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半緣修道半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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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天澄碧,白雲悠悠,冷厲的北風被擋在護罩之外,連生整個人都被包裹在和煦的微風裏,飛速掠過人頭攢動的廣場,瞬息下到欽天山腳。

    沈英兒落地收訣,俏麗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似對連生的回擊很是開心。

    會英樓外的長街上仍舊停滿了馬車,都是各派門主和高官顯貴的寶駕。駕車仆役聽到這邊有動靜,紛紛往這邊兒瞧過來。

    一隊禁軍上前見禮,為首校尉抱拳言道:“沈小姐可有吩咐。”

    此時寶慶還在會英樓裏,沈英兒不便座她玉車回去,於是婉言謝絕。校尉恭身退下,帶禁軍回守公主寶駕。

    沈英兒謝絕之後,又不打算這般早的回府,正尋思接下來到何處走走。

    連生看了看天色。此時金烏西墜,時間應在哺時和日入之間。於是提議去天京書院看看。

    沈英兒大喜,嫣然笑道:“這可真巧了,英兒也正想去那看看。”說罷,伴著連生往天京書院的方向行去。

    天京書院從屬國子監,始建於東吳永安元年,到明洪武年間,規模宏大,延袤十裏,燈火相輝,盛況空前。鄰邦西土、高麗、日本、安南、暹羅等國“向慕文教”,不斷派留學生到金陵國子監學習,截止目前,院中監生已有八十萬之多。

    二人走在成賢街上,遠處玩江樓隱隱傳來絲竹歌舞之聲,群星未絳,笙簫之樂已然迫不及待。此街背靠秦淮豔河,是金陵城有名的花街,旁有天京書院,自是不缺文人墨客經常光顧。

    兩旁遍植槐樹,其北通雞籠山,向南延伸到碑亭巷。每年七八月間,槐樹開花時,滿路芬芳,散發著淡淡幽香的槐花常常會落到行人身上。

    沈英兒心中不免有點小小的失望,她每年都會在槐樹開花的時候來這裏觀賞,一個人站在槐花樹下,抬頭、凝望,在漫天花瓣中回想從蛇口救下自己的山中少年。

    那個少年的家,也有一棵槐樹!當時白花滿樹,芬芳撲鼻,她至今猶未淡忘。

    現在如果是夏天那該多好……

    “好香!”

    沈英兒回過神來,迷糊著雙眼問道:“什麽?”

    “嚐聞金陵成賢街有一景,名曰‘香槐醉飄’。隻可惜未逢花季,未能欣賞到那極美的景致。”說到此處,連生湊近她,用鼻尖輕輕一嗅,淺笑道:“雖不見其景,卻能聞其香。槐香在旁,我又何必舍近求遠,哈哈!”

    “真的有麽?”沈英兒身體微微一側,舉袖輕輕一聞,“英兒身上真有槐香麽?”

    連生閉目聞了一聞道:“一枝紅豔露凝香,百花齊放亦不敵。”

    沈英兒頓時大羞,雙頰泛起一片酡紅,“連哥哥,天要黑了,我們快走吧。”說完率先向前行去。

    連生笑著搖了搖頭,幾步小跑跟上了她。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天京書院。院內隨處可見龐大嚴謹規整的建築群,儒家書院和道家思想相近,重視地形的利用。連生目望之處,建築多依山而建,前卑後高,層層疊進,錯落有致;所見庭院,無不林木遮掩,以及亭閣點綴,山墻起伏,飛簷翹角。連生心中暗讚一聲,好一個骨色相和,神彩互發。

    行了小半個時辰,二人來到修道堂東南角的望梅亭,再往裏走,便是綿延數百畝的梅花林。

    沈英兒站在亭外碧溪橋上,聞著梅花濃鬱的芳香,一雙妙目定定地望著橋下澄碧的溪水涓涓流淌,時而歎氣,時而蹙眉,不知在想什麽。

    連生走到沈英兒的身邊,和她並排而立,閉目感受著二人間的微妙氛圍。

    這時微微刮起一陣風,一大片梅花隨風飄落,一片花瓣落在了沈英兒的頭上。連生左手伸出,想要幫她拿下來。伸到中途,他突然眸光一動,左手變換方向改而扶住沈英兒的肩膀,右手不留痕跡地探出,動作自然地幫她拿下花瓣。

    沈英兒側頭看了看,向連生投去感激的目光。正要轉開視線時,她注意到連生右手背上的兩道傷疤,呈紫黑色,那是一對較深的牙痕。

    這兩道嚇人的齒痕宛如一塊磁石,緊緊吸附著她的目光。她知道這兩道齒痕是被什麽東西咬的,她甚至親眼見過。

    那是一條四尺長的竹葉青蛇!

    回想當年那個炎熱的午後,危機驟發之際,當時年幼的自己被突發的事件驚嚇到,渾然不知如何應對向她撲來的毒蛇,以為必死之際,連生及時替她擋下了毒蛇的噬咬。

    她看到蛇牙刺穿他的手背,本是健康的皮膚瞬間變得黝黑。隻比自己大兩歲的少年在此般境況下,他一聲不吭,既不流淚也不喊痛。

    但他蒼白的臉色和滿身的汗珠卻昭示著他正承受莫大的痛苦!

    沈英兒緊緊握著連生的手,兩行清淚忍不住從眼角滑落,當年連哥哥舍身救下自己,可自己現在卻懷疑他的身份。

    作為信物的紅鯉玉佩此刻正掛在她腰間、救她於蛇口的傷疤赫然在目,此前的思緒又飄回到心頭。

    他若不是連生,那誰是?

    “不要哭。”連生伸手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眸中帶笑,“哭了就不美了!”

    聽聞此言,沈英兒的防線徹底崩潰,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哭泄。她撲入連生的懷中,一遍一遍呢喃:“英兒以後再也不哭了……”

    沈英兒與他緊緊相擁,良久才分開。她聲音輕柔地說道:“自從英兒回京之後,便拜師修道,發奮學藝,以期他日手刃仇人。連哥哥,你知道麽,其中有一半是為了你。”

    連生不解地看著她道:“為了我?”

    沈英兒擦去眼淚,點了點頭,翻手取出一顆白色珠子,將它塞入連生的手中。

    “這是什麽?”連生端祥著手中的珠子。珠子看上去晶瑩剔透,如同水晶一般,散發著淡淡的銀光,聞起來一股青草的香味。

    “此珠名喚龍隱,可遮蔽陰陽二氣,隱藏形體不為外人窺破。連哥哥,英兒現在把它送給你。”

    一聽這話,連生方曉此珠極為珍貴,“使不得!使不得!如此隱身至寶,給我無異於暴殄天物。”說著,把手中的珠子遞還給她。

    沈英兒搖了搖頭,將他雙手推回,“你若不配,那這世上就沒人配用它了。”說到此處,她目露真情地道:“你此前雖有一番奇遇,得了現今這身本領,可如今天下動蕩,有神音魔教這等凶門作亂,他日你行走江湖,身上帶著此珠,英兒也能放心不少。收下它,好麽?”

    連生輕輕一歎,麵上現出一絲慚色,許久,方道:“好!”神情鄭重地把龍隱珠收入懷中。

    ※※※

    錦衣衛衙門的朱漆大門豁然洞開,大隊錦衣衛緹騎魚貫而出。

    當先之人是個岸然道貌的道人。隻見他身材修長挺拔,麵目清臒,下頜留著三縷長髯,顧盼之際目光如電。

    贏刀蕪策馬跟在道人身後。當過了洪武門,他揚鞭跟上,和道人並排而行,側首微笑道:“指揮使大人今日剛回京,一路舟車勞頓,何不先歇會兒。”

    從贏刀蕪口中聽到的那稱呼,一些不清楚道人身份的錦衣衛當即炸開了鍋,心中無不翻江倒海,原來此人就是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分神秘的指揮使大人——虛實木。

    虛實木是道極四尊之一,郭中原的師弟,因十七年前“禁源事變”之故,應五老規長聯席會議決定,由他和昆侖道派的商欣長道、天塵寺的佛玉禪師、九鬆劍場的劍使鍾處憂、守夕山莊的大儒鄭沂,五人各自率領門下弟子,聯袂進京,建立朝武林組織,嚴密監視朱元璋和朝野內外、文武官員。

    在那幫投身魔教、勾結元廷的貪官汙吏心中,皇上若把錦衣衛這個部門撤銷,方為天下第一喜事。

    “今夜天京書院將為進京參試的舉人舉辦寒梅宴,到時長孫殿下會親身赴宴。”虛實木輕輕地搖了搖頭:“文武大試召開在即,京中人流徒增,魔教中人奸詐狡猾,行事不循常理,不可不防。你難道不知?”

    “屬下知道。隻是……”贏刀蕪頓住,沒有接著往下說。

    “隻是什麽?”虛實木看他一眼道:“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贏刀蕪回道:“大人回京之前,屬下就曾派人知會鄭宗伯和輔天官,但二人回絕了屬下。大人,既然守夕山莊的人眼高於頂,我們何必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呢!護衛一事,便由他們和禁衛軍去操心好了。”

    “糊塗!”虛實木凝眉道:“且不論鄭沂、輔潮如何想,難道你還不知道如何去做?長孫殿下的安危不容有失,你們且隨我去。”說到此處,他想了想又道:“宴會既有鍾師弟率領的禁衛護衛,那我們便在書院的周圍安防。無事最好,若真有事,我們也好隨時援手。”

    贏刀蕪微笑抱拳:“屬下謹令!”

    二人不在多言,策馬當先,率領錦衣緹騎往天京書院的方向飛弛而去。

    此時夕陽落盡,明月東升,在深藍色的天幕下,金陵城燈火齊明,市聲哄哄,奢靡的夜晚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