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畢業的時候，人都會把學校當做籠子來看待，夜思夢寐的就是自由。飛出籠子後，或許才是迷失的開始呢。有時候就是這樣，習慣於周圍的環境的同時，心底還在向往著另一種生活。當限製被打破，自由複還的時候，迷茫卻又如影隨形。

    飼養員實習越來越忙，為了兼顧考研，他打算找個屋子搬出去。

    他的室友小k開著自己的車幫他把東西拉到了他租的地方，那天我也去了。

    他住的地方離學校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二環以外，相對來說沒那麽吵。交通方便，附近有大型的超市和餐館。

    小k看了看他租的公寓，表示條件還可以，就放心地離開了。

    我和他去超市買了些要用的東西之後，回來就開始打掃屋子了。屋子裏很久沒住人了，地板不太幹淨，用拖把也拖不幹淨。我便紮起馬尾，很利落地將地板擦拭地潔白光滑。飼養員則負責擦拭鞋櫃，電腦桌，清理陽台上的雜物。

    這些都收拾完以後，床單和被罩也被換上了新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床單上大片大片的木棉花在盛開著。

    我累得癱倒在床上，看著屋子心裏很欣慰，飼養員也平躺在床上。不過一米5的床趟了兩個人多少有點擠。

    哎呀，好擠。”我說道。

    我兩手便撐在床上，準備起來。飼養員卻使壞地把我的手向他的方向拉了一下，我就躺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這算是恃美行凶嗎？”

    不算，是我容許你行凶。”

    我故意撓他癢癢，誰讓他欺負我，拉我和他躺在一起呢。

    別鬧，易蘇你停下。”

    我這才不撓他了，他的眼睛裏有蟲鳴，有花香的悸動。

    喂，你幹嘛？用眼神勾引我嗎？”

    沒有呀，你都恃美行凶了。還不許我看你嗎？”

    我趕忙用手堵住他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再看了。

    他忽然問道:“以後你會來常看我，是嗎？”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將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得異常厲害。

    其實我有一點恐懼這種自由，有點不適應。”

    我以後會經常來看你的。”我很乖地說道。

    2.

    飼養員他們宿舍以前打起遊戲來從來不含糊，寢室裏的四個人經常集體出巢打遊戲，即使在考試前一天，都還能痛痛快快地打遊戲。不打遊戲，反而會讓他們無所適從呢。

    飼養員的室友小K，妥妥的一枚富二代。室友們總能在各種節日裏看到這樣一個畫麵：拖著一口溫州腔的小K會一個人在床上手捧99朵玫瑰暗自垂淚。他每次準備的浪漫告白通常都是铩羽而歸。

    他很自由，常常都是無所適從。

    飼養員的室友都是忙得七零八落的。有的去圖書館準備論文，有的忙著投簡曆去了。

    上次飼養員爽約，留我一人獨自喝咖啡。是小K借故攔截了他。

    飼養員還以為是自己的檔案出了問題，白去了一趟學生科。後來才明白是小K約他打遊戲。

    他們還笑說，要誓戰到底呢。兩個人打著打著，驀然地突覺很乏味。誓戰到底的決心在從前來說是絲毫不會懈怠，現在反而動搖地連他們都不敢相信了。

    飼養員後來跟我說，他對遊戲的興趣在一瞬間就沒有多少了。

    我問他“能讓你很熱愛的事物，終有一天再也吸引不了你。這會是什麽感覺？”

    索然無味的感覺。”

    如果不是畢業季，你會這麽快中斷你對遊戲的喜愛嗎？”

    也許不會這麽快，但總有一天會。”

    飼養員又補充道:“就像小K，以前總是喜歡約妹子，盡管他現在還可以陸續約，但是他沒有再約了。”

    我覺得，這不一樣。”

    一樣的，能給予你滿心歡喜的愉悅感，可是在長久的付出裏一直兌現不了什麽，就是失望了。”

    遊戲不等於感情。”我爭論道。

    是這樣，我說的是這兩者帶給人的放鬆，快樂的感覺。”

    生活終有一天會告訴你，什麽叫負重前行。”

    飼養員，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我問道。

    沒有，就是覺得驟然而至的東西才會讓人成長。”

    你很不自由。”

    對呀，我們都渴望自由，現實總給你種種束縛。”

    你很自由，沒有風。”

    我突然脫口而出，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眼神裏的陰翳。

    3.

    我不喜歡被安排好的生活！我以前喜歡打籃球，因為要去上各種補習班，時間衝突，所以不能！我以前也喜歡談吉他，因為這種愛好不務正業，浪費時間，所以不能！我以前喜歡打遊戲，因為影響學習，所以不能！從小我就一直被告知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能想象的了我內心的壓抑和痛苦嗎?”飼養員說得讓我痛心。

    他不羈，叛逆，彷徨，無助。這才是真正的葉子惑，是我認識的最本真的飼養員。

    我坐地鐵去找他。

    到了公寓裏，他向我吐露心扉。

    表麵的他，陽光開朗，樂觀自信。處理問題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一直以來，他是我的飼養員。而我，經常被他保護起來。我是崇拜他的迷妹，覺得他是宇宙無敵，沒有什麽會讓他亂了手腳。

    我跟他說:“你身上最打動我的，就是你的困惑。”

    他大受感動，兩隻手像鉗子一樣緊緊地抱著我。他鬆開懷抱的時候，兩隻手又像兩個歎氣的人那般垂落下來。

    我不知道飼養員是在這種教育模式下成長起來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有一部分脆弱的種子在肆意瘋狂地生長著。

    他想讀研，父母支持。他想在這座城市上班，父母反對。

    我很理解他的痛苦。

    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詩: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博爾赫斯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

    絕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

    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親的父親

    陣亡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

    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時候蓄著胡子

    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我母親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歲

    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

    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

    關於你自己的理論

    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你是否真正喜歡一個人，有兩種檢驗方法。

    第一種，當你真正離開他的時候，你會萬分不舍。這種不舍超過了你所能預期到的程度。

    第二種，當他充滿困惑，特別缺乏安全感的時候，你感到萬分心疼，恨自己不能同他分擔。

    而飼養員將自己困惑的一麵呈現給我，是信任，是依賴。

    4.

    他坐在書桌上，在台燈下看書呢。

    在大學宿舍住了近三年，看書還是習慣於在台燈下進行。好像這樣更有看書的氛圍。

    他告訴我，考研是為了修行一種自己渴求的生活。

    他時常起身去搗騰我給他買的兩個小盆栽。一盆是虎皮蘭，一盆是仙人球，都挺好養的。

    一個人生活總是要有點情趣的，養養花草，室內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我是晚上七點匆匆離開的，待在他那兒的時候，我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學習。

    我走後，他打電話跟我說自己學習至深夜才休息的。

    我睡得也挺晚，翻了翻雜誌，就是睡不下。

    我才大二，體會不到那種畢業季的壓力，心裏一直擔心他吃不消。

    我給他發微信:在嗎？

    他回複:“在的。”

    基本是秒回，他說自己剛搬出去，還不太習慣。白天忙過了頭，晚上就會睡不著。

    於是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

    這些天忽冷忽熱的，別感冒了。”他發過來。

    不會的，我這人多注意養生呀。”

    就你嘴貧，上次感冒吃了半個月的藥，差點好不了了。”

    那是這裏溫差太大，一感冒不都是十天半個月嘛”我發道。

    看吧，就說你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了。”

    好吧。”

    總是感覺我不會照顧別人。”

    是嗎？”

    你太會照顧人了，我就顯得很不會照顧人了。”

    意思是你想照顧我？”

    我發了一個點頭的表情包。

    他發過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早點睡吧，乖。”

    我有猜到，他其實並沒有睡著。

    第二天早上醒來，有一條未讀的消息:

    早安，我想要自由，也想要風。”

    我回複:“去找吧，在你的那片曠野裏有風有自由。”

    中午和室友去食堂吃完飯回來，他又發了一條消息給我:

    我們在那片曠野裏享受風，享受自由。”

    不管這樣的生活是否會落入俗套，我在看到消息後都很窩心。

    我再次覺得以後不能太任性了，不能和他吵架了。如果非要吵架，那麽我希望自己一定能夠主動認錯，因為我不想他受傷。我開始覺得，那些吵架有一半都是因為我太過任性，太過無理取鬧。

    對不起，飼養員。

    我發誓，我以後盡力克製自己的臭脾氣。

    5.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圖樣圖森破，並且無法避免。

    喜歡幻想，喜歡憧憬。這是圖樣圖森破的具體表現。

    我跟飼養員說:“其實，不考研也沒什麽。”

    在食堂的飯桌上，他一臉質疑地看著我。

    我又說道:“你是工科男呀，重實踐。”

    可是不管你學什麽，能夠在拚的時候，再鍍一層金總是好的。”

    你肯定不知道吧？”

    我搖搖頭，猜不出他想要說什麽。

    他接著說:“如果你是研究生，在大多數單位，月薪都比本科生高。起點就不一樣。”

    可是你有才幹呀。”

    是嗎？”

    他的笑容讓我覺得自己圖樣圖森破。

    你得迎合現實的考核標準。”

    我一時無語，不知道說什麽。

    飼養員你是學霸，老板都費勁留你了，他得改變自己的考核標準。”

    你太天真了。”

    我沒有天真呀。”

    你見過牛肉麵裏有幾塊牛肉呀？”

    就三四塊，甚至更少。”

    是呀，你也沒有嫌棄肉少，然後就再也不去吃牛肉麵了吧？”

    當然沒有啦!”

    一個人足夠努力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麽，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你隨時都可以因為努力而積攢更多的資本，然後在你想跳出眼前的圈子的時候，你便可以輕輕鬆鬆地跳出去。毫不費力，而且讓別人目瞪口呆，甚至是羨慕嫉妒。”

    我真是天真。”

    飼養員已經在迎合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了，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實習時所得的深刻體驗。

    他說話越來越擲地有聲，越來越讓我望塵莫及。

    一個人想要優秀，並沒有錯。但我希望飼養員快樂，而不是因為還沒有變得很優秀，就讓快樂降低了質感。

    你不要那麽損耗自己，就算我們以後買不起房子，要在出租屋結婚，我也覺得沒什麽。”

    我又說道:“我不想讓你做房奴，車奴。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精英，但我知道你一定會。隻要有你在，你就會盡可能地去承擔。我也想和你承擔，我甚至擔心我的能力不夠。”

    我可能情緒太過激動，我感覺到眼眶裏的淚水止不住地留。

    沒有人想過辛苦的生活，不辛苦，人生就注定艱辛。”

    飼養員，你不要這麽累。我又不是拜金女，不會逼你。”

    我知道你不會呀，可我得為你負責。”

    我會為自己負責。”

    你總是逞強，別逞強了，你需要被保護。”

    他繼續道:“並沒有一種生活不會落入俗套，但在落入俗套之前，我覺得，我們可以滿懷憧憬，不至於氣餒。”

    大概，現實的世界很公平。你不能同時擁有風和自由，要麽你隻能擁有風，要麽你隻能擁有自由。

    我們還自由著，風卻是逆風的方向。所以，風在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