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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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正值隆冬苦楚,寒風裂膚,保定府南方任丘地帶的一片小樹林內,正靜靜潛伏著幾個於望軍中夜不收。他們個個大襖氈帽,普通民戶打扮。幾人的身旁,還停著多匹戰馬,馬嘴都套著嚼子。
在樹林外約二十幾米外有一條枯淺、蜿蜒地在原野上川流的小溪,溪水默默流淌,十幾名清兵哨騎正在這裏駐馬少憩,幾個韃子兵背對樹林,正蹲伏溪邊,把嘴湊下溪流,就那樣大口大口地喝水,狀極痛快。
樹林中,一個稍微高點的樹木上,還俯伏一個灰衣人哨探,他一動也不動,呼吸也調節到若有若無,簡直和這灰敗寂寥的天體融為一體。他在觀望中,甚至沒有張大眼睛凝視這夥韃子哨騎,隻是眯著眼用餘光打量。
因為他知道百戰精銳的清兵實在非同小可,任何對常人毫無意義的訊息,例如凝視所產生的眼光冥冥感應力,都能引起這經驗豐富的清兵哨騎反應,那就後果難測了。
盡管以他為軍中夜不收的自負,也不願意把伏殺的機會白白溜走,以自己這夥人馬殺敵取勝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自身的傷亡卻也尚在未知之數。
此時他正機謹地緩緩對四處張望,在這個地帶,往東北方向兩百多裏就是保定城,往西就是遠遠的高陽,如此距離,他當然看不到高陽城與保定城。
極目四顧,在他眼中,似乎天地中除了蕭瑟的麥田就是曠野。而在廣闊無垠的土地上幾乎每隔數裏就有一個村莊。
不過此時寒冬蕭條時節,似乎到處都是一片灰敗顏色,不僅天上沒有日頭,昏暗慘淡的光色裏,不時可看到遠處的一些嫋嫋輕煙騰起,那當然不是炊煙,而是清兵四處肆虐焚燒村莊的痕跡。
十幾天前,將軍大人做出了全軍開拔,追擊清軍的決定。這個決策完全是由當時清兵動向的形式決定的。
自從清軍大舉繞開宛平城南下後,京畿各地己經沒有多少清兵,由此京師的危機不除而除。隨即列陣永定門外的盧象升也是率軍南下,因為他率領的山/西、宣大官軍不僅來之各方的掣肘頗多,而且每日朝中的王公大臣還彈劾不斷。
這些朝廷顯貴為何彈劾不斷?原因也是簡單無比。因為這些貴人普遍在京畿一帶擁有自己的許多田產、莊園,而韃子大軍一來,焚燒劫掠殆盡,讓這些貴人心疼的如同在自己身上被割肉。
你盧象升不是總督天下兵馬嗎?為何擁兵坐視不戰?為何不能保護京畿地帶“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全?一時間,朝中輿論洶湧,崇禎皇帝也是頗為震怒,盧象升被推到了風浪尖上,崇禎二年的袁崇煥之禍眼看就要重演。
如此,盧象升認為,自己在京師城外,想大戰,上麵掣肘,不許出兵不說,就是出擊了,也別談什麽一兵一卒的增援。期間偶有小勝,上麵也壓著不上報,也就不能犒賞軍中有戰功之人,如此士氣更是一落千丈。再留在這裏,沒有糧草供應,還得麵對無數彈劾,再這樣下去,實在是難以支撐下去。所以他決定,率軍南下,前往保定府,真定府,這樣不僅可以殺敵報國,或許又有糧草方麵的轉機。
盧象升既然已經南下,於望也隨後也決定追擊清軍,由於在宛平那些走馬燈似的探訪高官一時讓他脫不了身,所以他的行程比起盧象升要稍微晚了幾天。
此次清兵大舉南下,兵鋒所向,一路上無數的百姓家園被清兵焚毀。漢家軍行軍途中所見到的周邊村落不是仍在熊熊燃燒的大火,或者便是殘留黑煙嫋嫋的殘垣斷壁,也有僥幸幸存的百姓們,隻是扶老攜幼的逃離,他們一邊北上,一邊回望家園方向痛聲大哭。
漢家軍偶爾撞上驚恐的老百姓在逃離,當他們看到於望的幾千大軍,更是害怕得早早逃得遠遠的,有幾個年老力衰的老者自己走不快,索性停留在原地,對著漢家軍破口大罵:“狗/官兵!殺韃子沒本事,禍害老百姓倒厲害!你們不是也要搶,也要殺?來來來!···刀子衝著爺爺這脖子上來!”
漢家軍何時遭受過如此侮辱?當時行軍前哨的士兵們大怒,就欲將那幾個膽大妄為的老不死綁了。
於望聞訊嚴厲製止了他們,道:“我們是來痛擊韃虜,保護老百姓的。朝廷其他官軍的確亦兵亦匪,怪不得老百姓口出怨言。···你們有這心思與幾個百姓計較,不若留些力氣奮勇殺敵!”。
這一路上,還能看到許多地方官兵在潰散逃命。他們三五成群,遠遠看到清兵遊騎是望風而逃,但是遇到逃難的百姓時則如狼似虎,其搶掠財物,奸/辱婦女,其手段比清兵更是凶殘十倍。
但凡漢家軍遇到這些潰兵在搶掠百姓時,沒二話,夜不收鐵騎出動,將這些潰兵一舉擒下,也不理他們的哭喊威脅,將他們盡數斬首。
當然了,這一路上還有些衣著破爛的潰兵在一群一群的北上,也可能是這些潰兵是走運,他們沒有在劫掠百姓時被抓個現行,所以漢家軍是視若無睹,不理也不問。
然而這些潰兵們卻是一臉敬畏的觀望漢家軍的嚴整軍容,個個臉上都是驚駭、不可思議,相比潰兵的埋頭往北,這股明軍卻是逆著方向滾滾南下,感情···,這股明軍是不要命了?
於是,也有些潰兵站在路邊壯起膽子,扯著脖子喊:“弟兄們!你們這是南下?莫不是走反了方向?南方大堆的韃子兵,你們應該往北才是!”
然而,回應他們的是漢家軍那隆隆不停的南下腳步聲,不曾有一絲停留,更不會有一人回答說話。
在南下行軍的路途中,漢家軍軍陣嚴整,除了不時呼嘯縱馬在外偵探敵情的夜不收,整個大軍皆以一小隊人馬為一列的隊列穩健行進,其中各部旌旗一杆跟著一杆,一切井然有序。
大軍的中間,更是密密麻麻的騾馬輜重,裏麵攜帶了大量的營帳、拒馬、糧草、火藥、火炮等物。
於望的部隊如今大都是步兵,每日行軍不過六十裏,再加上這些輜重,也不可避免地拖累了大軍行進的步伐。饒是如此,相對其他明軍日行二十裏的速度,也算是神速了。
當然了,如果漢家軍放棄輜重,輕裝急行,那麽日行百裏也是容易。
有感於官軍一直的糧草補給問題,於望決定,不論如何,這些輜重糧草,一定要攜帶身旁才安心,行軍速度拖累就拖累,部隊要是沒有輜重供給,那才是要命的事。
而且於望認為軍隊保持日六十裏的行軍度還是有益的,這樣的速度既能保持行軍嚴整,而且戰兵和馬匹也不算疲累,如果遇到突發情況,漢家軍是隨時能戰。
但是這樣一來,也造成了一個問題。
屢次入關的清軍莫不是騾馬眾多,他們主力戰兵一人三馬也是稀鬆平常。在這個時代,堪稱是最神速的“機動部隊”,要是清軍全軍縱馬狂奔,不計馬力,一個時辰就能跑出一百多裏。
漢家軍兩條腿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清軍的四條腿的。所以這一路南下,於望隻是緊跟清兵的路線吃塵土。而清兵銳意南下,對於漢家軍的追擊也是知道,不過清兵對於這股明兵完全不在意,還認為是明國慣例的“禮送”、“坐視”,甚至連回首一戰的興趣都沒有,他們的鐵蹄侵略如火,除了南下,還是南下。
於望也是頭一次深深的頭痛起來,看來自己手中的騎兵畢竟還是太少。在空曠的華北大平原上,步兵要想追上清兵,並且剿滅之,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況且早年馬頭營血戰的經驗還在,清兵一要是戰況不利,完全可以上馬就逃,先前心中一直規劃的“傷其十指,不若斷其一指”的戰略目標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
此次清軍大舉南下,如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而國朝南方各地更是孤立作戰,其中不僅沒有援軍,便是城池再堅固,地方官軍也沒有絲毫鬥誌。清兵隻要一攻城,明軍則是一觸即潰。
所以,楊嗣昌最早籌謀的“堅壁清野”,“勒令地方官軍死戰守城”,“給與清兵較大的損傷”、“讓韃子知難而退”的策略完全沒有一點可行性。所有所謂的明國城防,在清兵眼裏完全就是紙糊的,一捅就破,在飽掠之下,清軍更是瘋狂起來,數路出擊,到處是捷報頻傳。
漢家軍這跟著韃子路線南下,再接下來又到處都是碰上了地方求援之人。這些地方官派出的求援人馬,就猶如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在撞上了於望的部隊時,雖然不指望這部明軍會否去救援他們的城池,但是死馬當活馬醫,個個哭訴的是一個比一個慘。
等到消息傳開後,附近城池的官兵聽聞有援兵來臨,他們明明沒有遭到清軍圍攻,還是忙不迭的也派出求救人員,那求援人員在於望軍中哭的是歇斯底裏,猶如杜鵑啼血,令人惻隱。
其實於望每一處都想救,隻恨分身乏術,麾下兵馬就這麽點,將士們也敢戰,但是每當於望部隊急行軍去援救一個被清兵進攻的城池,總是晚了一步,清兵早就飽掠而去。
如此,近端時間漢家軍疲於奔命,但是戰果卻是絲毫也無,甚至一些沒看到於望去支援的城池守官,明明自己沒有受到清兵攻擊,反而翻臉破口大罵,對於望發出“坐視友軍不救,本官定要重重參你一本”的威脅。
自己的部隊雖然強悍,然而再這樣下去,典型的“肥的被拖瘦,瘦的被拖死”啊!於望決心已定,再也不追著清軍吃土了,他派出了麾下所有的夜不收、情報司特工,一定要把清軍所有的動向摸清楚,自己提前開赴韃子必攻之城的路上,來個攔路堵截,守株待兔。
如此,這個地帶出現漢家軍夜不收是再自然不過的。
樹林裏,夜不收領頭的軍官,正俯臥在一堆枯草叢裏一動不動。
近段時間來,所有夜不收和情報特工大舉出動,自己率隊跑的地方甚至遠遠離開本部大軍二百多裏地搜集情報。
如今自己手裏的清軍的動向也大概明了了,肆虐在高陽、饒陽、武強等地的賊酋多爾袞統帶正白旗的韃子兵,一路東進,似乎有進取保定的動向。
隻要今天再做了這夥清軍哨騎,拷問出情報,就是該回歸的時候了!到時候手中的情報匯總上去,說什麽也不讓情報司那些鳥人搶了風頭。
自從這次出征後,關於探哨、情報,俱為漢家軍兩大“天之驕子”的夜不收和情報特工都別起了鬥氣的苗頭。
情報特工那種“囂張跋扈”的,在平時鼻孔朝天走路的“霸道”早已經在漢家軍裏引起了“公憤”。其實也不單單是夜不收看不慣,看著情報司特工那牛氣哄哄的樣子,不論什麽裝備補給、特種兵備都是全力保障,全天候夥房小灶伺候,他們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是普通戰兵營裏的軍官也有人罵娘了。
隨著樹頭的夜不收哨探又搞清了附近再沒有其他清兵的蹤跡時,他無聲無息的朝樹下打了個手勢。
是時候了?夜不收軍官也同樣做了手勢命令,隨即自己悄悄的取出強弓,一隻手上已經抓出了幾根利箭。其他幾人同樣取出了自己的連弩,甚至一個人用的是踏張硬弩。
縱觀這些箭支,莫不是三棱穿甲箭頭,上麵還黑黝黝的,似乎是淬了毒。
等一切準備停當,幾人互視一眼,配合默契的散開了隊形,悄悄的壓低身子向一無防備的清軍哨騎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