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分手禮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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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瀾說完想起身,卻再無氣力,“咚”一聲倒在地上。

    “瀾兒……咳咳——!”

    重翼大驚,著急扶他,剛探出半個身子就咳出一大口血,也倒下。

    “皇上!”

    太醫們手忙腳亂圍到龍榻前,墨玄則焦急抱起暈倒的容瀾。

    皇帝被人一劍穿胸,劍擦著心髒一角而過,能夠醒來完全是靠意誌在強撐,傷情依舊棘手,並沒有真正脫離身命危險。

    “池穀,豐潭……”王褚風額上冒汗,指揮數名太醫同時在皇帝的多個穴道下針、抑製內髒出血,匆忙中他望眼墨玄懷裏的容瀾,眼底滿是愧色。

    “王太醫,主子就拜托你了!”墨玄抱著容瀾與王褚風對視一眼,轉身往偏殿走。

    張德指著醫術除王褚風外最好的一名太醫,“陳大人,您去給瀾大人看診吧!皇上這裏有王大人呢!瀾大人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可別有任何差池!”

    “是!是!”陳太醫從地上趴起來,提了藥箱就緊跟墨玄腳步。

    小半個時辰,皇帝的病情終於穩固,卻是有宮娥忽然闖進,神情焦急:“王大人,瀾大人的病不好,竟是開始嘔血,陳大人應付不了!”

    王褚風匆忙跟了那小宮娥轉往偏殿為容瀾看診。

    第一次為瀾公子看診時,醫者講求望、聞、問、切,他從瀾公子臉上望出的病症與切到的脈相稍有偏差,便知瀾公子易了容,而他又同時探出瀾公子曾服用過冥蓮,這天底下吃過冥蓮的就隻有一人,瀾公子究竟是誰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發生今日急情,他本不欲將此秘密告訴任何人,更不會選擇告訴太後,然而,隻有冥蓮能夠修複*損傷,令皇帝被削去一角的心髒恢複如初。

    可這種做法,無異於是拿容小公子的命換皇帝的命。

    把大量的血喂給皇上,便等於將冥蓮的功效分給皇上,以容小公子的身體,心肺受過的重創不亞於此刻的皇帝,更有各種毒素長期積存髒腑,整顆冥蓮的效力如今也不過使得身體恢複六成,今日大量失血後,身體怕是再無法繼續複原,能活到四十就算將養得益。

    王褚風萬般無奈和不忍,但在家國大義麵前,他唯有如此,太子年幼,皇帝更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大周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這樣一位出色的帝王。

    九重殿的偏殿內,容瀾側身躺在床上,腕口的傷已被包紮,不再流血,人卻是呼吸弱不可聞,無意識地不斷作嘔,絲絲血跡掛在唇邊。

    陳太醫瞧見王褚風身影,長舒一口氣:“王大人,您可算來了!瀾大人心疾並著寒疾來勢洶洶,他胃弱湯藥喝了就吐,吐到現在已經見血!我針法不及王大人精準,不敢隨意落針。”

    王褚風點頭,容瀾的身體狀況他從仙人道長處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對著墨玄道:“抱他去後殿溫泉!快!”

    容瀾被放在溫泉池的石塌上,光了上身,王褚風立在泉水裏為他施針治療,每下一針都極度謹慎,頭上的汗一滴一滴落進水中,王褚風明白,以容小公子大量失血後的身體狀況,稍有差池就是回天乏術。

    溫泉池外忽然一陣喧鬧。

    張德還有太醫們焦急的聲音遠遠傳來。

    “皇上!您還不能下地!”

    “皇上!您走慢些!”

    “皇上!”

    重翼衣袖大揮,掃開眾人:“你們給朕讓開!朕要陪著瀾兒!”

    昏迷中,容瀾暈倒在地的場景不斷浮現,重翼掙紮著醒來,問了太子太傅身在何處,不顧群臣勸諫就往溫泉探望。

    墨玄趕到近前,跪下:“主子,太醫正為瀾大人施針,不能受絲毫打擾。”

    一句話,重翼瞬間沉默,卻是站在原地。

    張德無聲揮手,示意太醫們都退下,自己也安靜離開。

    將近一個時辰,重翼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遠遠看著水霧氤氳後模糊的人影;墨玄則一番調查,向主子稟報了容公子被太後召見的前因後果。

    終於,王褚風渾身濕透,從溫泉走出來複命:“回皇上,瀾大人已平安度過危險,請皇上安心回殿中休養!”

    重翼蒼白的麵色黑沉,一把揪起王褚風,眼底怒恨翻湧:“王褚風!你怎麽敢?!”

    王褚風垂眼:“臣對不起瀾大人,卻無愧於大周百姓!相信瀾大人也和臣的想法一樣,所以才願犧牲自己,救皇上性命。皇上殺了臣吧,臣隻請皇上不要辜負瀾大人的付出,保重龍體!”

    重翼緩緩鬆手,從齒縫吐出一個字:“滾!”

    “臣謝皇上不殺之恩!”王褚風撿回一條命,退出溫泉池,隔著水霧望眼皇帝走向容家小公子的搖晃背影,歎息轉身。

    重翼走到石塌旁,久久凝視塌上的人。

    “瀾兒……”

    為了看診需要,容瀾麵上的麵具已被王褚風取下,他閉眼沉睡,眉目安詳,清冷的麵容白得近乎透明,半泡在池水中,更顯得如夢似幻,極不真實。

    重翼抬手,指尖輕顫碰觸這令他魂牽夢縈的容顏,眼底無限自責悔恨,無聲落淚。

    “是朕害你……”

    遍尋不得的人,曆經生死,終於得以相見,可……

    重翼俯身,用臉去蹭容瀾微涼的麵頰,滿心愛憐疼惜不知該如何表達。

    “朕不該奢求死前,再看你一眼……”

    他捧起容瀾纏繞白紗的手臂,放在唇間親吻,一向冷峻的眉緊緊皺著。

    如果他早一點死,瀾兒就不用受這些苦,他為什麽不死得幹脆?

    重翼拿起池邊衣物為容瀾蓋上,小心把人抱出泉水,容瀾的頭無力歪在他懷中,輕“嚀”一聲,顯得異常乖順。

    重翼心念一動,心底湧出無限柔軟,又帶著萬般懊悔。

    墨玄上前:“主子,把容公子交給屬下吧,您的傷……”

    “別動他。”重翼側身繞過墨玄,抱著容瀾走出溫泉卻不去九重殿的正殿。

    “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兒?”

    “皇上,您傷勢嚴重,不可隨意走動啊!皇上!”

    張德一路焦急跟著。

    重翼抱著容瀾一路往東宮走,腳步虛浮:“瀾兒說過在九重殿睡不好。”

    重翼大庭廣眾抱容瀾去往東宮,毫不避諱宮內各方勢力的窺探目光。整個皇宮的太醫也都跟著往東宮,聲勢浩大。

    皇帝遇刺身亡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太子太傅病重,皇帝為了他搬去太子宮的傳言四起。

    另一邊,秘密潛入皇宮的容烜和千羽辰在太後的怡壽宮沒有尋到人,轉而去九重殿,一番逼問,探得瀾大人為救皇帝割腕獻血,自己卻性命垂危。

    東宮,太子太傅的別苑臥房內,重翼受傷嚴重,卻是苦力支撐,不肯修養,隻坐在床邊守著床上的人。

    張德端來藥碗:“皇上。”

    重翼伸手接過,舀一湯匙放在嘴邊吹吹,下意識就要喂給容瀾。

    張德匆忙製止:“皇上,這碗是給您喝的藥,奴才手裏這一碗,才是瀾大人的。”

    重翼一愣,似乎才想起自己此刻也是病人,端起藥一飲而盡,又換了藥碗,邊喂容瀾邊對張德吩咐:“讓人再加幾個炭爐,瀾兒一直在發抖。”

    “是,皇上!”張德退下,慌忙去張羅,乍然見到太子太傅真容時他嚇了一跳,可轉念就想了個通透,能讓皇帝如此掛心的,這世間除了容家的小公子,還能有誰呢?

    “重翼!拿命來!”

    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容烜雙眼赤紅,提劍刺向重翼命門!

    “有刺客!保護皇上!”

    禁軍湧入,然而容烜武功之高,禁軍中根本無人能及,光是劍氣就將他們如小蟲般全部彈開。

    墨玄抽劍迎上,暗衛高手將容烜團團圍住,容烜盛怒下內力暴走,隻一個橫掃,暗衛們的下場也不比禁軍好到哪裏。

    “主子小心!”

    墨玄大喝一聲,擋在重翼身前。

    容烜手中寶劍疾馳!

    “容將軍,你別衝動!”

    千鈞一發!

    千羽辰緊隨容烜之後闖進屋中,隻見他赤手空拳,抬掌夾住容烜手中疾馳的利刃,“嗡”一聲爭鳴,容烜的寶劍應聲斷成兩截!

    下一刻,寒光不斷在屋中極閃!

    竟是隻見光影,不見人影!

    墨玄等一眾懂武之人不由看得吃驚入神,江湖傳言中並列第一的兩大高手此刻就在他們眼前上演一場對決!

    “少莊主請讓開!容烜勢要殺了重翼替父親還有小瀾報仇!”

    “容將軍!瀾不惜性命也要救活皇上,將軍難道還不懂他心中堅持?!”

    “小瀾就是太愛重翼才會一再受苦!我今日就不該手下留情,沒將重翼一擊斃命!!”

    “容將軍,你明明已經為了瀾有所動搖,又何苦讓瀾的犧牲枉費?!”

    容烜與千羽辰打得難解難分,誰也不肯讓步。

    重翼這暴風中心的人卻隻專注喂容瀾喝藥,直到藥碗見底,他拿起絹帕輕柔拭去容瀾唇角的藥汁,才起身上前,“都給朕退下!”

    禁軍、暗衛同時消失,他對著容烜道:“容烜,你的父親還有容府上下一百多人不是朕的暗衛殺的。朕今日選擇死在你劍下,並非為了償命,而是不願瀾兒夾在你我之間為難。朕沒想到王褚風會將瀾兒的身份告訴母後,更沒想到瀾兒會答應用這種方式救朕性命,朕不能辜負瀾兒舍命相救,朕欠瀾兒的無法再用命償還,你給朕一個月時間,朕會調查清楚當年火災前容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給你還有瀾兒一個交代!”

    容烜在重翼的話中漸漸停手,忽然想起當年重蝶潛入自己營帳勸降時也說過相同的話,斷劍直指重翼:“既然不是你殺的,這麽多年,你為何從不否認?!”

    重翼回視容烜,毫不避諱容烜質問的目光,坦誠間帶著隻屬於帝王的龍傲於天:“朕當年確實向墨玄下令——血洗容府,若不是有人捷足先登,朕就是真凶,何須否認?!”

    容烜冷冷看向適時閃出的墨玄:“你主子說的,可是真的?!”

    墨玄點頭:“我帶人去到容府時,那裏已然一片火海。”

    千羽辰找準時機插話:“容將軍,如今誤會已經解除,讓瀾安心靜養才最重要。”

    容烜手中的劍終於落下。

    重翼對容烜道:“朕派人在冥山找瀾兒,也不是全無所獲,軍監日前上報,尋得一朵冥蓮幼花,因著還未長成,朕便沒有讓人采摘,等花朵成熟,屆時瀾兒的身體便可恢複如初。”

    正說著,那頭張德猛然出聲:“容公子,您醒了?”

    這頭三人同時奔到床邊。

    “瀾兒!”

    “小瀾!”

    “瀾!”

    容瀾緩緩睜眼,眼前三張男人的臉無限放大。

    他眨眨眼,覺得自己八成還在夢裏,這三人是怎麽湊到一起的?而且神情動作竟保持高度一致!

    容瀾苦笑:“你們非要三個人同時捏著我的胳膊嗎?手麻了……”

    三人聞言同時鬆手。

    “啊!”容瀾渾身無力,手臂沒了依托,狠狠砸在床沿上,疼得他大叫一聲。

    他眼底泛著淚花兒對容烜委屈抱怨:“大哥,你幹嘛也鬆手?疼……”

    一句話,容瀾的選擇不言而喻。

    容烜趕忙捧起弟弟的手臂查看,就見容瀾白玉無瑕的臂上很快顯出一道瘀痕,衣袖滑落,那纖細手腕上纏繞的白紗更刺疼他的眼,他疼惜痛聲:“都是大哥的錯,大哥害你受苦!小瀾,大哥寧願放棄報仇,也不想你有任何閃失,你知不知道?!”

    容瀾垂下眼睫:“哥……我讓你失望了……也對不起死去的父親還有容家其他人……”

    容烜搖頭,溫柔揉搓容瀾的額發:“報仇之事是大哥魯莽,殺害容家滿門的另有其人,不是重翼,大哥會找出真凶,你不用自責。”

    容瀾驚訝抬眼,攀著容烜勉力起身,指向重翼忍不住怨氣連連:“不是你殺的,你尋什麽死?!死人是那麽好玩的嗎?!好歹你也是皇帝,快三十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點?!害我白白流那麽多血,少活幾十年!”

    重翼又被容瀾罵一遍,卻是罵不還口,隻在容瀾的罵聲中微微揚起嘴角,似乎聽著世上最動人的甜言蜜語,末了像宣布所屬物一般自我感覺良好道:“瀾兒,你舍命救我這個’仇人’,我沒想到自己在你心裏還是這般重要。你不會少活幾十年,我要讓你長長久久陪在我身邊!”

    容瀾無語:“皇上,容瀾心裏最重要的,從來都隻有家人。”他說著,停頓片刻,望向一旁驟然黑臉的千羽辰:“哦,不對,可能還有朋友!”

    千羽辰抽動嘴角。

    重翼理解力驚人:“所以,朕兩種身份都不占,你是在說唯獨朕是你愛的人?”

    容瀾放棄治療,無力靠倒容烜懷中,閉眼輕喃:“哥……我好累……帶我走……”

    容瀾被打鬥聲吵醒,堅持到現在確實已經累極,一閉眼就沉沉睡去。

    “好,大哥帶你走。”容烜為容瀾裹上厚被,輕柔抱起沉睡的人走出屋子。

    墨玄見狀上前。

    重翼揮手,“送人出宮,再將容府滅門一案的調查進度告訴容烜。”

    “是,主子!”

    墨玄離開,千羽辰一撩衣擺,跪在重翼身前:“皇上,草民擅自闖宮,請皇上責罰!”

    重翼在張德的服侍下落座,麵色蒼白,卻是皇威不減:“少莊主今日救駕有功,功過相抵。但你藏匿苗南王族多年,又私下與苗南主將容烜暗通往來,其罪當誅,你可認罪?”

    千羽辰叩首:“此乃草民一人所為,家父和家妹並不知曉,望皇上赦免千羽莊,隻懲處草民一人!”

    重翼沉聲:“朕就給千羽莊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出宮後你去找戶部尚書程何,他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草民謝皇上不殺之恩!”

    千羽辰起身出宮,尋過程何之後,心中無限感慨。

    ……

    “少莊主,皇上想要改革大周自建朝以來沿襲至今的田製,造福百姓,卻多番受阻,這豪商中最具影響的便是千羽莊,若千羽莊能夠支持朝廷政令,作出表率,事情就好推進得多!”

    ……

    皇帝之前還為了愛人放棄江山、不顧社稷,決絕一死了之,然而轉眼,多番變故之後,又似乎一切盡在皇帝掌握,將所有事情都逼入正軌。

    容家滅門的誤會與容烜心中的仇恨;瀾不肯承認身份,一直冷漠的態度;甚至朝廷停滯受阻的政令。

    千羽辰深深歎息,都說帝心難測,說得當真一點不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