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羅朗天性善於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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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營伊始,羅朗就立即感知到了來自未知世界的神秘氛圍。他像嗜血的土狼通過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血腥尋找受傷的野獸。羅朗已經很久沒有開過葷了,上一次還是十二歲那年,他在機緣巧合下發現養父母身份特殊。

    羅朗的養父叫艾瑞克(eric),德國人,是沿江市一家外資私立醫院的外科主任。羅朗的養母叫康妮(connie),加拿大人,在一家中外合資的兒童福利機構做管理工作。包括羅朗在內,他們一共收養了四個小孩,其中羅朗18歲,在家裏的孩子中年齡最大,他是養父母在南美一家孤兒院工作的時候被收養的。他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是養母在現在工作的這個福利機構收養的,十二三歲上下。羅朗是家裏四個孩子裏唯一的外國麵孔,也是自己在中國念過的小學初中和高中裏唯一的異域臉。

    羅朗的長相很奇特,他在阿根廷待過的那個孤兒院和養母都無法判斷他的種族:他長著常見於南歐人的深棕色卷發;北歐人的臉型輪廓;非洲人的身材骨架;辨認不清來源地的綠色眼睛和蜜色皮膚。說不上為什麽,他總疑心自己有印第安血統,不過養母經常安慰他說地球人的基因從來就混來混去,沒有必要尋根問底。

    羅朗家裏的孩子和他不太親近,學校的同學對他還算友善不過總有點客氣疏遠,他們都說他的眼睛像貓,漂亮是漂亮的,就是有點滲人。

    羅朗是8歲那年和養父母一起到中國來的,在那以前,他們一直住在阿根廷。羅朗很害怕阿根廷混亂的治安,但是很還念那段養父母隻有他一個小孩的光陰。他記得那時候養母工作很忙,但是每天睡前都會抽出時間教他說英語。養父那時候還是個辛苦的住院醫生,不過每周休息的時候都會帶他去打網球。來中國之後,養父母很快又收養了三個殘疾孩子。羅朗開始不愛待在家裏,他開始覺得很多東西都沒有趣味,除了英語課和網球私教課,隻有在聽英語和打網球的時候,他才能恍惚回到那段獨占養父母的幸福時光。

    羅朗總覺得養父母來中國之後又很大的變化,以前他們是溫柔的爸媽和恩愛的夫妻,現在在外人的口碑中是善良的慈善家,但是在羅朗眼裏,他們在中國收養孤兒的時候明顯沒有帶著當初在阿根廷收養羅朗的時候那種小心翼翼的慈愛。這兩個人就像在不入流的電影節上買了幾個獎項的影帝影後,這三個殘疾小孩如同獎杯被供奉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客人來的時候看見孩子們,總會發出真心或假意的敬仰和感歎。

    他們看起來沒有愛過弟弟妹妹,不過,他們愛過我嗎?多少個失眠的夜,羅朗在心裏問自己。

    養子女們越長越大,養父母也越來越不愛回家,他們請了孤兒院的一個退休阿姨照顧羅朗和弟妹。阿姨幹活兒很麻利,身體卻不太好。有一次阿姨生病住院,孤兒院的人讓羅朗帶著他們做的飯菜去探望她,大概是因為那時候羅朗剛好長得跟養母差不多高,阿姨拉著羅朗的手說:“康妮,我年紀大不中用了,我知道福利院裏有那個什麽身體改造,我知道我不夠格,可我為福利院工作這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就給我改造改造唄?”

    羅朗覺得莫名其妙:“阿姨,是我,我是羅朗,我母親還在上班。”

    阿姨好像微醺的人受了驚嚇一下子清醒過來:“羅朗啊,阿姨剛才說的話你千萬要忘記了,不能跟任何人說,你爸媽也不行,相信阿姨!”

    羅朗跟阿姨賭咒發誓很久才從病床前脫身,沒過幾天,就聽說阿姨病重去世了。

    這個阿姨平時是個穩重慈祥的人,羅朗對她沒什麽感情,但是想到阿姨的單純直接,再對比高深莫測的養父母,羅朗莫名覺得阿姨比養父母要可信。

    羅朗開始默默觀察養父母:既然阿姨提到身體改造,那就重點觀察他們的身體。很快羅朗就發現,雖然家裏放著一些健身器材,艾瑞克和康妮卻從不鍛煉,但是他們的身材都保持著年輕時候的苗條健壯,不!實際上,在不知不覺間,他們的身材比羅朗記憶中更健壯了——艾瑞克偶爾喝羅朗打打網球,羅朗覺得他比在阿根廷的時候打得還要好;羅朗還發現一件跟身體改造無關的事情——家裏有很多藏書,卻隻有孩子們會看,艾瑞克和康妮從來不看,但他們卻永遠都那麽博學,而且知識更新很快,羅朗開始懷疑不止身體可以改造,連大腦都可以改造。在暗中觀察養父母的過程中,羅朗覺得最恐怖的發現是他們在家裏從不上網,在單位也不上網,但是他們明明會在打電話的時候對別人說“我今晚會查看e-mail”或者“剛才我在xx網上看見xxx”這樣的話。

    羅朗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信息來確認,他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當幫手,但是當他試探著跟他們透露一點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弟弟妹妹們覺得他動畫片看多了,不可理喻。

    羅朗雖然不敢有進一步的打草驚蛇的動作,但這幾年來他耐心在網上追蹤了他能人肉到的養母的福利院和養父的醫院的孤兒和病人的社交賬號,他漸漸開始覺得這是一個大事件——這兩個院的孤兒和病人出去之後發展實在太好,有當官的,有當ceo的,有運動員、明星、大學教授——成材率如此之高很難不讓人相信不是額外施了肥料。

    如今麵對林π克的異常舉動,羅朗心裏的謎團和當初麵對熟悉而陌生的養父母的感覺一樣混亂。

    ???

    來歐洲的飛機上,他聽見林π克和石清越徹夜低聲討論世界是不是一個網遊,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他們想從遊戲中奔向現實的宏偉計劃。像這麽想的中二少年其實很多,羅朗自己都又想過,但是少年們談起這樣的話題都是熱血、調侃加自嘲,從未見有如此神色凝重的,更何況,這是原來是兩個沾枕頭就打呼,困的時候站著都能睡的人,這麽一個看似平常的話題何以要聊一整夜?而且還是偷偷摸摸等大家都睡著之後。

    ????這個疑問本來在飛機上就可以問,但羅朗覺得無論林π克怎麽回答,於他都無任何意義,因為他從來沒有學會相信別人,雖然林π克是在所有他認識的人裏麵他覺得最值得信任的。

    剛進北原高中的那個秋天,羅朗就在校網球隊認識了林π克。

    羅朗的網球打得非常好,因為這是他經常周末拋下他離家外出的養父唯一偶爾會帶他去做的運動。他一直沒能喜歡上養父,卻喜歡上了網球這個運動。

    林π克的爸爸是北原高中的體育老師,也兼任網球教練,看見羅朗的網球打得好,非常的開心,他跟羅朗說自己的兒子林π克也打得一手好網球,隻是從小學開始就從來沒在學校裏遇到過對手,覺得非常球隊。林爸爸建議羅朗和林π克找個時間打一場。

    羅朗天生爭強好勝,聽說對方是高手,就加班加點地訓練自己。最後到了比賽的時候,發現兩人的實力果然很接近,不過因為羅朗練得勤,林π克疏於訓練,最後還是羅朗贏得了比賽。林π克帶著一臉棋逢對手的高興,看起來根本沒有介意自己輸了。

    羅朗本以為林π克是假裝瀟灑,後來接觸的過程中卻發現他和林教練很像,都是熱情友善不太有嫉妒心的人。

    雖然羅朗習慣獨來獨往,但經常也會承受不住林π克的熱情邀約,和他打遍厲都大大小小的網球場。他們反而不太愛在學校打球,因為兩個人分別有一批迷妹,迷妹們來圍觀的時候,場館裏的壓抑不住的荷爾蒙對上師長們嚴厲的鎮壓眼神,弄得氛圍尷尬到極點。但是他們去校外打網球的時候,觀眾席上也永遠坐著一個迷妹——司晨心。她是羅朗的迷妹,總是能通過盧皓月的關係從林π克那裏套到他們在哪裏打球的信息。有時候盧皓月也會和司晨心一起來,兩個拖油瓶讓羅朗心煩意亂。

    跟林π克抗議,林π克兩手一攤:“人家女生都那麽努力了,我怎麽忍心拒絕呢?”

    羅朗漸漸習慣了司晨心的存在,後來甚至發展到司晨心一旦不來,他就會輸給林π克的程度。

    林π克嘲笑他:“像你這樣麵冷心熱的獨行俠,最後總會被我和晨心這種自來熟泡熟的。”

    “怎麽,你覺得我心熱?”羅朗大受震動:“我這個人很冷淡,從來都不喜歡別人,別人也不太喜歡我。”

    “可是你細心保護著你的球鞋和球拍,開更衣室的門輕手輕腳。”林π克說:“你對沒有生命的東西都這麽溫柔,對人肯定也沒有惡意。如果說你覺得你有點不喜歡人類的話,那大概是因為你頂著一張外國臉在中國長大,大家看你覺得生疏,你也就和其他人生疏了吧?”

    羅朗果然心裏一熱,他五官銳利顯攻擊性,以至於從前他不理別人的時候,偶爾會有人在背後說他高傲,甚至還有覺得他歧視中國人的。他覺得冤——他在這裏長大,吃這裏的飯,說這裏的話,除了長相,別的地方和中國人沒有什麽分別,再說他雖然性格怪異,但頭腦是清醒的,不可能歧視這個地球上五分之一的人類。

    北原高中是他的福地,他在這裏第一次交到了好朋友,也第一次交到了女朋友。

    司晨心是羅朗見過和沒有見過的女孩子裏麵最漂亮的那個。她比羅朗低一級,剛一進校,在全校男生剛知道新生裏來了一個大美女的時候,她就發現羅朗這個帥氣的網球王子學長,並立刻開始行動起來。開始羅朗很反感被司晨心圍觀,因為她太能幹擾他的球感了,但經過她長達一年的堅持,羅朗隻能習慣於帶著這種被幹擾過的球感打球,再也回不去從前的狀態了。

    “你為什麽喜歡我?”羅朗問司晨心:“是因為我長得帥,還是因為我球打得好?”

    “怎麽說得這麽自戀呢!”司晨心笑得花枝亂顫:“我喜歡你,不為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不由自主的喜歡你呀!”

    “如果很多人不喜歡我,那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呢?”羅朗問。

    “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和討厭他的。”司晨心摟著羅朗的脖子說:“你讀這麽好的學校,長這麽強壯的身體,一定是和我一樣被家裏人捧在手心養大的,別東想西想的了……我每天最大的痛苦就是暗戀你的女孩子實在太多了呢!”

    可是羅朗從來沒有一秒鍾停止過自己的胡思亂想,他懷疑他如果不是外國人,司晨心就不會喜歡自己,不然她為什麽不去喜歡同樣帥氣和網球打得好的林π克?他同樣也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網球打得好,林π克永遠不會和自己成為好朋友,他已經有發小石清越和其他一大堆朋友了,自己除了網球打得好之外,對林π克而言有什麽值得深交的?

    剛到傑曼國入住宿舍的第一晚,他借口不習慣和杜羽住一間,強行要留宿林π克和石清越的房間。羅朗在沙發上抱著電腦裝作打遊戲,然後在林π克和石清越偶爾用指紋解鎖不順利的時候偷窺到了他們的手機密碼。

    夜深了,等那兩個人睡熟了,羅朗無聲無息地從沙發上起來,分兩次把他倆的手機拿到衛生間去看聊天記錄,每次都把自己的手機放在原本放著他們手機的位置,以防有人偶然醒來發現。

    不出意外的,心思縝密的石清越的微信聊天記錄是清空的,其它社交和聊天軟件也沒剩下什麽看頭。林π克果然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睡前再微信裏答應石清越刪聊天記錄,卻根本沒有刪,原原本本留著給羅朗發現。

    羅朗看完了林π克的聊天記錄,不但大致推斷出發生了什麽事,還獲取了吳世奇將在他們離開高爐國之前和林π克他們碰麵的重要信息。

    這和養父母那個事有著很強的關聯性。不像林π克的半信半疑,羅朗幾乎在一瞬間就讚同了池星芒的說法,因為這完美的解釋了之前羅朗解釋不了的來自養父母的謎團。

    把手機放回去的時候,瞥見林π克坦蕩的一張素臉映著白鐵色的月光,羅朗在心裏感歎:這麽單純的人都不信任我,這個世界果然是假的。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夏令營漸漸接近尾聲,羅朗數著脈搏等待吳世奇的到來,他懷疑自己的心情比石清越和林π克兩個人加起來都要興奮,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好憋出青年厭世撲克臉。

    “怎麽啦?你這幾天很沒精神呢。”司晨心關切地問他:“是不是水土不服?”

    “怎麽可能水土不服?”羅朗捏著她的鼻子說:“我可是大鼻子的老外,多新鮮的空氣都呼吸得慣!”

    “你又在嘲笑我鼻梁低!”司晨心嗔怒道,嘟嘟的小嘴配上小翹鼻,煞是漂亮。

    對了你記得明天是林π克的生日嗎?”司晨心問。

    羅朗一驚,這兩天心事多,完全忘了這件事。

    司晨心說:“算了反正你從來不記得這些。是聞笛和盧皓月拜托我問問你:她們想給林π克辦個生日宴會,但是不想提前告訴他,想給他一個驚喜。你呢,能不能在明天黃昏之後把林π克從他和石清越那個帳篷裏引開一兩個小時?她們想布置一下他那個帳篷。”

    羅朗迅速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問:“石清越也需要引開嗎?”

    “隨便,隻要他不給林π克泄密就行。”司晨心幹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