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莊外有猛獸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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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刺骨,卷起塵土漫天低揚,草木枯黃。遠處,蜿蜒枯淺的清河猶如一條瘦骨嶙峋的細蛇,有氣無力的隻是往東,往大海而去。

    今天於老爹帶了於旺去看買到手的那王寡婦的地。跟在於老爹後的於旺緊了緊身上半舊的棉襖,舉目望去,充滿眼簾的是那褐色的莽莽蒼蒼的大地,那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樹木在寒風中羸弱發顫,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再遠處就是隱約可見的堡壘村莊,那下碼頭莊更是縮成了一個點。這個時候,看不到什麽人畜在活動,整個天地在刺骨寒風中猶如整個兒被凍僵了,蒼涼、廣袤、了無生氣的感覺油然浮現在於旺心頭。是的,這就是大明北域疆土。

    這是劉捕快走的第五天了。雖然王寡婦這地是賤賣,但二十畝地合攏起來也不是小數目。再加上前段時間,於旺出事,後來請郎中花錢,和尚做法事訛了一筆,道士又拿了一倆銀子,家中錢財實在是捉襟見肘。

    由於於老爹的堅定不移,全家統一意見後,便收羅了家中所有的財產,家裏牲畜有倆頭牛和一頭騾子,幾隻雞,牛是耕田的主力,動不得,那騾子和幾隻雞便拿出去賣了,便是家中平時留起來舍不得吃的那幾升白麵,還有平時家中大夥吃的口糧如黍子、黃黑豆等粗糧統統拿來充數。但就算如此,還是不夠,虧得劉捕快雖然表麵上冷嘲熱諷的,但是做事仁義,托人從縣城帶了五兩銀子下來,並轉告道:“親家公!別急著想什麽時候還,啥時候手頭寬裕了,啥時候再說!”如此,這地總算是買下來了。

    對於欠債,平時於老爹就算打死他也不會去借。但這回一個是他買地心切,二個是自己親家的錢,又不是周秀才家的閻王債,辛勞兩年,碰上好年景,想來這錢也就能還上了罷。於是於老爹就接受了劉捕快的好意。

    但這麽一來,最近這六七年辛苦持家,從牙縫裏節省下來的那點財產就煙消雲散,平時家裏湊乎著還能吃到的黑麵蒸饃,眼前也是不能天天吃了。也就是說,為了買這二十畝地,於家是傾其所有。至於田地買到手後,劃算不劃算,除了天知道,就隻有於旺知道了。

    碰到眼前這樣的光景,一般人家早就心慌慌了。但虧得家中的主心骨於大娘輕描淡寫的發話了:“才多大的事兒!日子再苦,咱於家不照樣過來?等過了明年,田地有了收成,那就算熬過去了!平時我和大丫,二丫,就織布補貼家用,大不了我們晚上多幹點時辰好了!”

    平時,於家幾個婦女閑時就織布補貼家用,但一般晚上天黑了就不會再做,而是去休息。這幾天可就不同了,在家中西廂偏房,那裏有三台簡陋的織機。現在,那種單調的織布機杼聲,在一盞昏暗的油燈下,徹夜響起,一直做到雞叫,她們才會去休息一會。而織出的布匹就拿出去換一些家中嚼頭。話又說回來,她們的技藝很好,織出的布往往很受人喜愛。

    於家新買的地,離下碼頭莊有點遠,而且隔著水源清河也有兩裏地,標準靠天吃飯的旱地。於旺和老爹這一路行來,看到一些廢棄的水池與水渠,疑問之下,於老爹解釋道這些原本是早期邊疆商屯,還摻合著少量萬曆年間修建的水利。

    而商屯,它是明朝早期屯田的一種方式,亦稱“鹽屯”。當時明朝政府運糧入邊,耗費浩繁,為了改變這現象,所以,創商屯來濟軍事之不足。於是,官府便從食鹽的買賣中讓出部分利潤給商人,讓商人輸糧到邊鎮,這樣既可有效的調動商人參與糧餉轉運的積極性,又不必投入人力和財力。此舉節省了大量的開支,減輕了民間百姓沉重的轉運負擔,又能保證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並支持了邊防戰爭,可謂一舉數得。此製明人謂之“開中”。

    商屯,最初是政府召商輸糧而與之鹽,後各行省邊境亦多召商中鹽以為軍儲、鹽法、邊計相輔而行。但商人天性就是逐利,一些商人感到運糧到邊境,路途遙遠,且多危險,費用浩繁,從經濟效益的角度考慮不合算,本大而利微。於是,鹽商大賈們遂紛紛改變形式,在大明邊鎮自出財力,招募遊民開墾邊地,自設保伍,就地種糧,換取鹽引進行農業生產,收獲頗豐。它不僅使政府節省軍糧運輸費用,而且使邊疆的荒地得以開墾。

    在商屯輝煌的時候,各邊鎮粟糧充溢露積,饒於中土,屯軍亦因其保障,守望相助,得安心力耕。各鎮各邊倉廩充實,各鎮軍餉,其地就以足給,邊方糧粟無甚貴之時。

    但月不常圓,花無百日紅,弘治五年,商屯出現了轉折。當時朝廷改輸糧為鹽商直接向鹽運使司納銀領鹽引,不再納糧。既然直接拿銀子能換到鹽引,那何必還在邊地屯田種糧?由此商屯漸廢。

    看著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積水難存,於旺心中鬱悶:如果這些水利工程都能完全運用起來,那麽對付旱災,那該啟到多大作用啊?總比坐等老天下雨強了一百倍,一千倍!於老爹也歎息著,嘟噥道:“可惜了!太可惜了!”

    話雖如此,但如果對這些水利工程清淤補漏,是非常費工耗資的事,除非動員官府或是整個下碼頭莊的力量。眼下下碼頭莊當然沒這個能力,再說現在莊內的裏長甲首製廢弛,也沒這個組織力。重要的是,誰會出這個錢?傾以小家的財力,換取大家的便利,就是現代,也沒有人幹,再說這工程浩大,也不是幾家小門小戶的錢財所能應付的。

    不知不覺到了自家新買的地頭,看著幹旱貧瘠的田地,於老爹蹲下身,伸手抓了把土。同時那手中幹燥的泥土粉末順著於老爹手指的縫隙“簌簌”而下,隨風飄揚。

    於老爹深情的看著手中的泥土,對著於旺道:“旺兒!你記住,這土地啊,就是咱們農民的命gen子。你平時流下多少汗水,付出多少辛勞,那土地就會有多少回報!眼下這土地是貧瘠了點,不過沒有關係!平時家裏還有點積肥,都弄過來!這段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我和你倆姐夫就去清河邊,挖河裏的淤泥,擔過來,那可也是肥田的!明年春耕啊,頭一季還得先種豆,也是用來肥田,等到了秋耕啊,就可以種麥子了!”

    磨痧著手中泥土,在聲聲語語中,於老爹目光充滿了憧憬希望,他忽然又道:“這下河挖泥的事,旺兒就別管了,你身子骨剛好沒幾天,不適宜勞作,好好休養!”

    看著********撲在田地上的於老爹,又看著那遠處隔著二裏地的清河,這天寒地凍的,於旺打了個寒顫,仿佛看到老爹赤腳進入冰冷刺骨的清河挖淤泥,雙手雙腳凍得紅腫發黑,然後辛辛苦苦的挑回來,又回去!就猶如辛勤勞碌的螞蟻,為了家,勞動不綴。嗬!這就是中國的農民啊!

    紅潤了雙眼,於旺說道:“爹!我身子大好了,我會跟你一起幹!老養著,我沒那麽嬌貴!”

    “嗬嗬,”於老爹笑了:“咱家旺兒自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少爺!可也不是爹不讓你幹,確實一個是這些活啊,爹和你倆姐夫都能做完。另一個,你身子剛好,不宜勞作,不然你娘還不訓死你爹?你娘發威的時候,爹可惹不起!”

    “噗嗤”在於旺偷笑出聲的時候,於老爹又說話了:“眼前不算什麽,時間寬裕的很。待到明年春耕的時候,你就有的辛苦了!這麽多田地,都要靠去清河邊挑水過來澆地,還要緊著時間幹,爹話說在前頭,咱農戶人家,幹活可不準說苦喊累!”

    挑水?而且是無數趟?於旺看著遠在二裏地外的清河,脫口而出:“爹!咱就不能在地裏打口井嗎?”

    “嘿!”於老爹樂了:“你這孩子,病好了,腦子也糊塗了!就說打井,打一口簡易井就要花費二三兩銀子,一口好的磚石深井,光材料工費就要三四兩銀子,加上人工,還不得五六倆?你說說,咱家有這個錢嗎?”

    “這個,沒呢。”於旺喪懊的摸了摸頭,心道:“錢啊!錢!你的字天生就帶有兩戈,傷害古今人品。可人們從古到今就是對你就追逐不斷,一錢難倒英雄漢,咱於家不就是缺這東西麽?這以後可要想想辦法了!”

    正在思慮的於旺沒有注意到於老爹難得的眼中露出狡黠之色,於老爹咳了一聲道:“旺兒!就算咱家有這錢,也不能挖井啊!”

    “為何?!”於旺剛喪氣完,被老爹一問,又迷糊了。

    “虧得這場病把你都燒糊塗了!”於老爹關切的看著於旺道:“你是這下碼頭莊裏長大的,不知道咱這地方緊鄰著大海?不知道除了這地表上流淌的清河,這地裏打井出來的都是鹹水嗎?這鹹水是用來澆地還是廢地?要真能打井出淡水的地方不是沒有,那也得新橋鎮以北,離咱這還遠著呢!”

    “哦!”於旺恍然大悟,又重新看了看遠在二裏地外的清河,心裏哀歎:“你娘的!看來除了玩命挑水澆地,還真別無他途了!俺於寶寶認命了!”

    “哎!”於旺耳中傳來於老爹的歎息聲:“這萬曆爺在位的時候,樂亭縣十年倒有七年的發大水,洪澇災害!這眼下換了崇禎帝上位一來,翻個兒就是年年旱災!這清河也枯淺了,水位也低了不少!這老天爺究竟是怎麽了?這貧苦老百姓啥時候能吃飽飯啊!?”

    “吼!”就在爺倆各有心思的時候,忽然空曠的原野上傳來一陣壓抑沉悶的野獸咆哮聲,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在四周隱隱回響,在蕭瑟的天地下分外刺耳。於旺色變,對這聲音,他娘的,他太熟了!就是這聲音,當時驚了他坐的騾子,也導致後世的他穿越過來。

    “什麽聲音?!”於老爹嚴肅的觀望四周,試圖找出來源。

    “爹!不知道是什麽野獸!”於旺急急的對老爹道:“就是這畜生導致孩兒大病一場。眼下咱們空手出來,沒有趁手家夥防身,還是趕緊回莊以圖後計!”

    “哦!是這該殺的畜生啊!”於老爹恨恨的道:“聽說我們下碼頭莊附近原野上來了頭野熊,據說縣裏的縣太爺為了捕殺這傷害鄉裏人畜的惡熊,還開出了懸賞,我們先回去,回頭再想想辦法,這回呼朋喚友,聚集人手,怎麽著也要把這頭畜生活剮了!”

    “是的!爹,咱們這就回去罷。不過應該不是熊罷?據我所知,熊這冬天不是要冬眠嗎?這畜生我都差點把它都給忘了,現在既然不知死活,這回好了,讓我惦記上它,它準沒個好!爹!這事兒就交給我罷!”

    “瞧你這孩子!歲數不大,口氣大!這可是熊瞎子!你小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嗎?不要又鬧出什麽事情,讓你娘操碎了心!真是不懂事!哦,剛剛你說啥?啥冬眠?”

    “哦!······,那好吧!,不過,······,我不甘心啊。”

    “要是你再胡鬧,看爹不一巴掌拍死你!省的你再搞的家裏雞飛狗跳的,不得安寧!你已經搞過一次大事了,難道還想來第二回?真真是不孝子!”

    於老爹這話就說嚴重了,於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