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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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於旺沾上的事,說來可大可小。在酒樓裏的人被統統押走後,官吏上下一體,俱都欣喜如狂。在係列黑箱操作下,沒什麽好說的,有錢的,出錢買平安,沒錢的?都能上那酒樓吃喝,手裏會沒有幾個錢?再沒有,總有親朋好友,去籌借罷!總之,這上上下下都發了一筆。
那酒樓掌櫃的,最悲催。為啥?因為他在“群眾”眼裏是頭號肥羊,大家俱磨刀霍霍,冷笑著等著下刀。就連他發動了以往的關係都不管用。以前那些笑臉來往,倚為靠山的人物個個都翻了臉。如此一來,在上下一體,各方伸手之下,他算是走投無路了,隻好變賣了酒樓,所有家產,隻是往那敲骨吸髓,欲壑難填的人心黑洞裏添補。如此一來,他是徹底破產,身無分文了。而官吏們看到再也榨不出油水,一腳把他踢出牢房,也算是放了他一條生路。
劉捕快在這體係裏也算是號人物。他家世代胥吏,在這縣衙裏是根深蒂固,頗有能量,也有聽自己號令的一派人馬。在他的轉圜下,在這風波裏,於旺連根毛都沒掉,反而在他的力保下,王力和馬老六也是平安無事。
對此,劉捕快倒是爽快,不時打量著於旺,很痛快的說道:“都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旺哥兒倒是也通世事!在如今這世道,多個朋友,總是多條路!你要保下那倆人,這個忙我幫你了!再說,看那兩個人也算是條漢子,旺哥兒眼力不差!”
出了這事,王力的“花差大計”自然落空,再也沒有心情搞七搞八。拿著那點錢,買了點米麵,灰溜溜的和於旺回到了下碼頭莊。對於王力去趟縣城,居然還能買米麵回來,李舒大為驚詫,隻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於旺回家後,當然也沒有落到好。出了這事,於家地震,對於旺集體審判後,下達了嚴令,從此於旺再不得離開下馬頭莊方圓十裏地,否則嚴懲不怠!
於旺倒是無所謂,不出去,就不出去好了。他平時隻是勤練武藝,三天兩頭的和李舒二人切磋,這實戰經驗也是突飛猛進,搞到後來,王力全力和於旺打鬥也是落敗居多,懊惱的王力總是歎息:真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對此,李舒總隻是曬然一笑,不置一語。
在此期間,偶爾馬老六會提著酒,帶著肉食來探訪,四個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口沫橫飛之下,指點江山,倒也是豪氣英發,頗有煮酒論英雄的架勢。
偶爾於旺對於東鹽幫的鹽戶辛苦煮鹽,迸出一句議論:“架鍋煮鹽?太落後了吧!”在馬老六的追問下,於旺總是笑笑不語,馬老六也是無可奈何。
而下碼頭莊裏的農戶在外田地耕作的時候,每天清晨總是看到於旺出莊,在野外長跑,每次都要來回跑個二十裏地。農戶們總是歎息:“這旺哥兒真真是吃飽了撐著了,把這力氣留著,用在田地裏多好!每天這麽跑,那腳上的鞋子怕是跑壞了好幾雙了罷?真真是敗家的兒郎!”
如此光陰荏苒,一晃,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已經是到了崇禎七年秋,於旺也已經二十歲了。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於旺在勤練武藝,狂練體能下,整個人上下精神煥發,體能充沛,一身的肌肉疙瘩突起,充滿了彪悍之氣。和那些衣衫襤褸,羸弱瘦弱的莊民相比,就猶如一頭猛虎。這莊裏的人總是羨慕的道:“想不到這於老焉家出了個好兒郎!他家祖墳冒青煙了罷!”
這日,莊裏的裏長甲首突然“當當當”的敲著鑼,聚集了莊民,大聲通告:“官府邸報,東虜酋首皇太極率十萬鐵騎,兵分四路,以大同、宣化一帶為主攻方向,分別破關口而入寇大明!東虜所過之處‘軍堡盡毀,府庫盡遭掠,黎民流離被擄者無數’,大明北疆震動,朝廷震動!”
在眾莊民嘩然之下,裏長咽了咽口水接著又大聲道:“咱薊州,四年前那千刀萬剮的韃子來過一回,想來韃子認為沒有油水,這次都去了山西大同,宣府那邊。可是咱們不能麻痹大意!據聽聞這次薊州北方邊境也聚集了一些蒙古韃子小部落,也有幾千號人馬,伺機趁火打劫,大夥兒各自小心點罷,出外勞作隨時注意烽火號角,管好牲畜,閑著,也不要出去亂走動!哎,在這多事之秋!大夥這就散了罷!”
在莊民議論紛紛之中,陳旺心頭心頭沉重,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就算這次自己躲過去了,那接下來呢?還能躲過嗎?陳旺心頭茫然。
裏長說的沒錯,多事之秋!曆朝曆代,漢王朝就邊患嚴重,秦漢時期有匈奴,晉朝時期有鮮卑,唐朝時期有突厥,宋朝時期有契丹,女真,後期又有蒙古,這還是大的部落,至於小的比如:鐵弗,東胡,烏桓,雜胡,柔然,室韋,回紇,回鶻,等等數不勝數。
他們在曆史上都不約而同的選擇秋天入寇中華。
為何?因為秋高馬肥!馬匹在春夏兩季,豐盛的水草將養下,在秋天最是膘強體壯,適合長途奔襲的時刻。再而,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在冬天靠天吃飯,他們最懼怕“白災”和“黑災”。
白災指的是雪災,一旦雪災嚴重,大部落裏牲畜一次性凍死過萬是常有的事,黑災指的是少雪或無雪,使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產,造成大批牲畜死亡。
不論哪兩災,對於遊牧民族都是致命的!為了好好過冬,他們怎麽辦?不用說,矛頭對準了南方的漢民族,剛好秋天也是農耕民族收獲的季節,那麽就去搶罷!由此漢語體係裏就多了個成語“多事之秋”。
在裏長的擔憂下,果不其然,聚集在薊州邊境的蒙古察哈爾朵顏哈刺慎部,一些小部落聯合聚集了約四千人馬,在界嶺口毀邊牆而入,沿著灤河流域,一路南下,到處劫掠。一時間永平府烽煙四起,風聲鶴唳,各地堡莊戰戰兢兢地,求神拜佛,朝不保夕。
對於蒙古韃子,是大明官軍的老對手了,除了大明開國時武力鼎盛的時候追亡逐北,後期出了一兩個曇花一現的著名將領,大明邊軍是屢戰屢敗。
比如在嘉靖中期,蒙古部酋俺答率騎兵兵犯古北口時,明朝京軍久疏戰陣,竟然一觸即潰。俺答兵圍北京時,周邊有明軍因畏懼出戰,居然“嚎哭震天”。
危急之下,當時隻有作為參將的馬芳挺身而出,慨然出擊,率麾下兩千精騎在保安(河北逐鹿)與俺答軍血戰,而周邊聚集有數萬明軍,手指都不敢一動,隻是在旁邊“看熱鬧”。
在這次事件裏,還發生了“官跑的比兵快,兵跑的比老百姓快”的奇恥大辱。更不用說前麵還發生了宣大草包總兵仇鸞,以鄰為壑,賄賂俺答,求他勿攻大同,轉攻他鎮,而俺答居然也答應了。
此次俺答長驅直入至北京,在北京周邊地區大肆燒殺搶掠三天,甚至一度劫掠明陵,擄掠大量人口,牲畜,財物滿載而回。而北京周邊十幾萬明軍卻畏敵不敢戰,隻是眼睜睜“禮送”蒙古大軍離境,甚至為自己不敢出戰找好了三大理由:
明軍較之蒙古軍,有三“不可比”,一為蒙古軍“天生騎射,弓馬嫻熟”,二為“來去迅即,顧此失彼”。三為“居無定所,進退自由”。
歸根到底,由於明朝邊鎮士兵因土地兼並等原因逃亡嚴重,許多軍鎮衛所缺編竟達一半多,更兼軍內腐敗等因素,作戰士氣也低落不堪。
所以多年以來,蒙古人來,明軍跑,蒙古人殺,明軍躲,蒙古軍搶掠,明軍瞧熱鬧。這是明朝邊境每年都要上演的固定劇本,戰敗,已經是一種習慣。
明朝邊軍唯一能做的就是閉關求太平,隻在敵人退走後才假摸三刀的出來追一氣,更讓人發指的是,大明官軍時常屠戮逃難的漢族百姓,割頭後剃發冒充蒙古兵以充邊功。據說在大明邊軍裏有一人,能夠把女子屍體修飾成男子而不露破綻,由此得到了軍中廣泛的尊敬,真真是天下之奇聞!
此次,蒙古韃子入侵,薊州鎮城、路城、戍堡,各衛所官軍照例“不動如山”,緊閉城門,戰戰兢兢地守著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對於外邊哀鴻遍野“視若不見”,同時燒香拜佛,許下大願,祈禱著“蒙古韃子在外邊這搶也搶夠了罷?也該走了罷?”
同時,這些邊軍裏還有外人所不知的隱秘心思,每當蒙古韃子退出關外,他們追擊的時候,也就是發財的時候。
已經慘遭蒙古韃子蹂躪的幸存老百姓,還將要再次麵對大明官軍的劫掠,大明官軍的殺良冒功。而這大明官軍下手比蒙古韃子反而更狠,更毒,為了醜事不敗露,往往整村整村的屠殺滅口。
如此重重劫難之下,普通老百姓哪裏還有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