的巷子，老街兩旁林立著很多商鋪。這裏以前很繁華，但自從醫院和高中都遷到西大街那邊後，整個東大街就有點沒落了。來這兒的也隻是疏疏落落的人，平日裏並不繁華。我的目光在一家理發店的岔路口那兒落了下來，從這個岔路口拐進去有一個小區，文姝家就住那兒。飼養員沒有跟我去，他在小區外等我，順便四處走走。

    很久沒去他們家，我也快忘了他們家住幾樓了，隻大概記得她家在三單元。走向前去問小區的門房大爺，門房大爺素日裏和小區的人不怎麽打交道，說自己並不清楚。我正要轉身的時候，小區裏一位微胖的中年大媽進來了。我跟這位大媽比劃了一下，說出了文姝的名字。

    到了文姝家裏，她似乎不太願意見我。她的眼光急急地瞥到了別處，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話。曾經的親密無間到這一刻竟生疏的讓人難以置信。

    從她家出來以後，我一直悶悶不樂。

    我跟飼養員說:“不知道她是不是遇人不淑？”

    怎麽了？”

    她還沒說話就滿眼淚水。”

    婚姻不幸吧？”

    我也不知道。”

    反正她遇到的狀況是前所未有的糟，最後到了非離不可的地步。”

    她沒跟你說原因嗎？”

    她說不出口，有所隱瞞。”

    以後我們不論怎樣，都要心平氣和地講話。好不好？”他突然說道。

    嗯。”我點了點頭。

    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的肩上，我們從那個巷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路上，我試探性的問道:“如果我以後不小心對你不忠，你會不會？”

    他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會原諒的。你不要試探我了！”

    原來男生都是一樣。”

    那當然了。”

    可能和好容易，如初太難吧！”

    我是很久以後才知道，文姝是懷著孩子嫁給那個小公務員的，孩子的父親並不是他，所以他們才會離婚。

    飼養員知道後，並沒有說什麽，似乎也絕不容忍這種情況。

    如果你喜歡我，可我們之間兜兜轉轉，經曆了滄海桑田，最後老天注定我們在一起。這時候，我們還會和好如初嗎？”我又試探道。

    會，因為愛過。”他不假思索地說道。

    我還在想著該說些什麽，他就開始吻我了。他閉著眼睛，我睜著眼睛。

    後來，我才知道如果一個男生閉著眼睛吻你，就是很深情的吻。如果是睜著眼睛吻你，渣男無疑。

    那天我在路邊僵了很久，他滿心歡喜笑了很久。

    那天我許了個願望，希望文姝的軍哥哥能待她如初，後來的後來，能和她破鏡重圓。因為他是文姝孩子的親生父親。

    5.

    我的小學時光是在小城裏度過的。那時候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他叫黎家駿。

    他有多重身份。父親同事的兒子，我的竹馬兼我大學軍訓時期的教官。

    他小時候是守候我的騎士。我和黎家駿隻相差兩歲，小時候也隻是管他叫“哥哥”，這個所謂的“哥哥”雖然時常保護我，讓我免受其他壞男孩的欺負，可是卻時常捏我的臉。他捏我臉的時候說:“我不要你這個哥哥了，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我每每說這句話的時候都隨時可能哇哇大哭。黎家駿喜歡捏我的臉純屬是因為她長得太像洋娃娃了。

    小時候有一個死胖子老是欺負我，幸好有黎家駿在我身邊。

    死胖子經常拽我的頭發，我跟他理論，他說我的頭發像仙人掌似的，誰敢拽。

    氣的我哇哇大哭，黎家駿幫我報仇。

    死胖子經常抄我作業，我看見他就討厭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給他抄作業呢。

    黎家駿教我把錯的答案寫上去，等死胖子抄完再全部改過來。

    連著一周，死胖子的作業天天都是滿本子的叉叉。

    然後我和黎家駿終於偃旗息鼓，不再整死胖子了。死胖子也終於沒再欺負過我。

    怎麽想都很過癮。

    我把黎家駿講給飼養員聽，因為我也想知道他的青梅是什麽樣子。

    他說自己沒有青梅，有發小。

    我纏著他講講自己的發小，他講不出幾件有趣好玩的事。

    在小城的那幾天，我講了好多自己的故事給他聽，好的壞的都有。

    他說自己雖然沒有青梅，可有一個勝過青梅一樣的朋友。他說那姑娘叫秦雨筱，是他永遠的勝過青梅的朋友。

    我講黎家駿的時候，覺得好幸福，童年有竹馬，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隻提了青梅的名字，並沒有講很多的故事，臉上甚至還有一點苦澀。

    無論怎樣，在我們出現在彼此的生命中以前，我們都有過一段很歡樂的時光。或青梅，或竹馬。若得一人，曾經定然樂趣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