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行雲仍是起了個大早，收拾好行裝，向錢掌櫃辭行後，牽了馬往集市走去。因著昨日已經提前向朱穆辭行過，便沒有再去打擾他。

    行雲預備先去集市羅氏姑娘處取了發帶，再趕回於莊於老漢家裏看看小若菜，還有那人，昨日林醫官離去之時，留下了那人的藥，到中午再趕去接糧處與錢煜他們會合。昨日向朱穆提起今早就出發的事，朱穆還以為他是因為太看重這次的事了，甚實到下午申時糧才會交到他們手上。行雲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心虛，奇怪的感覺。

    行雲不知道的是，朱穆此時正在樓上望著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的感覺久久不能消散。錢掌櫃看著這樣的朱穆，感歎著，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此時臉上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

    行雲尋著昨日的記憶找到羅氏姑娘擺攤的地方，並未見到那姑娘的身影，初時以為自己找錯了，再看看這攤位上鞋子的繡工，確是昨日的攤位。此時在這攤位上守著的竟是一男娃，看起來十二三歲的樣子，手捧著一本《論語》，小聲咿咿呀呀地唱著。

    行雲站了一小會，見他並未注意到自己，便隻好開口道：“這位小公子可知道羅氏姑娘在何處？”

    這小公子聽到有人講話，終於是正眼瞧了行雲：“你找她有何事？”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行雲不明所以，如實講道：“昨日在下求她幫了一個忙。”

    那小公子終於是恍然大悟，沒好氣地說道：“原來是你，你昨日求了我姐給你繡緞帶？”

    確實！”

    她從昨晚一直繡到今日寅時，今早就病了，要不然怎會要我出攤，我平日裏讀的都是聖賢書，有道是“君子仁慈忠義，慈不掌兵，義不理財”，今日我便作了這商賈之流，有何麵目去見聖人？”

    行雲見他一副小酸儒的模樣，腦仁有些疼：“你學的是儒家吧，你的聖人不還有言，“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講的是一個人孝順父母，敬愛兄弟姊妹，就是“仁”的基礎。你姐姐生病，你代她看顧攤位，你的聖人怎麽會怪你呢。”

    小酸儒似是想通了，讚歎地望向行雲：“你的學問不錯哦，雖然跟我還有差距，但是你也不用太過沮喪，我叫羅烈，以後可是要到沛都做大官的，你現在拜我為師還來得及哦。”

    行雲被他一席話弄得哭笑不得，轉而岔開話題：“你姐姐的病如何了？有沒有看過大夫？”

    她就是平日裏太操勞了，昨日又熬了夜，現在正在睡覺，等她醒了再帶她去看大夫。”

    你姐姐要是知道你這麽關心她，不定怎樣高興呢。”行雲心下也有些愧疚，昨日見她繡工高超，又負責任，便求了她接下這額外的差事，現下心中後悔不已。

    真的嗎？”羅烈小酸儒聽了行雲這番話高興不已，於是終於想起姐姐交待給他的事，從懷裏掏出包著緞帶的絹布交給行雲，

    姐姐讓我跟你講，如果不合意，她再回去改。”

    行雲接過絹布展開來，兩條緞帶一條黑色一條粉色，黑色的那條用紅色和綠色絲線繡了一串串的櫻桃，粉色那條用紫色和綠色絲線繡了一簇簇擁著的紫藤花，針腳細密，栩栩如生。

    你姐姐繡藝絕倫，再沒有可挑剔的了，你幫我跟她說聲謝謝，下次有機會，一定當麵謝她。”

    嗯，下次有時間一定要再過來哦。”

    嗯，一定。”

    羅烈小儒見行雲應了他，歡欣地目送他策馬離去。

    大概半個時辰後，行雲到達於莊，還了馬，便徑直向於老漢家走去。

    剛到院門口，便聽到小若菜銀鈴般的笑聲，行雲被她的笑感染到，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抱起她，每次看到小若菜就不自覺地把她當作自家妹妹一樣親近著，當年行雲離家時，妹妹也是若菜這般年紀。

    若菜見是她的行雲哥哥，於是使勁抱緊了他的脖子。

    小若菜，是在調皮嗎？”

    才沒有呢，若菜最是聽話了，剛剛隻不過是看那群小雞毛絨絨的，很是可愛，便和它們玩起了捉迷藏。”小若菜很是無辜地望著行雲。

    突然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高興地拉著行雲往屋裏跑。屋裏並沒見到於老漢夫婦，這個時辰大概是在田間耕作吧。

    這個屋裏有兩間房，被中間的堂屋隔開，右邊是她爹娘住過的房間，房間裏的一應擺放全沒有動過，維持著她阿娘生前喜歡的樣子。小若菜拉著行雲走進去，先前那人正是被安排在了這個房間。

    亮之哥哥昨日晚上便醒了，我給他喂了些吃的，之後又一直昏睡到現在。”

    那就好，既然已經醒來過，應該很快就能恢複了。”行雲望著那人漸漸恢複血色的臉，心中高興萬分。

    遂抱起這小姑娘把她安置在梳妝台前，

    讓哥哥來給你理理頭發，你現下跟那毛絨絨的小雞沒有區別啦。”

    小若菜看著銅鏡裏自己散亂的頭發，有些窘迫地安份坐下了。行雲笑她小小年紀，玩心雖大，但是已是識得禮儀，知曉女子儀態了。

    行雲哥哥不許笑我。”見她有些羞怒，行雲笑意更甚了。

    哥哥給你梳個麻花辮可好。”

    小若菜點頭似搗蒜，喜笑顏開：“好哩，好哩！”

    行雲掏出懷裏的兩條緞帶，置於她麵前：“這兩條發帶是一位心靈手巧的小姐姐給你繡的，選一個顏色等下給你綁上。”

    真漂亮，都太好看了，不知道要先綁哪一條。”

    那就慢慢想，不著急。”

    行雲慢慢解開她先前已纏好的發，執起木梳輕輕淺淺地梳著，滿室的柔光灑在這一大一小兩人身上，如此協調，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感覺。當二人沉浸在這種靜謐的愉悅之中時，有一人早已凝著他們多時，不願打擾了這樣一幅溫暖的畫卷。

    待頭發已理得甚是柔順了，行雲以手作梳柔柔地從上而下掃著零碎的發絲，再把發分成三股，細細地一股接一股編著，直到編成一條蓬鬆的大辮子，軟軟地垂在身後，小若菜終是拿定了主意，興奮道：“行雲哥哥，給我綁黑色的那條吧，粉色的到過年的時候我再戴出去。”

    然後把那條黑色的緞帶遞給行雲，還朝他俏皮地做著鬼臉。

    行雲接過，在辮子的尾端熟練地纏繞著，最後打了個單耳結，終於大功告成。

    若菜對著銅鏡側著腦袋左看右看，發帶隨著發尾的擺動搖曳生姿，行雲也笑嗬嗬地盯著鏡子裏的小若菜，忽然直覺有些異樣，終是發現了鏡子裏的人影。

    轉頭與那人目光相接，那人此時正艱難地側臥著，憔悴的眉目之間笑意滿滿，溫暖得似乎能將這冬日的冰雪都消融了。不知過去多久，那人終於打破沉默：“在下譚明，字亮之，那日得公子相救，銘感五內。”

    行雲察覺到自己的失禮，連忙收回目光，拱手一禮：“在下易文，字行雲，那日救得先生隻是舉手之勞，先生不必掛心。”

    易公子的舉手之勞，便救了我母子二人的性命，卻是我們的幸運了！”

    若菜見她的亮之哥哥已經都有打趣人的精神了，便小跑到床邊，

    亮之哥哥，你看我這樣好看嗎？”兩手撫著發帶，期待地望向譚明。

    這發式梳得用心，很是別致好看呢！你行雲哥哥不僅俠肝義膽，還心靈手巧得很哩！”

    小若菜眨巴著大眼，頑皮地附和著：“行雲哥哥心靈手巧呢！”

    行雲被這突如其來的讚美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羞紅了一張臉，這人剛剛到底盯著他們看了多久啊，行雲無奈道：“你們確定這是在誇獎我嗎？”

    二人非常默契地同時點著頭。

    若菜想起來還需得給亮之哥哥弄些吃的，他剛剛醒來，又與他們玩鬧了一陣，需要補充些體力，便到後屋的廚房裏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