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韓非使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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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囂背著竹筐從大街上回到荀樓來。在蘭陵城內聽到李斯當了秦國廷尉的消息。他知道廷尉是秦國的九卿之一,掌管刑法,是秦王的重要助手。感歎李斯多少年來做著“倉中鼠”的夢,今天終於如願了。他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荀子,還帶回了幾篇韓非寫的文章,也送到荀子手中。
荀子對李斯做了廷尉並沒有什麽反應,對韓非的文章卻特別感興趣。見到有《孤憤》《五蠹》《亡征》等篇目,他問陳囂這些文章是從哪裏得來的?陳囂說是一個年輕的書生從韓國抄來的,他一看是師兄韓非寫的,就出錢買下。
荀子手捧韓非的文章專心閱讀,越讀越有興致,越讀越激起內心的衝動。一邊看,一邊稱好,還一邊評論:“韓非的文章,言語犀利,一言中的,就像他站在我麵前講話一般。他說,‘世異則事異’。世道變了,所想所做豈有不變之理麽?”
陳囂也感覺“世異則事異”這話的確很精辟。
荀子說韓非的《孤憤》,雖然有些言辭過激,他不盡讚同,但在字裏行間皆可看出韓非異常孤獨之心。可以看出他對那些迎合君王、損國利己、禍國殃民反而能得到君王信任之重臣的憤怒。
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麵,荀子拿出韓非臨別時送給他的一塊玉佩,欣賞良久,感歎人如玉,玉如人。這塊玉佩,潔白,柔潤,堅硬,豈不宛如韓非嗎?他要陳囂把手中的文章暫且放下,先把韓非的文章抄寫幾遍。
陳囂說:“老師的這些文章也急待整理呀!”
此事不忙。”荀子要他首先把韓非的文章抄出來,然後拿到城裏去散發,不要收錢,隻要喜歡的,就送給他。讓韓非的這些文章,下傳於百姓,上達於君王,幫助韓非這塊被埋藏的寶玉盡快閃亮、發光。
陳囂不大讚同,他說韓非的文章與老師的教導大相徑庭,有的簡直是背道而馳,是對老師的背叛。
荀子卻歎息說:“是呀!如今許多做老師的都把學生看作是自己的門徒,稍有不同見解,就認為是學生反對老師,背叛了自己。我和他們不同。我喜歡學生標新立異,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否則,學生豈不就成了老師的奴隸,學問也就到此而止嗎?”
陳囂依然不解。
荀子向他解釋:“我知道,韓非隻術,不講禮義,還有許多我不能同意的地方。可是他也講了許多我沒有講到的地方。譬如他講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還有治國要以道為常,以法為本。特別要警惕君王身邊受重用的人任意為非作歹,破壞法治以謀取私利,耗損和侵吞國家資財以肥自身。這些話講得都很好呀!”陳囂明白了,老師的用意並不是讚同韓非的主張,而是要幫助韓非,讓他在韓國不再被欺侮,能夠有機會被君王任用。陳囂便叫了幾個
學生和他一起抄寫韓非的文章,而後到蘭陵街市上散發。
大約在公元前二三三年,韓非的文章傳到秦國,趙高把它送給秦王政。秦王政接過來看:“啊,《五蠹》《孤憤》,你這是從哪裏找來的?”趙高說:“君上不是喜歡看文章嘛,我昨天有事到街上去,見不少人都爭著看,就買來了。”
秦王政在燭光下一口氣讀完了《五蠹》,興奮不已,連聲稱“好!”接著又讀其他文章,直到夜深。
東方發白,趙高來侍奉,見婚燭燃著,秦王竟然在幾案上抱著文章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把蠟燭吹滅,又為秦王政蓋上了一件披風。
秦王政醒來,見到趙高,第一句話就說:“哎呀,這些文章寫得太好了,讓寡人愛不釋卷!趙高,你知道寫文章的是什麽人嗎?”趙高說不知道。
秦王政要趙高把李廷尉請來。他滿懷興致地對李斯說:“寡人看到兩篇文章,寫得實在是太好了!哎呀!如寡人能見到此人,與他交個朋友,可以說死而無憾呀!你看看,這兩篇文章是誰寫的?”
李斯接過秦王政遞過來的《五蠹》與《孤憤》,立即說:“君上!這是韓非寫的。”
秦王政問:“韓非是什麽人?”
韓非乃微臣的師兄。”
秦王政急迫地說:“韓非既然是你的師兄,你能夠想辦法讓他來秦國見一見寡人嗎?”
李斯想了想說:“君上,韓非是韓國的貴公子。他是一個非常愛其國家的人,可他在韓國並不受重用,隻好閉門著書……”
秦王政突然哈哈大笑:“這樣的人才韓國不用,不亡國何來?李廷尉,快些派使臣給韓國送去一信,讓韓王把韓非送來,他不用,寡人用。”
李斯立即派人送信給韓王,要他快將韓非送到秦國來。
此時的韓國已非往日,年老的韓桓惠王於公元前二三九年下世,
二十多歲的韓王安繼位。1韓王安知道韓非是荀子的高徒,很有學問,多年來不被任用。他想改變這種狀況,隻因初繼王位,許多麻煩的事情纏身,還沒有來得及與韓非會麵。秦王送來信劄,威逼他把韓非送往秦國,韓王安隻得即刻詔韓非到王宮來。
韓王安首先開口,說:“先生!寡人即位不久,先生的大名寡人早有所聞,今日特請先生來會麵一談。”
韓非問:“不……不知……大……大王有何教導?”
非寡人要教導您,是寡人想請您教導。”韓王安說,“先生的學識淵博,可惜多年未得重用,實在是韓國的一大損失呀!”
君上!韓……韓非在家中閉……閉門讀書作文,已經習慣了。”韓非不願在比他年輕近二十歲的新君麵前發牢騷。
韓王安歎了一口氣:“咳!過去的事情已成過往。這些年來,我韓國國勢日漸衰微。千頭萬緒,讓寡人無從下手。寡人想請先生做寡人的老師,經常給寡人以指教,您看可以嗎?”
韓非曾經熱情滿懷地向君王寫過無數次諫言,得到的是嘲笑和譏諷,從沒有受到過這等尊重。他感動地說:“君上!研……研討治國之術,報……報效國家,乃是韓非平生夙願。唯久久難以如願以償。君上聖明,給韓非一為國效力之機,韓非願……願為韓國肝腦塗地。”
啊!好呀!”韓王安稍停片刻,試探著問,“先生,假如秦國或者其他國家要請您去呢?”
韓非乃是韓國人,隻願為韓國效力。”韓非回答得明確又堅定。韓王安聽了非常滿意:“好!如此,寡人就放心了。”
韓非不解韓王安話中的意思。隻聽韓王安向身邊的宮人吩咐:“回複秦國使臣,韓非乃韓國瑰寶,不能到任何國家。”
秦王政聽到韓王的回複,怒惱非常。他想,往日韓非在韓國不如薅草。寡人今日索取,卻成了你韓國的瑰寶。韓非必須到秦國來,韓非寡人必用之。
秦王政要李斯出主意如何得到韓非。李斯說若想得到韓非並不難。韓國是我秦國的心腹之患,隻要我們派譴大軍攻打韓國,韓國一滅,韓非豈不就到手了嗎?
李斯的主意完全符合秦王政的心思,他命令李斯帶兵立即攻打韓國,還特意告訴他:“寡人等待韓非來見寡人!”
公元前二三三年,韓王安六年,李斯帶兵向韓國大舉進攻,氣勢洶洶直取韓國都城。韓王安接到軍情稟報,大為震驚,焦急徘徊,敕命宮人速請韓非先生。
韓非應詔快步走進宮來。韓王安將眼前的困境告訴韓非。他說先生!秦國的兵馬直奔我韓國都城而來,您看如何才好呢?”
韓非問:“君上!秦……秦國此次進兵,可有何托詞?”
韓王安實言相告:“秦王前次索要先生到秦國去。寡人回複秦王,先生乃韓國之瑰寶,不能奉送。因此他便派來大軍,要把我韓國的都城踏平。”
請君上派……派遣韓非,出……出使秦國。”
不,絕對不能!”韓王安審慎地說,“先生,秦王迫切要您去秦國做什麽?他是要使用您,還是要加害您?您是寡人的老師,把老師送人,難道寡人就無能到如此地步嗎?”
韓非耐心解釋:“陛……君上,韓……韓非我既無官職,又無錢財,不過一介書生而已。我與秦王素……素不相識,怕……怕他何來?大王不不必為為我擔心。”
韓王安思索著說:“先生與秦國無冤無仇,那秦王為何一定要先生去呢?”
君上,無論秦王因何要韓非赴秦,他既然不惜派遣大軍索取,韓非就不能回避退縮,而讓韓國的百姓無辜遭受兵燹之災。為解君王之憂,為免百姓之災,韓非為國赴難,義不容辭。君上!您就讓韓非赴秦去吧!”韓非的話講得非常懇切。
韓王安思慮再三,仍然猶豫不決。
宮人慌忙跑來稟報,說秦國廷尉李斯發來檄文,假如三日內不放韓非赴秦,秦軍將血洗韓國都城。
這檄文讓韓王安極度不安,秦國逼人太甚,可韓國如今的國力怎能和秦國比肩呢?他沒有辦法,隻能憤慨地哀歎:“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李斯咄咄逼人的檄文,韓王安無可奈何的哀歎,讓韓非赴秦的決心更加堅定,他說:“君上,率領秦軍的李斯,乃是韓非同窗。我去見他,看他能奈我何?請君上允準韓非赴秦!”
大軍壓境,讓韓非赴秦是解決眼前危機的唯一辦法,韓王安愧疚地說:“先生,韓國國勢衰弱,難以與秦國一爭高低。如今,也隻好委屈先生了。隻可惜,先生乃一顆久被埋沒的明珠,尚未展現光彩,卻讓您孤身一人到虎狼般的秦國赴難,寡人於心不忍,於心不忍呀!”
韓非無所畏懼,他說:“君上,韓非的報國之心,盡寫在文章之中呈送與先王。如今,那些竹簡也許還在,也許已被先王拋棄而不知去向。如果君上有興趣,請看一看韓非積年所嘔之血,韓非將令家人將家中所藏悉數呈與君上。”
韓王安異常尊敬地說:“先生,您的品德可敬可佩,您的文章字字珠璣,寡人將仔細研讀。寡人將把您的治國主張宣之於朝堂,行之於國中。”
聽到君王說出這樣的話,韓非感慨萬分,他說:“若若果能如君上所言,韓……韓非死……死而無憾!”
韓王安也異常激動,說:“先生,您孤身一行,為我韓國解除一場大災大難。寡人要隆重設宴,讓朝廷所有的官員一同為先生餞行。”
不用!秦國大軍壓境,韓非一日不去,秦軍就多留一日,我韓國百姓就多一日遭受踩躪踐踏之苦。君上的盛情,韓非已領。請君上待韓非凱旋歸來,你我君臣再一同開懷暢飲!”韓非堅定地拒絕韓王安的餞行國宴。
這樣豈不有愧於先生嗎?”韓王安內心愧疚。
韓非平靜泰然,他告訴韓王安:“請君上放心,韓非一定不辱使命!”韓王安受到韓非的感染,也泰然說道好吧,寡人等你凱旋歸來!
到那時,我將在朝堂上為您慶功,鄭重拜您為寡人的老師,請先生施展您弱秦強國之宏願!”
韓非鄭重地向韓王安跪拜告辭,而後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