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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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天際,紅日漸漸西沉,夕陽的餘暉把連生、長宗、龍瓊雨和十裏外的金陵城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三人自天庭仙宮、淩霄寶殿脫困而出,決意赴身金陵找尋贏刀蕪,一救靜靜,二為神血。

    根據目前已知的信息,龍瓊雨推猜出效龍衛是醒龍教在朝的化名,他們對神血異乎尋常的看重,背後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這個推想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連生帶二人來到昨天的渡口,在艄公驚愕的目光中,書生率先登上了渡船,當他幾句調侃過後,艄公這才確認對方是四肢健全的大活人。

    長風破浪,帆過千山,渡船在午日當空之際臨靠走馬驛站,艄公信守諾言,不收連生半分渡資。

    上得岸來,吃過一頓簡單的午飯,長宗從驛站挑了三匹上好的青驄俊馬,三人沿著開闊的官道朝金陵進發。

    長宗此前多次來過帝都,一路行來,他向二人簡單講訴了一下這座普天之下最為富庶繁華的城市。

    明初建國,至正十六年,朱元璋將集慶路改為應天府,定為首都,1378年改稱京師,別名“金陵”。

    金陵地連三楚,勢控兩江,群山屏圍,長江襟帶,鍾阜有龍蟠之像,石城有虎踞之形,實乃東南門戶,南北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金陵城縱橫百裏,山環水抱,蔥籠毓秀,山水城林融為一體,盛名天下的秦淮河貫穿全境。

    城中彩樓林立,酒旗飛舞,如浮雲般連綿無盡;路旁栽植槐、榆、鬆、柏,成片成片的草本花卉芳香滿城;城中人潮似海,單單天京書院的監生便有八十萬之多……

    三人一路快馬加鞭,終在黃昏趕至金陵。

    連生牽著驄馬,與長宗、龍瓊雨並肩走入漢西門,雖值黃昏,可寬近百丈的漢西門大街上仍有無數的人流、馬車在縱橫穿梭,喧嘩熱鬧,遙遙直抵三十裏之外的宏偉皇城。

    此時正值文武大試前夕,金陵城中到處都有各地趕來的英傑才俊,放眼看去,勁服麻衣隨處可見。

    雖是如此,這三人一個是翩翩少年,一個是清麗少女,還有一個是臉上長著一顆大痣的醜臉書生,這番組合,頗為引人注目,所幸三人皆是心智出眾之輩,對他人的色眼、鄙夷毫不在意。

    長宗帶二人來到漢西大街北麵的玄武坊,把馬韁交由小二,三人步入坊內最豪華的迎仙客棧。正在這個時候,迎麵走過來兩個人,當先的是個壯漢,身高九尺,留著個大光頭,左臉處有五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粗壯的手臂,其皮膚如鮮血一般呈赤紅色,右手紋一條單足夔龍。

    光頭壯漢眼神不善地看了連生一眼,便徑直向客棧外走去。和他一道同行的是個藍衣書生,相貌姣好,皮膚白晰,一雙深潭般的眼睛越過連生看一旁的長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禮貌地衝三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二人一出客棧,等在外麵的侍衛便牽上馬。就在藍衣書生翻身上馬的時候,連生無意間發現此人竟沒有影子!

    還沒等連生回過神,一行人已經策馬揚鞭,絕塵而去,“穿藍衣服的這個人叫‘無影書生’江窮,另一個漢子是‘三兵’董摧。這些人都是晉王府的侍衛。”長宗在旁說道。

    ‘無影書生’江窮是名庭山九鬆劍場的弟子,師從‘三辰劍主’應意圓,修習的‘化影存真**’已有其師八分的火候,武功極為了得,想不到竟做了晉王的侍衛,卻不知他們來迎仙客棧做甚。

    三人進了前庭,頷下留著一綹山羊胡子的高瘦掌櫃馬上笑臉相迎,吩咐小二帶長宗三人到用膳廳。待人離開,他笑臉一收,叫來另外一個方臉小二,目光看著連生上樓的背影輕聲道:“向上頭稟報。”

    氣息綿長,時而目露精光的方臉小二點了點頭,沉聲道:“是!”說罷,快步跑向後堂,從馬廄挑出一匹快馬,衝出迎仙客棧的hòu mén,直朝大功坊而去。

    這邊小二帶長宗三人到用膳廳一處靠窗位落座,記下客人點的菜,笑著下樓離開。閑暇之餘,連生環顧周圍。

    迎仙客棧共七樓,金碧輝煌,以上等紫檀木為材,樓內以各種奇珍異寶為飾,璀璨奪目,盡顯豪華富麗。

    內看正中央是和田玉打造的舞台,四麵清水環繞,香煙嫋嫋,樂聲齊鳴,舞女翩翩起舞。

    外看樓閣連綿,店鋪鱗次櫛比,夕暉染鍍,入眼一片金暈。

    樓內食客滿座,熱鬧非凡,有各地趕來的舉子,也有勁裝打扮的豪士,在連生三人剛來的時候,隻聽他們正在談論文武大試誰人能夠奪取狀元。

    連生和龍瓊雨回想起二人在雁鳴寺下的豪言壯語,不由相視一笑,後者麵上一紅,抿著嘴兒轉開目光。

    連生收斂思緒,凝聽鄰座的高談。

    “陳兄大才,必能高中狀元!”一個操著福建口音的胖書生,笑嗬嗬地向同座一個白麵公子恭維道。

    在座其他人打趣,“將來可別忘了提攜咱們!”

    樓內突然響起一聲冷哼,打斷了這幫福建考生的交談。連生瞥眼向左看去,那桌坐著兩個粗壯的書生,其中一個操著山東口音道:“若非胡黨偏袒,你們這幫閩南蠻子豈有希望?不在家中反省,竟還上京丟人。”

    胖書生拍案而起,冷笑回擊:“嗟來之食又有何可自傲!”此言一出,在座南方士子轟然叫好。

    但見北方士子怒目而立,場麵一時劍拔弩張起來。

    其他勁裝豪傑把酒看戲,巴不得這幫酸文人真打起來。龍瓊雨修行多年,見識非凡,卻不知這幫南北書生為何對峙,長宗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想對這件事多說什麽,這個問題不由落給了連生。

    連生左右看了看,生怕自己的話給別個聽到,他壓低聲音,向龍瓊雨娓娓道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原來,年初春季會試,上榜的五十一人中,沒有一名北方考生上榜,前三名分別來自福建閩縣(陳安仲)、江西吉安(尹昌隆)和浙江會稽(劉諤)。落第的北方考生心理不平衡,上疏稱主考官劉三吾、白信蹈等人是南方人,因而偏袒其同鄉。

    當時胡藍黨案餘波未了,明太祖就懷疑劉三吾等是胡藍黨徒,將其治罪,並要求重新閱卷kǎo shì。重閱之後,明太祖舉山東人韓克忠為狀元,而這一次上榜的全是北方人。因為一次科舉出現兩個榜文,被稱為“南北榜”或“春夏榜”。

    南方士子對此引以為恥,罵稱北榜為嗟來之食。而北方士子則諷刺南人肚中無墨,是為一群酒囊飯袋。

    和胖書生同座的陳姓公子,就是春榜狀元陳安仲的族弟,他此次赴京趕考誌在狀元,實為一洗南人偏袒之嫌。

    恰在這時,一道倨傲的聲音,擲地響起,“皇長孫博學多才,仁善有為,他若去考,必是今科狀元。”說話的這一桌是天京書院的四個貢生,他們言及朱允炆,無不神飛色舞。

    朱元璋一生殺伐果斷,登基之後,製造空前的明初四大案,誅連十幾萬人,滿朝文武百官早已是戰戰兢兢,後來長子英年早逝,他立儲朱允炆。

    對這位恭憫仁善,生性純孝的皇長孫,滿朝文武無不擁戴,作為長孫殿下的一院同窗,每個天京書院的學子頗引以為豪。

    長孫殿下身為皇儲,自然不會紆尊降貴去考這個試,這人言下之意狀元必出自天京書院,說的在明些就是你們這幫鄉野書生,豈配和我天下第一書院出身的天子門生相提並論。

    此言一出,在座南北士子無不怒目相視,他們得中舉人,頭腦自然活泛,如此一句淺白的群嘲,又豈能聽不出來?

    一時間,情勢大變,由原先南北士子的對峙,改換成京師學子和天下士子的對峙。

    “文人就是酸,大眼瞪小眼,偏偏死活不動手,要換我早幹他娘的!”一個豹頭環眼的虎須漢子撕下一條雞腿,一邊往嘴裏塞,一邊不屑的掃視滿樓娘皮書生。

    “誰說不是!”同桌的另一個長耳大漢哈哈一笑,聲如洪鍾道:“隻可惜他們和我不在同一科場,若武試遇到的全是這幫娘皮,今年進昆侖道派的那人就是我白元離了。”

    “想當武狀元?你還是別操這份心了!”說話之人是連生鄰桌的一個紅袍老者,他麵白無須,天庭飽滿,目光有神,此刻把杯目視窗外,完全不把白元離放在眼裏。

    白元離正要發作,虎須漢子按住他的手,告誡他此地乃帝都金陵,錦衣衛耳目眾多,萬不可鬧事。白元離冷冷道:“明日會英樓廣邀天下英傑齊聚,屆時依昔切磋,足下若有膽,到時場上見!”

    “年輕人應知天高地厚!”紅袍老者說著端起酒杯一口飲下,“到時莫悔!”

    “那就要看老狗還有幾顆牙!”白元離說罷,起身離座,和虎須漢子一起下樓離去。

    氣氛被二人這樣一鬧,一時有些尷尬,士子們悻悻然坐回座位上。

    不多時,連生他們叫的菜陸續上桌,而鄰桌紅袍老者酒盡之後也起身離去,長宗暗鬆一口氣,夾起一個鱈魚獅子頭,一邊吃,一邊輕聲道:“二人若真打起來,你我三人這頓晚飯可就吃不上了。”

    連生捧著碗,扒著白米飯,說道:“有長少俠在,這飯必然能夠吃上。”

    長宗搖頭道:“這二人都是高手,我也沒有絕對把握!”

    “若在加上雨兒姑娘呢?”連生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幸好他們沒有動手,不然就把他們網起來送官。”

    龍瓊雨微笑不語,細口吃著青菜,清麗的容顏引得旁人癡看。

    忽聽一陣歡呼呐喊,連生和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漢西門人山人海,擁擠熱鬧,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城門洞。

    一串優美的音符從門洞裏傳出,節拍時弱時強,弱時如流水潺潺,清脆委婉,強時如急雨濺落玉盤,激越豪邁。

    聽來全不像漢人的傳統音樂,在座舉人士子無不天資聰穎,琴棋書畫樣樣精絕,卻也聽不出對方究竟用何樂器所奏。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靠近城門的人潮突然如大浪似的分湧開來,一群高逾數丈的龐然大物轟然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