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沈家有女初長成
字數:6238 加入書籤
金陵城縱橫百裏,布局規劃得等級森嚴,同一城池分作幾個世界,手工業區、商業區、官吏富民居住區、風景遊樂區井然有序。
沈府所在的大功坊附近到玄津橋,在沿內秦淮西段,從鎮淮橋附近到下浮橋,兩岸多有皇子、皇女、公侯將帥,環境清幽,遠比商業區的市儈和喧囂要舒適。
沈英兒帶著連生出了沈府,過了上浮橋,二人去三山街的鋪行買衣裳。
連生本不想去,但見自己衣裳在天庭仙宮中整得又髒又破,隻道沈英兒與他站在一起失了身份,確不可由著自己。想通此點,無奈之下隻好隨她前去。
一路沒精打采,長籲短歎,沈英兒在旁盡收眼底,盈盈一笑,問道:“連哥哥有心事?”
連生搖頭否認,但其麵上仍有一層煩惱揮之不去。
沈英兒心似玲瓏,知她連哥哥有了誤會,翻手間一塊玉佩出現在掌中,正是之前從她父親手裏搶過的半截紅鯉玉佩。串以紅繩,毫不猶豫地係在青花綠裙的碧帶上。
青花綠裙配以嬌嫩玉潤的冰肌、盈盈俏麗的纖美身段,腰係一條春綠水帶宛若天成,此刻多出一塊鮮紅破損的玉佩,不倫不類,大減少女原本的風采。
可她毫不在意,笑眸彎彎地凝視著連生。後者至此若還不知她意,真就要罵自己是個榆木腦袋。連生臉上帶著愧意,自責地道:“英兒,我……”
一語未畢,沈英兒已經伸出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嘴,露出燦爛的微笑,示意他不必說抱歉。
三山長街入口九龍石製成的牌樓巍然聳立,街內樓閣連綿,店鋪鱗次櫛比,人流似海,買賣喧嘩聲嘈雜震耳,熱鬧之極。
連生東張西望,眼花繚亂地看著滿街花花綠綠、參差錯落的匾額招牌,在人潮中亦步亦趨。
沈英兒牽著他進了一間布鋪,挑衣選料,不多時,裁縫當場趕製了數套精細合體的衣裳。
出了布鋪,連生好似換了一個人。隻見他裘衣錦冠,腰束玉帶,原本修長挺拔的身材在此刻更顯不凡。
沈英兒在旁凝視著他,見他瞧來,眼波一轉嫣然笑道:“此身穿在連哥哥身上,渾然一體,他是如何也比不上你的!”一語至此,已醒覺自己失言了,低下螓首,臉上不由泛起自責的紅暈。
聽到俏麗少女口中的那個“他”,連生心頭一動,神情自若地道:“英兒,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去禮部吧!好麽?”
沈英兒聽話地抬起頭,隻見一雙炯異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不由紅著臉道:“嗯…好啊!”
二人走過棋盤街,由南麵的洪武門進入皇城。
連生舉目一望,四下殿宇重重,樓閣森森,所見無不金碧輝煌,處處彰顯著皇家的恢宏氣勢。沈英兒牽著他的手,沿著禦道朝禮部行去。
寒風鼓卷,修齊的蒼鬆翠柏嵬然不動,禦道兩側排列著一係列的中央機構,廣場西側為五軍都督府、太常寺、通政司、欽天監、錦衣衛,東側為宗人府、吏戶禮兵工的五部、翰林院等林立兩旁,氣象森嚴。
隻見皇城內人潮湧動,紛紛往同一個方向趕去。今日距離kǎo shì不過十數天,進京的士子較往常多了不少,這些人大多都是趕來遞交“文解”、“家狀”的舉子。
隨著人潮,二人過了兵部大門,便到了禮部貢院門口,擠入人群,照著門口懸掛的家狀書寫樣式,仔細填好,在到另一邊排隊上交文解和結保文書。
文解是考生所在地官府的介紹信,結保文書是考生所在地官員和地方頭麵人物出具的該生道德保zhèng shū,起“政審”作用。
連生在雁鳴寺丟了家狀還好,連文解、結保文書也一齊丟失,那就大大不妙。
眼下唯有一個辦法,便是“通保”。
通保有兩種,一種是舉子互保,也叫做合保;另一種是由做官的人來擔保,保證舉子沒有一些品德不好的事端,這才有連生拜訪沈府一幕。
在一眾遞交文書的考生裏,相伴在連生左右的沈英兒甚是紮眼,在院中眾人的關注下,連生輕問少女接下來該怎麽辦,要知大明律令女子不可作擔保人。
沈英兒柳眉一揚,臉上登現不滿之色,“誰說女子不如男。連哥哥放心,英兒自有辦法。”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位錦衣玉帶的少年公子聞聽此言,笑嘻嘻地走過來,向連生作揖道:“一別數日,兄台可還記得在下?”
連生認出了對方就是那日渡船上的嚴姓公子。細細回想起來,這一路走來,有多少酸甜苦辣是拜他脅船駛離所賜。憤憤的瞟了一眼對方,淡淡道:“恍如昨日,記憶猶新!”
那嚴姓公子笑嘻嘻地轉向沈英兒,對著她揖了一禮,挑眉擠眼地道:“在下西寧嚴當臨,敢問姑娘芳名?”
眾士子聽見“嚴當臨”三字無不哄然,此人竟是統管雲南、貴州、四川、陝西、廣西五省都司、右軍都督嚴頒的兒子!
西蘭王駐軍西蘭城,三十年來嚴防西北蒙元帝國,布局西域,勢力根深蒂固。昆侖道派為了控製西域五省,派一名弟子入朝從軍。
嚴頒乃昆侖長道神狐的大弟子,修為謀略皆是一等,深得師寵。從軍之後,統管五省都司,結交朋黨,權勢滔天。他駐軍西寧城,和五百裏外的西蘭城遙相互望,大有分庭抗禮之勢。
嚴當臨此次赴京趕考,乃受其父授意,高中狀元,拜入守夕山莊,促進兩派聯結。
沈英兒聽過,不知個中原委,但看連生麵有不豫之色也猜知一二,定與眼前之人有過節,自然是沒有好臉色給他,笑吟吟地凝視著連生,揮揮手道:“連哥哥,好大一隻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叫,好生煩人!”
嚴當臨自小錦衣玉食,萬尊獨享,何曾受過如此羞辱,先前見沈英兒絕色無雙,心生欲火,此時被她諷刺,欲火迅速轉化為怒火,眸子一轉,對眾舉子說道:“眾位可願意聽在下講一個故事?”
眾士子知他身份顯赫,若入其眼,保不準跟著飛黃騰達,隻恨自己沒有機會奉承討好,見他玉口一開,大家紛紛上前洗耳恭聽。
嚴當臨笑著拉著連生道:“這位兄台聽聞雁山有一女鬼,功名之心稍褪,無名欲火雄燃,於是離隊下船,孑然一身留在雁山夜會女鬼。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倘若佳人相伴?”
靠前的一個青年當即奉承道:“自是**苦短!”
眾士子哄然大笑。嚴當臨笑道:“人說一夜夫妻白日恩,女鬼書生情投意合,赴京趕考也要相伴左右。誰知書生被鬼迷了心竅,落下文解、家書仍未所知。你道他如何投狀?”
眾士子神情複雜地看著連生二人,目光大多落在亭亭玉立的沈英兒身上。隻見她雪膚花貌,十指纖纖,唇紅齒白,目若秋水,此刻,仿佛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他們的眼睛,大家一齊相信她就是那位雁山女鬼。
“子虛烏有,仿如瘋狗狂吠!”沈英兒拍開嚴當臨的手,就像趕走一隻煩人的蒼蠅,牽過連生的手,將他護在身後。她知連哥哥來自淳樸的山野,初來京師,從未和紈絝子弟打過交道,絕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嚴當臨見沈英兒對自己不理不睬,對連生卻柔聲蜜語,回想對方一襲青袍改換華衣,說不定被迷心竅的是這少女,當即帶著鄙夷的目光看向連生。
隻見後者被沈英兒護在身後,臉上毫無羞恥的表情,反用一種看傻瓜的眼神回視著自己。
莫不是把我當傻瓜在耍?嚴當臨越想肺越氣的發疼。
“連哥哥,別理他我們走!”
連生笑著點頭道:“好!”
“且慢!”嚴當臨笑道:“嚴某隻是開一個玩笑,姑娘莫要當真!我聽姑娘要給這位連兄擔保?”
沈英兒回頭不屑道:“是又如何?”
“其一大明律令女子不可作擔保人,其二若要通保,雙方都需是應屆考生,拋開鐵律不談,姑娘你既非考生,又豈可與人通保?不如你求我,說不定本公子一高興,就幫你這位連哥哥作互保人!”
沈英兒柳眉一挑,道:“若是應屆考生,就可互保麽?”
“若是考生,自然可以。”嚴當臨得意地笑道:“可你……”
“你怎知我不是應屆考生!”沈英兒截口說道,妙目四掃,指著一位站在人群中旁觀的禮部郎中道:“你是今日值守的儀製?”
隻見那位肚滿腸肥的禮部郎中慌忙走出,向沈英兒俯身揖禮道:“下官正是今日值守的儀製。”
眾士子頓時一靜,幾百雙眼睛齊齊對著她。嚴當臨也是好奇無比,眼前這位俏麗少女究竟是何來頭,能讓堂堂禮部郎中如此屈尊?
沈英兒也是大出意外,脆聲道:“你認得我?”
禮部郎中點頭應道:“下官月前備了一份薄禮送到xiǎo jiě的府上,曾遠遠的見過xiǎo jiě一麵,本想當麵恭賀,可惜無緣一見。今日幸見xiǎo jiě,真是下官三生有幸,在此獻上誠摯的祝福,願xiǎo jiě與長孫殿……”
“不要說了!”沈英兒雙頰酡紅,一雙妙目在連生臉上掃過,脆聲道:“我作這位公子的互保人,可否!”
未等禮部郎中應答,嚴當臨搶先道:“這位大人,你可要想清楚,這位姑娘既非考生,又如何能作互保人,你若知法犯法,小心皇上怪罪下來!”
禮部郎中“啊!”地一聲,為難道:“這……這這……”他知道沈英兒的來頭,也知道眼前這位錦衣公子的父親乃右軍都督嚴頒,兩邊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啊!真教人為難。
沈英兒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既然如此,那本姑娘便報考武試。”牽起連生的手,柔聲道:“連哥哥,英兒來日若武試奪冠,你也一定要文試奪魁,高中狀元啊!”
連生一怔,回想起雁鳴寺下龍瓊雨也曾經對他說過此話,心中一暖。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擔心地說道:“武試可不是鬧著玩的!”忙向禮部郎**手致歉道:“她隻是鬧著玩的,大人莫要怪罪!”
禮部郎中一個勁的陪笑道:“不敢,不敢!”
“連哥哥,英兒可是當真的!”沈英兒眼泛寒意地看向禮部郎中,“你自己看著辦吧!”
禮部郎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忙道:“下官明白,下官這就給這位公子入試。”
沈英兒聽完,笑吟吟地和連生對視。
“且慢!”嚴當臨雖知對方家勢不凡,可也不能丟了顏麵,猶自強辨道:“武試考生給文試考生作擔保,哈哈,本公子還是頭一回聽說,於情於法都是不可。”
隻聽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誰說不可!”
眾人頓時將目光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隻見從禦道馳來一行車隊,馬蹄如潮,由一隊禁軍護衛著奔到前方。
禮部郎中眼尖,一眼就認出這輛馬車的主人的身份,慌不迭地上前跪拜見禮:“下官陳迪拜見公主殿下!”
其他人也紛紛跪拜,齊聲高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