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豪情書生惹人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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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洪武三十年十一月,黃昏,小雁山,飛鷹渡。
日落西山,天邊紅霞一片,成群的鳥兒東飛歸巢。隻見東方天際,黑雲濃鬱,陰霾四合,隱約有電閃雷鳴夾雜其間。
雁山腹地,呼嘯的風聲裏,隱隱傳出朗朗地吟誦聲:“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狹窄蜿蜒的山路上,一個弱冠書生騎著匹棗紅瘦馬,頂著逆風,一襲青袍獵獵作響,徐徐行來。
他眉目清秀,奈何臉上長著一顆大痣,壞了這副好相貌。他朗聲吟誦著《定風波》,心情正自高亢,坐下棗紅馬倏忽停下腳步,怒目圓睜,似瞧見了什麽異物,連生順它所望的方向看去。
隻見林中深處有一棵九人合抱的大榕樹,虯根曲繞,氣根如老人胡須在風中飄拂。以榕樹為中心,方圓百米內,植物屈指可數,鶴立雞群於茂密的樹林中,是故引人注目。
這棵榕樹的腰上,此刻正閃爍著兩點幽幽的藍芒。
樹怎會發光?
連生甚為好奇,正要定睛細看,這時,怪風呼嘯,漫天的塵土撲麵而來,他避無可避,趕忙抬起袖口擋在臉前;棗紅馬鼻子裏進了塵土,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風停塵散,棗紅馬再往林子裏望去,藍芒業已無影。畜生無知,頓時驚慌失措,刨蹄甩尾嗷嗷嘶叫。
連生驚魂甫定,輕拍馬背,搖頭笑慰:“乖馬兒莫怕,聖人有雲,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環顧四周,朗聲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念到此處,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駕!”地一聲,棗紅馬隨著主人意誌,不由昂首挺胸,踏步行前。
便在此時,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連生聞聲望去,一行人馬從前方山壁轉角急速衝來。匆匆一瞥,這百十來人俱是身穿飛魚服,腰跨繡春刀。這身裝束,普天之下就連三歲啼哭小兒都知道是誰。
連生心中一凜,來者正是權傾朝野、掌生殺大權的錦衣衛。
自大明開朝以來,短短幾十年間,朝中便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數起舉世大案。空印案、郭桓案、藍玉案、丞相胡惟庸案,因四案而死者至少十萬人,在這每一起大案的背後,幾乎都有錦衣衛的身影。
神音魔教、天山魔宗、天燕魔黨……魔教五大門閥割據一方,凶名赫赫。可對大明文武百官、王親貴侯的影響卻並不大,反而暗中雙方多有靠攏收買。是故錦衣衛成立的目的便是收集證據,抓捕這幫投身魔教、勾結元廷的敗絮之輩。
前有三案為鑒,心懷鬼胎者食不安寢,夜不能寐,生怕三更半夜錦衣衛破門而入,把他們抓進詔獄。
在他們心中,皇上若把錦衣衛這個部門撤銷,方為天下第一喜事。
馬蹄嗒嗒暴響,一眾錦衣衛向著連生疾風衝來。山路狹窄,僅可供兩騎並行,連生調轉馬頭退到一側,趨勢避開。
百十來人轉眼間紛至踏來,行到連生麵前勒韁停馬,分散林中,將他齊齊包圍。
連生心中大惑不解,暗自忖道:“自己識趣讓路,他們又為何圍困自己?”環顧一圈,鎖定一人,隻見眾人以他馬首是瞻。
為首者四十開外,絡胡及胸,虎目濃眉,手握一柄丈長黑刀,背負一柄白色的四尺長劍,劍柄處刻著“規圓”二字。一雙虎眸緊緊凝視著他。
一眾錦衣衛對著連生指指點點,從上到下評頭論足。
公子風度翩翩,相貌堂堂,嘖嘖!真有謫仙風範,恍如李白重生!”
馬壯如龍,棗紅如血,鬥膽一問仙人胯下所騎可是赤兔神駒?”
來!來!來!大家快來拜見李仙人!”
眾人笑著朝連生抱拳行禮。
連生麵上一紅,揖禮道:“眾官爺說笑了,青蓮居士何等人傑,豈是連生可以相比。小生是進京趕考的舉子,煩請各位官爺通融通融讓一下路,天黑之前小生還要趕到前方飛鷹渡。”
要我們錦衣衛讓路?嘿嘿!你小子好大的口氣。”眾人交頭接耳,笑開了聲。
一個英姿青年排眾而出,笑嘻嘻地說道:“你個無用書生到是有點自知之明,謫仙李白的臉上可沒有象你這般黏著一顆狗屎!”臉上驟時笑意一收,鄙夷之情不掩於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也敢口出狂言,妄想十步殺人!就憑你?”
眾人聞言,哄然大笑。
連生心裏咯噔一下,幡然憬悟,原來對方是衝這句豪情而來,頓時麵紅耳赤,深感無奈。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別說眼前一行人還是凶名赫赫的錦衣衛,自己孤身一人,又置身荒山野嶺,倘若爭辨時惹怒了對方,還不是任人宰割?
思到此處,書生麵色平靜,坦坦蕩蕩地迎視眾人嘲笑的目光。
英姿青年一見,心中大感不爽,“錚!”地一聲響,反手拔出繡春刀,直接朝著連生當頭劈去。
連生萬沒想到,自己息事寧人,對方竟拔刀相向。繡春刀來勢洶洶,連生慌亂之下本能閉眼,心中苦笑:自己此番進京趕考,功名未見,卻要立馬橫死他鄉。
刃鋒遲遲不來,連生試著睜開眼睛,想看看發生何事。就在此時,一道凜厲勁風撲麵襲來,繡春刀背猛地拍擊在他的臉上,險些將他打下馬去。
連生捂著火辣辣的臉,憤然道:“你……你們目無王法!”
和我們錦衣衛講王法?小子!告訴你!我們就是王法!”
哈哈哈哈!”
百十來人轟然大笑。
英姿青年笑得更加張狂,“就憑你還千裏不留行?小爺到要瞧瞧一個無用書生能走出幾裏路!”說到此處,英姿青年指著連生,蔑然道:“好膽書生,你可知道小雁山中潛藏著什麽!”
旁人笑道:“一個隻會吟詩斷句的無用書生,荀二公子且莫嚇到人家呀!”
哼哼!你們可別小瞧人家,這位連生公子敢豪言十步殺人,千裏獨行!又豈會被妖怪嚇到?”
正是正是!依我看,我們苦苦尋覓多日的妖怪,還需倚仗這位連生公子!”
嫡仙出手,區區一隻妖怪,還不手到擒來?哈哈哈!”
瞧著連生被眾人戲弄,英姿青年荀東升冷冷直笑。
夠了!”虎目男子忽地出聲,僅此簡單二字,聽到眾人耳中卻如平地驚雷,給人毋庸置疑之勢。百十來個錦衣衛,連同荀東升在內無人敢在說一句話。
鄙人錦衣衛副指揮使贏刀蕪,受皇上詔令率隊赴雁山除妖。”贏刀蕪看著連生微笑道:“適才手下胡鬧,多因連日來尋妖未果,脾氣火爆了些,還望小兄弟別放心頭。且問小兄弟來時路上可發現什麽異樣?”
連生心知此人乃眾人頭目,萬萬不可得罪。想起適才林中藍影,欲將此事上稟。心中思緒飛轉,想了想又覺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定了定神,朝他作揖道:“回稟大人!小生一路行來並未發現什麽異樣。”
贏刀蕪凝視連生雙眸,後者對視自己,眼神端正,毫無閃爍躲閃之態。而且說話時不卑不亢,心中不禁暗讚一聲。當下不在多言,雙手抱拳致意,當先策馬向著連生來時方向而去。眾錦衣衛緊忙跟隨其後。
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密林之中,連生輕輕地歎了口氣,雙腿一夾馬腹,朝前方山壁轉角默默行去。
轉角一過,視野豁然開闊。隻見群山分隔,一條大河從群山之間奔湧而出,向著東方滾滾而去,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
狹窄蜿蜒的山路在這分成兩條,延伸向西北兩方。西去山路沿河而走,路邊長草彎折,道上馬蹄印密密麻麻,適才那行錦衣衛應該就是從這條山路奔馳而來,連生心中暗忖:“小雁山方圓幾百裏,想在這連綿起伏的青山之中找尋一隻妖怪,實非易事!”
回轉目光,順著北道望去,一條蜿蜒小道直通河邊,一座渡頭和一艘渡船躍然入目,此刻正有一二十人聚集渡頭;已有一半人登上了渡船。
連生目光一亮,脫口道:“飛鷹渡!”心情澎湃,忙驅馬向渡頭奔往。
西際殘陽落半,藍天轉為灰蒙,入夜山林本就偏寒,快馬疾行,冷風撫麵,猶如風刀霜劍,吹得書生縮手縮腳。但他心中猶自暖融融,渡船就在不遠前方,交湊饑寒,待得登船,一切一切隨風而去。
萬沒想到,行至渡頭不遠,那渡船上的纜繩經人解開,竟已起航。
連生一急,大喊道:“船家!且慢離去!”
渡船一經離岸,順風順水,霎時漂出十數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