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莊裏的於旺，左尋右思，心道：眼下說莊外的野獸是熊，那絕對不可能！眾所周知，熊是冬眠的動物。想來是鄉下村民一是沒有人親眼看到這野獸，二是以訛傳訛，越傳越離譜，事情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自己上輩子除了那麽一兩次去動物園逛了逛，哪裏又接觸過什麽野生動物？天知道野外那野獸是什麽東西？如果想做掉這野獸，還是出去實地考察一遍，摸清路數再說。可是自己一個人未免身單力孤，還是找兩個同伴為好！

    找誰能信的過，又靠的住的呢？於旺在腦海一回憶，李舒和王力的身影就浮現出他的腦海。

    說起這李舒和王力是三年前不知從哪裏流浪到下碼頭莊裏的。當時後金兵繞道蒙古，破邊而入，正肆虐京畿，包括在永平府內大肆擄掠。各村各堡在後金兵的鐵騎下戰戰栗栗，瑟瑟發抖，而明軍是屢戰屢敗，蹤影全無，盼著大明朝廷的軍隊來保衛鄉梓，那是不現實的。各堡各莊除了燒香拜佛，求著韃子不要來，另外就是組織鄉勇來抵禦敵人。雖然這鄉勇組織起來，天知道有沒有用，但好歹是個心理安慰不是？

    恰好這個時候，李舒和王力到來，頗有勇力，並且隨身攜帶有武器。莊裏的裏長趙天齊當時一看就知道這是明軍的潰兵或者是逃兵，但那時候哪裏管得了這麽多？直接就留了他們下來，也天幸下碼頭莊地處偏遠，在那場浩劫中，安然無恙，而李舒和王力也一直呆到如今。

    說來，一晃，李舒和王力在下碼頭莊已經有三年了。他們平時除了任職鄉勇每月領有微薄的口糧外，剩餘時間就是在莊裏幫人打打短工，補貼一下費用。而於旺家每年農忙的時候，就沒少請他們幫忙。他們二人都是單身，而且又沒有地，也不需要為田地交納租額，日子雖然過得極為清苦，但比這兩年紛紛破產的農戶，反而強了很多。他們二人平時在莊裏從來不以自己的武力欺負鄉民，所以人緣也不錯，但是人們偶爾會發現他們有時候在出神，而且壯容激烈，看得出是他們以往是有故事的。

    於旺以前就是個好動的性子，由於每年農忙都請他們幫忙，熟悉後，彼此關係很好。並且，好舞刀舞槍的於旺還求著他們分別教了自己當時明軍內流行的劈掛拳，和戚爺爺總鎮薊州時就在薊鎮軍隊普遍操練的楊家六合八母槍法。

    回想此世的自己以前，還真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打熬著身體不綴。或許是以前的於旺是真的愛好武術，也或許以前的於旺真有大毅力。於旺現在回想起醒過來的這段時間，一直無所事事，心中慚愧不已。

    而白天這個時候，李舒和王力很好找。他們應該就在莊門圍牆上。

    由於明代的嚴重邊患，為防止虜賊流寇，大明邊鎮各地的民堡村莊多與軍堡無異，擁有一樣的防禦體係，堡牆，堡垣，門樓，甕城應有盡有，下碼頭莊同樣如此，黃土夯築的圍牆高大而堅固，整個外牆長近兩裏，南堡門是惟一入口，正對著莊外的清河小碼頭。

    李舒和王力這個時候正在莊子的門樓上站班。其實所謂的鄉勇就是烏合之眾，一盤散沙而已，並沒有什麽軍紀約束，整個莊裏鄉勇才二十六人。眼前這個時候，還算是太平，說實在的，這鄉勇要是真打起戰來，肯定屁事不頂用，平時也就防防火，防防盜，就這也為難了他們。也就李舒和王立，保留以前可能在明軍裏呆過的習慣，輪到他們站班，總是全勤全職，從不打馬虎。

    而其他的壯丁，則是能溜就溜，能躲就躲，除了每天早上開堡門，和晚上關堡門，整個白天有時候門樓上下，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此時，寒風正緊，門樓上，王力正扶著土牆，凝目遠眺，心中若有所思。而李舒卻拿手輕拍著土牆，口中哼著：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幹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韃奴兮，覓個封侯！

    這是當年戚家軍的軍歌，戚繼光當年威震塞北，總鎮薊州，尤其是戚爺爺來薊州後，塞外北虜在試探攻擊了幾次薊鎮邊防後，碰的是頭破血流，連部落裏的首領都被抓了好幾個，而後北虜驚懼，派人輸誠，從此莫敢來犯，由此換來了薊州前後十幾年的太平。

    後期當朝廷決議調戚爺爺南下去廣東，薊州百姓大哭，寫了萬民書，組織了民眾代表進京請願，希求戚爺爺能留下來，但最終還是沒有挽留成功。普通老百姓哪裏懂得政治！哪怕戚繼光再忠心為國，朝廷為了鉗製地方武將，以防軍鎮自大，重蹈大唐藩鎮之禍，任何一個總鎮一方的將領都不可能在一個地方長期盤踞。鉗製，監視，羈縻地方將領是朝廷的拿手好戲。於是戚爺爺走了，而這首軍歌卻在薊州大地，和遼東大地也廣泛流傳起來。李舒和王力當然也是耳熟能詳。

    李舒個頭普通，頭戴小帽，身著胖襖，外穿罩甲，他臉色很蒼白，但是那雙眸子特別清亮。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肋下明顯看到開了有一道口子，卻並沒有修補。此時寒風正緊，順著那道口子就往裏鑽。而這個時候李舒唱著這軍歌，心潮澎湃之下，熱血沸騰，絲毫不覺寒冷，反而高舉著雙手，迎風而立，除了衣服破爛，給人大有乘風而去的感覺。

    同樣衣裳破爛，但長著絡腮胡子，身材高大的王力一看就是蓬頭垢麵，不愛清理個人衛生的人。此時他斜睨了李舒一眼，低喝道：“嘿嘿！好一個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韃奴兮，覓個封侯！李舒！三年前的事，你還沒忘罷！？這個世道你還沒有看明白？所謂赤膽忠心！所謂國之長城！所謂馬革裹屍！到了最後誰都有了好下場！？醒醒吧！上報天子？還是下報自己要緊吧！韃奴盡可殺得，但封侯未必！”

    聽王力說起三年前的事，李舒本來就蒼白的臉上，更是一慘，血色皆無，默默無語中，他那高舉的雙手垂了下來，並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拳頭。

    這個時候，於旺上了土牆，一眼就看到李舒和王力，高興的道：“李舒！王力！你們果然在這裏！叫我一頓好找！”

    王力一看到於旺，眼睛一亮，過來捶了於旺一拳，樂道：“嘿嘿！於哥兒啊！聽說你身子都大好了，一直都沒有來找我們，真真不仗義！你那劈掛拳可還接著練著的罷？這武藝啊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於哥兒千萬要記住，練武之人，拳不離手，勤練苦練，那是最根本的！嘿嘿，身子骨看來還挺結實！看來身體確實是大好啦！”

    李舒卻是沒有說話，用那清亮的眼神打量著於旺，嘴角搭起一弧線，顯然看到於旺，心中也是高興！而他的手繼續落在土牆上，又輕輕的打起了拍子，旁若無人。

    “嘿嘿！”王力突然賊兮兮的笑道：“於哥兒！你知道不知道，你家裏在給你張羅媳婦了嗎？”

    “什麽？！”於旺一愣，心中頓時想起小時候家裏就給他訂的一門親事。那門親事原是訂在縣城北邊的中堡王莊，當年是劉捕快說合的，說是這有戶柳姓人家，門風敦厚，勤儉持家，和於家很是門當戶對。於家也沒有什麽意見，就這麽定下來。

    但是在三年前，後金兵分三路叩邊關而入大明，一路攻打入大安口，一路攻入龍井關，一路攻打洪山口，薊州被圍，京畿告急。當時山海關總兵趙率教入援，於遵化戰死，全軍覆沒。巡撫王元雅、保定推官李獻明、永平推官何天球、遵化知縣徐澤、前任知縣武起潛等，據城拒守，城破皆死，副使鄭國昌自縊於城上，知府張鳳奇等皆死。

    接著陷灤州，知州楊濂自刎。

    當時整個永平府是狼煙遍地。而灤州以南就是樂亭，灤州失陷後，後金鐵騎四處擄掠，其鄉下村堡多為其攻破，其中一股遊騎就到達中堡王莊，打破了莊子，將莊內人畜擄掠一空。

    從此，這柳姓親家全家音訊皆無，這門親事就這麽拖著下來。一晃，時間已經過了三年了。剛巧前段時間於旺出事，好不容易身體轉好，這一來古時候人們結婚早，二來與大娘心裏還有大難過後，必有後福的心思，這兩天又開始張羅於旺的婚事了。對此，於旺是一點都不知道。

    “這老娘還真是的！”於旺心道：“這又忙乎上親事了！不行，回去得和她說說，成婚麽，一得有自己喜歡的，二也太早，等過兩年再說罷！”

    “李舒，王力！”於旺笑著道：“我說哥倆，這兩天就跟我一起出去罷？去查找那傷害人畜的畜生，打殺了它！拉回來喝酒吃肉！如何？”

    “嘿嘿！”王力洪笑道：“於哥兒想給自己報仇？我們正好老長時間沒有沾到葷腥了，饞的都聽不得‘肉’字！得，這次就出去幫你個忙，哦，聽說是頭熊？活兒棘手的緊！”

    “不是熊！”在旁一直無聲的李舒突然簡短而又斬釘截鐵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