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陸氏離開之後，周氏自己在堂屋坐了一陣，待胸口的悶氣散去才起身回屋。

    殊不知，在她離去之後，有一個人從屋頂順著牆跳了下來，趁著四周無人悄然離去。

    那個人正是薛牧。

    自從薛牧知道府裏有何歆穆這個異數，不再敢鬆懈，近些日子仔細留意身邊的事情，的確是有不少新發現。

    心裏抹了把冷汗，真想扇自己幾巴掌，他還真把自己當成是來這裏當差的，竟遲鈍到這個地步。

    想到方才聽到的事情，何三小姐和甄府丞的內弟……

    那何歆穆究竟知不知道她將要麵臨的處境。

    在見識過何歆穆的一麵又一麵後，薛牧還真猜不準她到底知不知道。

    想起她提到離開何府時的雲淡風輕，想起她得知自己不適宜練武時的惶然，想起她每夜每夜的刻苦。

    她應當已經知道了吧。

    薛牧這時才明白了她為什麽要心急，發出一聲喟歎：“唉，女人啊。”

    又自言自語著說：“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應對，你若來求我，我倒是能幫你一把。”

    可是又自嘲：“小丫頭好強，恐怕寧願自己吞肚裏難受也不會找我……”

    ******

    何歆穆則在聽著小蘿的匯報。

    “老爺帶著甄大人出了門，甄夫人留下跟夫人說了會兒話，聽說甄夫人離開的時候，眼角都是帶著笑的，不知夫人許了她什麽好處……”

    “甄夫人走後，夫人似乎心情不好，一個人待了許久才回屋……”

    呷了一口花茶，茶杯輕輕落在桌上，何歆穆用頗有些欣賞的眼神看著小蘿，說：“辛苦你了。”

    看著小蘿略帶得意，又躍躍欲試的表情，何歆穆不知道她是否是真的效忠於自己。

    想了想，又對她說：“小蘿，你幫我良多，你若有什麽心願，大可以說出來，我會盡力完成。”

    小蘿眼睛一亮，卻很快斂住表情，麵色凝重的說：“能夠伺候小姐，為小姐做事，就是奴婢今生最大的心願，隻要小姐不嫌棄奴婢蠢笨，願意留在身邊，奴婢便此生無憾，再無他求。”竟一副願意為她腦肝塗地的模樣。

    何歆穆心中疑惑。

    她敢肯定，小蘿從前是看不起自己這個三小姐的，如今卻有了這麽大的反差，這是為的什麽。

    小蘿是個怎麽樣的人，她很清楚。

    絕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情。

    那麽她的身上，有什麽是值得小蘿下這麽大的賭注的？

    心頭微轉，莫非小蘿察覺到了什麽？

    眯著眼打量，小蘿一副無比認真的麵孔，好似她若說一句不需要，她就會立刻自絕的樣子。

    好一副赤膽忠肝。

    何歆穆不得不承認，有小蘿這樣的幫手，自己會輕鬆很多。雖然這個幫手並不是那麽好控製，可眼下看來，除了小蘿她再無人可用。再者，這丫頭不知道看中她身上的哪點，既然想表忠心，暫時就不會出什麽幺蛾子，接下來就看她要怎麽用了。

    何歆穆作出一副不是很相信的表情，小蘿果然露出了些許急色。

    覺得吊的差不多了，才緩緩開口：“來日方長。”用時間證明你的誠意和忠心。

    沒有明說，她知道小蘿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

    小蘿應“是。”

    “你先下去吧，叫劉媽媽進來。”

    不一會兒，劉媽媽神色晦暗的走了進來，勉強行了一禮，站在何歆穆麵前低著頭。

    自從上次發過脾氣，劉媽媽便擺起了臉色，還以為她這個主子會給她低頭不成。

    何歆穆幹脆去書案上寫起字來，也不理會她。

    劉媽媽站到小腿肚顫抖，還是沒等到何歆穆開口說一句話，心中更是壓著一股火氣。

    三小姐是她奶大的，怎麽著也該尊重自己這個乳娘吧，怎麽就突然變了個樣兒……

    突然就有些懷疑。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何歆穆麽？

    劉媽媽悄悄抬頭打量，何歆穆卻有察覺，冰冷的視線就直直刺了過來。

    刺的劉媽媽不知怎的，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她不可能是三小姐……

    劉媽媽突然就有了這個認知。

    想起大夫說過三小姐快不行了，她知道受罰是跑不了了，可還是心存僥幸，守了三小姐幾日幾夜，才把昏迷的小姐盼醒。三小姐昏迷的時候一直喃喃著她聽不懂的話，什麽打什麽殺的，什麽門什麽山的，她當時一心盼著三小姐能活過來，哪顧得上考慮這些。

    現在想來，難道當時是碰了不幹淨的東西？

    這時一個念頭就跳進她的腦海。

    三小姐不會是鬼上身了吧？

    劉媽媽被自己這個想法驚起一身冷汗，腦袋壓得愈發低了，不敢再抬頭，小腿肚也抖得越厲害了。

    何歆穆雖在寫字，餘光卻是一直看著劉媽媽的。

    中間輕音和小蘿進來添過幾次茶水，看到劉媽媽罰站，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劉媽媽卻好似怡然自得，你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呢。

    讓她覺得好笑又好氣，心想從前真是慣壞了她，敢在主子麵前擺架子。

    怎麽才這麽一會兒，就突然抖起來了，現在才知道害怕不成？

    何歆穆擱下筆，走到劉媽媽身邊，隻見她抖得愈發厲害。

    “抬頭。”

    何歆穆個頭其實隻到劉媽媽肩膀，可此時，卻隻看得到她的頭頂。

    “抬頭。”何歆穆重複了一遍，語氣嚴肅。

    聽到劉媽媽耳裏，語氣卻仿佛帶著陰森之感。

    “啪”的一聲，就坐到了地上，顫抖著說：“饒——饒——命！”

    聲音略帶尖銳，驚到了外間的小蘿和輕音。

    何歆穆對探頭進來的兩人說了聲：“出去。”

    輕音被她的語氣嚇到，反而不敢動，小蘿卻越有神采，拖著輕音就出去了。

    劉媽媽默念幾句南無阿彌陀佛，鎮了鎮心神，才敢看何歆穆。

    何歆穆還是像從前一樣，微垂著眼瞼，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好像對誰都溫和，實際上卻拒所有人於千裏之外。

    細細看去，還是她的三小姐沒錯。

    劉媽媽長吐一口氣，心道定是自己想多了。

    三小姐福大命大才從鬼門關回來，前塵往事忘得一幹二淨，性情有些變化又有什麽稀奇的。

    這麽想著，才壯了膽直視何歆穆。

    心裏卻還是瘮得慌。

    磕磕巴巴認了幾句錯，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不等何歆穆發話，連跑帶爬的就出去了。

    何歆穆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有這麽可怕麽？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跟見了鬼似得。

    等等，見了鬼？

    何歆穆臉色有些難看，她之前死過一次，不知怎麽的，就附到溺死的何歆穆身上，可不就是鬼麽？

    前次是小蘿，這次又是劉媽媽，莫非她們兩個猜到了自己不是原來那個何歆穆……

    可就算發現了，又能如何。

    何歆穆恢複了麵色，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她不是何歆穆，這事兒就是告到夫人老爺哪裏，她一口咬定不記得從前的事情，誰又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小蘿和劉媽媽還得背上一個叛主的罪名。小蘿機靈活潑，劉媽媽小心謹慎，這筆不劃算的買賣，她們掂量之下，恐怕也隻能保持沉默。

    轉念又想，小蘿的反常難道也是因為這個。

    莫不是把她當成了下凡的神仙，打算仔細供著，以後好圖回報不成。

    噗嗤一聲，自己就把自己逗笑了。

    對於自己是否被發現身份的事情，就沒有那麽在意了。

    這時外間響起了聲音。

    “大小姐，我先進去通報……大小姐、大小姐……”

    何淑雲唰得就掀開簾子走進來，緊隨其後的是滿麵愁容的小蘿，和拉著小蘿的錦繡。

    輕音也跟著走進來，低著頭站在一邊。

    何歆穆眯了眯眼，這是唱的哪出？

    何淑雲上下打量何歆穆，轉頭對丫鬟們說：“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你們主子說，錦繡在門口等我。”

    這是什麽意思？

    何歆穆騰地站起來，說：“這是我的屋子，不是你的，今兒誰敢走，就不用再回來伺候了。”

    不打算再隱忍的何歆穆，碰上欺負她欺負慣了的何淑雲，也不會示弱。

    場麵一時僵住。

    今天太陽打哪邊出來的，三小姐竟然這麽跟大小姐說話，三個丫鬟同時想。

    從前唯唯諾諾的三小姐的形象瞬間崩塌。

    何淑雲高何歆穆半個頭，幾步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看著她。

    近些日子，何淑雲詫異於三妹的變化，心中詭異的感覺越來越重。

    誰都看得出來，三小姐落水後不僅失憶，還性情大變。

    何淑雲自然也看的出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直到方才，親眼見到劉媽媽跟見了鬼似的，從三妹屋裏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她回屋左思右想，到底是哪裏不對勁。錦繡打聽清楚回來後，又告訴她，劉媽媽一回去就病倒了，嘴裏不住說著胡話，就像……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她再也坐不住，問題的源頭出自何歆穆，那她就親自去問，問她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三妹真的變了，還是……

    “你是誰？”

    何淑雲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

    何歆穆瞳孔微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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