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於旺打狼回來已有六七天。在此期間，於旺送狼肉給肖秀才，肖秀才果然是堅辭不受，於旺除了感歎肖秀才的人品高潔，也是莫奈何，就此作罷。

    這日，王力忽然興衝衝的來找於旺，邀於旺一起去縣城賣狼皮。於旺倒沒什麽好說的，而這大明的縣城，這兩輩子的於旺都沒有去過，心中也好奇。剛好家裏那條狼皮也鞣製好了，跟家裏老爹打了招呼，兩人直奔縣城而去。

    這樂亭縣城在下碼頭莊北方，離著幾十裏地。本來在下碼頭莊外的清河，坐船逆流而上，可以直接到達縣城外的西碼頭。但兩人說閑著也是閑著，幹脆直接邁開腳丫子，徒步行走，而歸根到底，還是為了省兩個船錢罷了。

    二人這早上出發，到了晌午的時候，終於到達縣城外。

    說來這樂亭縣城，自萬曆以來，在各任知縣的不斷修葺下，頗具規模。縣城牆周長九百九十七丈，基闊二丈二尺，上闊一丈五尺，高二丈八尺五寸，堞一千三百六十，敵台十。四座城門，門上各有樓，四座角樓，城外還挖有護城河，圍城一周，俱深一丈四尺，廣三丈五尺。

    此時於旺二人就到了縣城南門阜民橋外，由於長途跋涉，二人口渴，看著時間還早，索性就在橋邊的茶肆大棚裏坐了下來，喝口粗茶再動身。

    於旺口裏呷著茶，眼睛不住打量近在眼前的巍峨城牆，心裏不禁感歎：如此規模的城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尤其是樂亭這樣的小縣，值得嗎？歸根到底，這就是農耕民族的劣勢了，不說小的有下碼頭莊的土牆，中有各大重鎮，城鎮的恢弘城牆，大的在外還有舉世聞名的長城呢。

    可是這些城牆就真的保護好漢民族了嗎？答案當然是否定。於旺一邊打量，心裏一邊歎息，這城牆不僅僅不讓外麵的人進來，更嚴重的後果還代表著自己出不去，或者自己就根本不想出去。這農耕民族的小家子思想，往小了說的代表是圍起來的城牆，往大了說的代表是閉關鎖國的國策。

    閉關鎖國是明朝的國策，當然後來的“我大清”也是不予餘力的執行。人們動不動口中嚷嚷：“四海之外皆蠻夷也！”，“我中華地大物博”，根本就不想，也不屑於對外交流。

    在於旺的目光打量中，他還發現了城牆上放置著幾尊巨炮，炮筒怕長有三米，黑壓壓的炮口隻是對著城外。這可能是傳說中的“神威大將軍”罷？於旺心中思量，此外看到了還有幾十副的小炮口，估計就是弗朗機炮了。

    火器！於旺心中一震，在這個曆史變革的大年代！明朝的火器水平根本就不差於歐羅巴。可是，最後明朝為什麽就徒留下後人的歎息呢？

    在於旺吃茶思量的時候，王力早就一仰脖子，兩碗粗茶牛飲入肚，在桌上扔了幾個大錢，沒好氣的催促道：“於哥兒！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快快快！趕緊喝了我們好動身！我就知道那肖先生接觸不得，看把毛病過繼給你，現在你都成啥樣了！”於旺猛地回神，啞然失笑。

    進了樂亭縣城，讓一直在鄉下的於旺和王力目不暇接。首先，縣城裏的路就不是土路，而是青石板鋪就，雖然青石地板也是磨損出一塊塊的坑窪印記，但比土路可要強上一百倍。而在青石板街道兩旁盡是酒店、客棧、雜貨之類的招牌，還多了許多在鄉下看不到的亮麗女子，這讓倆土包子亮瞎了眼。

    最最重要的是繁華和人氣！街道上人來人往，充滿生氣。這是下馬頭莊所不具備的。縣城唯一和鄉下有歸一同的特點就是遍地垃圾，於旺心中就納悶了，難道這大明就沒有專職管理衛生的嗎？整天生活在垃圾堆裏，說來這大明百姓的忍耐能力真是超人一等。但明末經常大規模的疫病發生，和這髒亂差的環境也不無關係。

    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皮貨店，把手裏的狼皮出手。王力以前說的沒錯，就於旺那張完整的狼皮賣了三倆銀子，而王力手上三張狼皮才賣了二倆五錢。但王力不以為意，隻要有銀子到手就好。

    說來王力今天興衝衝的來找於旺，也是有原因的。在前麵逛街的時候，每當看到一個美麗或者妖嬈的女子，王力就喉結上下聳動，幹咽口水，邁不開步，直勾勾的眼睛隻是盯著人看。每次都要於旺拉著，才能走開。

    這下可好，現在王力手上有了點銀子，就神神秘秘的對於旺道：“於哥兒！看你還是個雛兒吧！哥哥這就帶你去花差花差！那可是人間第一等美事！”

    於旺當然不是笨蛋，冷笑道：“王力！就你手上那點辛苦錢，也不全是你的罷？你要是花光了，回去如何和李哥交代？”

    王力不以為然道：“於哥兒啊！李舒和我是兄弟！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再說，這次我要他同來，他自己不願意動，那怪得了誰？快快，別扯其他的了，哥哥這火急火燎的，不能再等了！”

    王力嘴裏說著，手上扯著，死活要於旺同去。於旺既好笑，又好氣道：“反正我是不去的，這一整天就沒吃啥東西！在城外灌了碗茶水，這肚子正餓得慌，這樣！咱們還是先去吃點東西罷！吃飽了，你也好有體力，對不？”

    “嘿嘿！”王力會意的笑道：“對對，先吃飽飯！兄弟說的有理！有事吃完了再說。”

    都說手裏有糧，心裏不慌。眼下於旺手裏有銀子，他本身也是個豪爽的人，於是挑了家看來上檔次的酒樓吃飯，並戲謔道：“王哥！今天呢，我好好請你吃一頓，你的錢呢，等下留著自己花差花差罷！”

    王力隻是嘿嘿幹笑：“好兄弟！好兄弟！”

    這家酒樓看來人氣還很旺，一樓大廳裏擺滿了桌椅，高朋滿座。二樓，三樓是雅間，隱隱傳出一片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又夾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當真是笙歌處處，一片升平景象。當真是太平盛世？處處升平嗎？於旺暗地裏搖了搖頭。

    他們當然不可能去樓上，瞅著一張桌子空了，二人坐定，叫了酒菜就等著饕餮。正當於旺無聊的時候，酒樓大門走進了四個短裝打扮的漢子，手中或拿著卷著的席子，或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是帶有家夥。其中為首一人，右手在胸前做了奇怪的手勢，眼睛隻是四處觀望。

    於旺心中一凜，這手勢他太熟悉了，那天和白蓮教馬雲放對之前，馬雲可不就做了這個動作？

    這個時候，這個為首的人點了點頭，於旺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隻見大堂裏一個食客站了起來，右手同樣的放在胸前，左手則指向樓上。

    於是，進來的四個人齊聲吆喝：“各家生意上的朋友，來花錢吃喝的朋友們，大夥兒聽著：我們來找一個人，跟旁人並不相幹，誰都不許亂叫亂動。不聽吩咐的，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一陣吆喝之後，酒樓中立即靜了片刻，跟著上下喧聲四起，女子驚呼聲，男子叫嚷聲，亂成一團。王力也是吃了一驚，正要長身而起，卻是被於旺用手壓住了肩頭，並打著眼色，示意讓他安靜。

    這時，進來為首的漢子說道：“各位朋友，打擾莫怪，在下賠禮。”說著抱拳自左至右，又自右至左的拱了拱手，跟著厲聲道：“東鹽幫的馬老六，可是在樓上罷！你可是自己乖乖的下來，還是我們上去找你？”

    “誰？！”樓上傳出了一個粗豪的聲音：“誰來打攪大爺吃喝的興頭？都活的不耐煩了嗎？”

    “馬老六！”為首的漢子臉有喜色：“你果然在這裏！話說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販私鹽就好好的販你的私鹽，為何本聖教處理自己門下弟子，你卻要橫插一杠？打傷了本聖教傳法弟子，還放言，不服盡可找你！人人都怕你們這些私鹽販子，我們可不怕！這不就找你來了嗎？”

    原來在大堂裏吃喝的眾人心裏舒了口氣：還好！還好！我可不是什麽私鹽販子！這些人又為何找私鹽販子的黴頭？不要命了嗎？

    說起私鹽販子，由於在明朝鹽稅甚重，倘若逃漏鹽稅，販賣私鹽，則獲利頗豐。而樂亭所在灤河下遊渤海沿岸是重要的食鹽產地，沿海的煮鹽業非常興盛，在宋朝那個時期就出現了“萬灶沿海而煮”的景象。

    由此一來，一班亡命之徒成群結隊，逃稅販鹽，黑道上自成一幫派“東鹽幫”。這些鹽梟極是凶悍，遇到大隊官兵是一哄而散，逢上小隊官兵，一言不合，抽出兵刃，便是血拚。況且，錢能通神，這東鹽幫也是伶俐，各方也時有孝敬。是以，官府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加幹預。

    雖然私鹽販子是黑道上的人，但他們向來隻是販賣私鹽，並不搶劫行商或做其他歹事，平時與百姓買賣私鹽，也公平誠實，並不仗勢欺人。相比高價，和黑了良心往鹽裏摻沙子的官鹽，老百姓更願意和私鹽販子打交道。

    這時，另外三人齊聲喝道：“馬老六！快快滾下來！”

    大廳裏眾人驚魂稍定，各自心道：“原來是江湖尋仇，這與我們可不相幹！”王力則納悶的看著於旺，見於旺手上做了手勢在胸前一比，臉色微變，於旺緩緩點點頭。

    “狗屁聖教！”粗豪的聲音道：“就你們白蓮妖教平時哄騙老百姓也就罷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又看上了人家的閨女！我那私鹽買主老王頭一家，平時老實巴交，從不做惡事，我可知根知底的緊！你們狗屁的傳法弟子榨幹了人家的錢財不算，還看上了人家的閨女，口口聲聲說要帶走獻祭！這事我要是沒遇到也就算了，可是遇上了，隻是傷了他，而沒有殺了他，我現在還後悔呢！”

    “白蓮教？！”大堂裏頓時雞飛狗跳，曆來官府對白蓮教是嚴厲打擊。誰要是和白蓮教粘上邊，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下子，四個漢子彈壓不住場麵了，隻見大堂眾人紛紛繞道，破窗而逃，樓上則有人“撲通”“撲通”，下餃子般的往下跳。

    一時間，大堂雞毛一地，處處狼藉，人們溜得隻剩三人。哪三人？自然是於旺，王力，和那盯梢的白蓮教徒了。

    為首那漢子臉色難看，喝道：“事不宜遲！速戰速決，要是狗官兵聞訊趕過來，大大不妙！大夥兒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