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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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數頭高逾數丈的暹羅大象踏著沉重笨拙的步伐,由象夫駕馭著往會同館的方向行進;象背上馱著的金棚在夕陽的照射下金光閃閃,紗幔隨風鼓舞,隱約可見棚中曼妙的身姿。
暹羅國的姑娘們不時發出清甜的笑聲,伴隨鱷魚琴彈出的優美音符,合著漫天花瓣,播灑到金陵城民的身上、耳中和心蕩神搖的心底。
這是一支暹羅國的使者團!
左右有三千禁衛軍開道,暹羅國的使者團漸漸遠去,圍觀的人群也慢慢散開了,眾人紛紛回座,交談聲又度在各桌響起。
福建、山東各地口音都有,連生勉強聽著,好一會兒才大致明白目前的形勢。
類似的情景在之前半個月頻頻發生,朝鮮王朝、交趾、四島共國……百國使團陸陸續續抵達大明帝都。
春末夏初,朱元璋下旨給皇長孫賜婚,昭告天下,威澤四方,一時間,大明藩下屬國紛紛遣使朝賀,霸海強國大西印帝國特遣大臣拿典伊德出使大明,一恭賀皇長孫大婚,二共促兩國友誼。
大婚之日定在上元節那天,屆時文武大試春闈,會試第三場也將在那天舉行。
皇孫成婚,普天同慶,百國來朝,大明之盛嚴如世界之中心,洪武帝龍顏大悅,三日後在保和殿大設國宴,宴請外國使臣、武林盟仙師,是時文武百官和四帥出席相襯。
“四帥會出席百國大宴?”
“我一位禦前帶刀的世兄透露給我。”天京書院的那一桌貢生爆出重料,其他人漸漸息聲,側耳傾聽他們的交談,“聖上月前特召四帥進京!”
“四帥鎮守四疆,嚴防西北蒙古韃子、西南苗人,還有霸海上的南水盟、東海深處的鮫人族、北方妖山裏的女真部,幾十年來從未離開過邊域四城,你那世兄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我真不大相信四帥會一齊來京。”同桌一個貢生搖頭不信。
“我那世兄禦前帶刀,位居四品,透露給我的信息豈會有假!”年輕貢生笑了笑,不在爭辨。
“李兄莫不信,剛剛王兄說的消息確有其事!”坐主位的青年倨傲一笑,突然出聲道,“但又不完全是!”
“哦!孟兄有什麽最新消息?快快說來大家聽聽!”李姓、王姓貢生和另一人俯身傾聽著。
姓孟的倨傲青年左右看了看,明對同伴,實向在座所有人發聲:“據我得來的消息,鐵西蘭、蕭南銘和於東道三位大帥並不親來,而是派世子和藍郡主前來,四帥之中僅北幽王會受召赴宴……”
“聖上特召,其他三位老王爺可以超然物外。”福建那桌陳姓公子截口說道:“獨穆人英不行!”
為何獨他不行?
隻因他是晚輩!
穆人英年屆二十九,十二年前,在其父大明神王穆中山仙逝之後,承蒙洪武帝隆恩,繼承北幽王之位。
接位不久,新王爺卻消失在眾rén miàn前,穆中山生前的部下群龍無首,中山燕部一時間派係林立,尤以涼國公藍玉一派最為強大。
朱元璋為加強集權借口涼國公藍玉欲圖謀反,大肆株連殺戮逾15萬,稱之為“藍黨”。
北幽王穆人英杳無蹤跡,聖上下旨,中山燕部暫由燕王朱棣執掌。
小王爺不在,反對聲最大的涼國公又已落馬,兼之燕王妃乃穆中山長女,多重因素的影響,中山燕部的眾將領唯有俯首聽命。
直到十年後,穆人英突然歸來,燕王夫婦欣喜若狂,欣喜之餘上報聖上,朱元璋準其所請,恢複穆人英的北幽王之位。
消失十年,重新歸來的穆人英雙目俱瞎,可修為卻深不可測,得其助臂,中山燕部眾將歸心,朱棣在北方的實力更加牢固。
姓孟的倨傲青年回敬道:“我且問你,你知他來,可知他為何而來!”
陳姓公子眸光一轉,似笑非笑卻不回答。
“大婚之夜遭人行刺,百國宴上豈能不找西印使臣問個明白!”山東漢子破口大笑,落在大家耳中,任誰都聽得出是在笑話打擊陳姓公子。
龍瓊雨微微一笑,連生看的一癡,近乎問她為何發笑。少女眸中閃過一絲狡獪的波光,將玉指放在嘴邊,示意連生往下聽去。
連生麵上一紅,暗怪自己出格的舉止,忙轉移開視線,低下頭一邊扒飯,一邊留心聽別個的高談。
“無憑無據,他穆北幽憑什麽認定就是西印派來的shā shǒu?莫非那些shā shǒu都是西印人?”陳姓公子朗聲說道。
“shā shǒu雖是漢人,但從屍體裏找到蠹蟲。此蟲乃西印降頭術獨有之物!”山東漢子說到興起,掃了掃袖道:“明鏡高懸,水落石出,蒙塵之目豈能分辨是非對錯!”
陳姓公子失聲笑道:“時下西印與我大明止戈息武,互為交好,共同對付霸海新生勢力南水盟,大局之下,西印又有何理由派shā shǒu刺殺北幽王。我看幕後推手是想栽贓嫁禍,挑撥兩虎相爭。”
“鼠目寸光,事情遠沒有你們看的如此簡單。”姓孟的倨傲青年把杯道,“shā shǒu是衝燕王去的!”
眾人議論的事情,乃今秋最大的事件:北幽王大婚行刺案!
六月六,穆人英大婚之夜,一幫神秘shā shǒu混跡人群暴起發難,欲置貴賓燕王於死地。所幸場麵被及時控製,shā shǒu見大勢已去,紛紛自斷心脈,無一活口。
傳言從屍體裏找到蠹蟲,又有人說shā shǒu所用的wǔ qì是rì běn忍宗--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的忍器,此事被下了禁口令,具體的細節無人知曉,事情撲朔迷離,天下議論紛紛。
南北士子和天京書院的貢生紛紛發言,高論諍見不斷。
龍瓊雨嗤鼻笑道:“一個個指點江山,真是大言不慚!”
恰巧幾個豪士挖著耳朵離去,連生這才知道龍瓊雨剛剛為何發笑,原來是在鄙夷這幫書生瞎扯淡,於是放下筷子,自嘲道:“儒宗弟子,一向強於紙上談兵……”說到此處,想起長宗乃是天下儒宗守夕山莊的弟子,自己這番自嘲的話,豈不變相的是在罵他?
目光小心地瞥向長宗,隻見後者恨恨得看了自己一眼。
連生一時麵紅耳熱,話轉它處道:“長少俠,雨兒姑娘,事不宜遲,我們便依計劃行事!”
長宗收起玩戲的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叫來小二,結了飯錢,又替連生開了一間上房,這才下樓離去。
龍瓊雨明眸如水,翩然起身,淺淺一笑,說道:“公子自且小心!”說罷隨長宗下樓,背他相反方向而去。不多時,二人消失隱沒於茫茫人海之中。
在路上他們就已商定,營救靜靜一事,萬萬不可冒然行事,天塵凶僧敬空和贏刀蕪狼狽為奸,若長宗出麵揭露二人身份,搞不好會被二人反咬一口,汙蔑自己三人是魔教妖人。
經地宮一戰,三人深知贏刀蕪境界通玄,修為深不可測,憑他們三人的力量遠不是其對手。
助力!
他們需要強大的助力!
武林盟是正道領袖,萬萬不會座視醒龍教暗中行動而不管,長宗自告奮勇,由他和師門長輩聯係。
龍瓊雨則去找先師鳳仙子在京的舊識,據說此人在大內當值,若能得他相助,或可及早救出靜靜。
長宗和龍瓊雨分頭行動,連生亦盡自己的一份力,二人念及他空有俠心,卻無俠力,即使涉身其中,也不一定幫的上什麽忙,不如留待客棧,若有好消息,他們必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昨晚事情層出不窮,又趕了一天的路,這會吃過晚飯,人一放鬆,隻覺得疲憊困乏,連生便遣小二帶自己去房間休息。
“客官,這邊走!”一個方臉小二為他帶路。
跟在他的身後,每到一個拐角,連生總覺得此人在暗中偷偷打量自己,一路沉然無聲,弄的氣氛古怪的緊。
到了地方,方臉小二推開門,銳利的目光深深凝視了連生一眼,隨後躬身退去。
直到對方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盡頭,連生這才走進房間,隨手把門關好。
居室布置寬敞明亮,南牆下,一張紅木睡塌,後方背景是一排山水畫屏風;地氈金蠶絲所繡,中放一大宣爐,爐煙嫋嫋,清香四溢;菱花窗下是一張紫檀香木的桌案,桌上放著一樣東西。
一塊半截的紅鯉玉佩!
魚首朝著連生,色澤飽滿,形態勻稱,拿起它,握在手心裏,感其溫潤於掌心。空出另一隻手把菱花窗推開,涼風湧進房間,吹在他的臉上。
連生把半截的紅鯉玉佩收進懷裏,負手站在窗前,久久靜立。
眺望窗外,夜幕降臨,金陵城華燈初上,絲竹樂舞從歌台樓榭裏奏起,奢靡的夜晚在暮色中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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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純的木係源氣從五官流失,失去真源的滋護,靜靜原本白而光瑩的玉體變得幹燥枯黃,凝結的傷口又度崩裂,滲出絲絲白色的樹脂,散發著一股濃鬱的惡臭。
她感到自己的魂魄在緩慢消散,疲勞和刺痛正從感官麻痹,眼瞼沉重,好想一睡不醒。
“你還沒盡生的義務!就想如此輕易的離開?”下巴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捏住,頭不自覺的抬起,靜靜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贏刀蕪眯起妖異深邃的碧眸,逼近她,“說出神血的下落,我送你入輪回大道!”
腦海浮現連生的身影,他善良、聰慧,對修行無師自通的本能,一切皆與宮驚奇無比的相似。
不能說!
即使死,也不能把危險帶給連生……
靜靜淒淒一笑,說道:“大人不必白費心思,神血已被我揮霍殆盡。”
“她說的是真的麽?”一道雄渾的聲音從靜靜身後傳來,隱隱帶著一絲不滿。
贏刀蕪低首道:“主上!”目光逼近靜靜,微笑道:“是不是在他們三人之中!”
靜靜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否口道:“沒有,不在他們身上,是我耗盡了神血的力量!”
“黑通一事,朕可以不在追究!”雄渾的聲音說道:“但神血必須給朕帶回,失敗的後果你心裏清楚!”
“屬下明白,屬下一定會把神血取回!”
在離去前,雄渾的聲音扔出一樣東西,“這具魂偶他日或有一用,暫且留她一命。”
“屬下謹令!”贏刀蕪隨手接住乾坤壺,目送主上離去,反手一揮,一半精純的木係源氣湧回靜靜的體內,消散的魂魄得到遏製,疲勞和刺痛從感官逐漸恢複。
捏住靜靜下巴的大手鬆開,她被重重的扔在地上,乾坤壺的壺口朝下,一股難以抗拒的強大吸力向她吸來。
吸入乾坤壺的那一刻,靜靜聽到贏刀蕪的話,“得到神血的那個人,他(她)很快會和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