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當真是京城百萬市民的狂歡節日。

    自從官府通報安肅大捷後，滿城百姓首先是不敢相信，因為曆次戰爭，所謂的“大捷”、“重挫敵虜，揚我國威”等戰報無數，然而沒有一件事情是拿的出手的，經得起驗證的。

    無數的事件證明，官軍所謂的大捷無不是殺良冒功，逍遙自在的是韃子兵，遭殃的總是老百姓。然而此次不同，朝廷在西市疊起的首級京觀堆積如山，那些殘破的韃子旗號，盔甲，無不明明白白的昭示此事為真。

    尤其是那些韃子首級，麵目猙獰，其臉型膚色、發型和中原百姓有著明顯的差異。···果然是那些殺千刀的外族強盜！

    國事敗壞已經不是一年兩年，這次官府通告的大捷登時讓京師滿城轟動。

    天下百姓猶如沉淪於黑暗的、不知自己命運的夢靨苦日子久矣。當然了，對此，國朝其中自然還是有不少有識之士，有民族良心的仁人義士一直對國事憂心忡忡。

    然而，國朝整個爛到根子裏的大勢又豈會讓這些人會有所作為？方方麵麵的桎梏和無妄打壓，整體官場的醉生夢死不僅讓這些人有限的努力勞而無功，而且很快成了異類，被眾人側目，通常的下場就是不得好死。

    如此令人心寒的結果更是讓一些有報國之心的誌士心都涼了下來。於是他們在沉默中泯然眾人，明哲保身也成了他們的必然選擇。

    後世有句名言，戰爭是國家轉移內部矛盾的利器，而戰爭從來就是雙刃劍，就看你怎麽好好去運用它。

    因為戰爭時期，國家可以使用很多非正常手段，解決和平時期很難解決的問題。在實行戰時體製下，朝廷可以踢開任何平時的所謂羈絆和條條框框，用民族存亡的大義來徹底清洗腐朽階層，用民族存亡的主要矛盾來轉移國內士民的次要矛盾注意力，可以激發民族凝聚力。

    在有了空前的、共同的生死大敵麵前，天下士民大都會放下一切，同仇敵愾，團結對外，從而建立起一個嶄新的王朝。

    所謂不破不立就是如此，不抓住機會，不下狠手砸爛了那些發散出腐朽氣息的瓶瓶罐罐，又如何能建立起一個新家？

    滿清對大明王朝的嚴重威脅和幾次入侵，大明實實在在是受害者。然而，老祖宗留下的智慧非同小可，所謂“危機”，有危就有“機”。

    然而，崇禎的急躁猛進，造成了那些有作為的仁人誌士都成了國事敗壞的替罪羔羊，而整體官場的麻木不仁、得過且過的不作為，那些隻見到嘴皮子動，沒有行動的“精英”階層更是讓這大好機會白白溜走。

    猛進和猛攻的意思相近，在於望出身的江南地區的地方俚語裏，“猛攻”就是不視整體實力和環境，一意蠻幹，“愚蠢、糊塗”的代名詞。

    對於崇禎皇帝屢屢斬殺那些有作為的愛國文官行動中，在於望對皇帝的評價裏，或許可以用“猛攻”來形容。

    國朝百姓逆來順受，麻木不仁也是沉屙日久。然而此次安肅大捷可是實實在在的，這似乎給京師百萬士民打了一劑強心針。

    原來，關外韃子也不是不可以戰勝的！原來，我大明國朝還是有如此威武之師的！原來，我漢家王朝還是有再度中興偉大的機會的！頓時那死死被壓製在心底的那絲民族自豪感，在士民心胸裏洶湧澎湃的激發了起來。

    這似乎讓一直在渾渾噩噩熬日子的百姓忽然眼前光明大放，那暗無天日的鐵幕也被於望捅破了一個窟窿。

    於是乎，寒冬臘月裏，天氣本來很冷，但是百萬京師士民的心卻是火熱的！這天空照樣是陰暗灰沉不見日頭，但是在百萬市民眼裏卻是豔陽高照！

    更是有些一直在“裝睡”的誌士們眼前一亮，他們不是不想報國，而是苦於報國無門。都說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現在好了！在這些想有作為的人們眼裏，頓時出現一條可以施展抱負的康莊大道。

    在朝廷的宣傳下，在百萬市民的交口讚譽中，於望和他所屬的漢家軍頓時成為了他們眼中不折不扣的希望。

    走！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京師城！

    走！奔赴那“快意痛殲胡虜”的漢家軍！

    走！投奔那“勇冠三軍”的於望將軍！

    於是乎，在京師城裏，滿城的洶湧轟動大潮下，有了這麽一絲暗流在湧動。凡是關於於望和他的官軍的一切消息都被這些人如饑如渴的搜集著。

    於是乎，先前在宛平大捷裏，安置在京師城裏養傷的少許漢家軍壯士便成了他們走訪的目標。

    但是相對於這些有抱負的誌士而言，滿城百姓就是圖個實在。如此大喜事，豈能不隆重相賀之？

    如此一來，每日觀看韃虜京觀的如潮京師百姓，不半夜排隊，都擠不到自己容身的位置。也辛虧，在這普天同慶的時刻，官府也已經開放了宵禁，讓老百姓也得以一嚐所願。

    連日裏，京城裏掀起了狂歡的熱潮。欣喜如狂的的士民紛紛湧向街道，不僅西市那裏人山人海，人擠人，寸步難行。

    就是整個城裏其他地方也是到處張燈結彩，旌旗飄揚，萬人歡騰，士民齊齊歡慶大捷的到來。

    夜晚裏，京師城裏各處舉行火炬遊行，一片輝煌，歡呼聲震耳欲聾。在漢家百姓觀念裏，就算是平時日子在窘迫，這年還是要過的。

    在這空前的大喜事裏，京城百姓索性把過年時要用的家夥什都統統拿了出來。隻見京城裏，到處是敲鑼打鼓的樂隊，其中舞龍舞獅隊，也紛紛出發遊行。

    京師裏稍有餘財的一些街頭小販都歡喜得跳起來，他們紛紛把自己擔子裏的一些小吃食或者框子裏的瓜果擺了出來，跳著腳竭力高呼“來！來！來！不要錢的一些吃食，請大家隨便吃呀!”

    雖然這些小販如此慷慨大方，但是他們送出去的吃食和瓜果有可能就是他們全部身家，然而他們聞訊王師痛殲韃虜的快意自豪時刻，都顧不了這麽多了。

    那些小吃食如燒餅，麵食倒也罷了，但是其中一些小販的新鮮瓜果在這個隆冬卻是價值昂貴無比。

    在京師南郊，離右安門十裏，有一個叫草橋的地方，這裏是國朝京畿地帶百姓養花和種菜的地方。

    中國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在這個時代，老百姓們都已經知道利用暖房和火溫辦法，能夠在陰曆十月間使牡丹盛開，在隆冬能供給京城鮮黃瓜和香椿芽。

    當然了，在這個時節，這些難得的珍產，價格都是不菲，不是普通人家能吃的起的。

    京城裏那些王公貴族，高門豪紳在這個隆冬時節，還能吃上如此新鮮瓜果，其實還要感謝一個人，那就是盧象升。

    因為當時，在韃子大軍兵臨京畿的時候，正是盧象升率領部下萬許官兵死死頂在第一線，所以，草橋這個地方避免了被虜騎焚燒劫掠，從而逃過一劫。

    所以，有些京城本地人士通曉行情，麵對這些小商販的舉動表示善意的勸阻，然而這些士大夫眼裏的“卑微的俗夫、低賤的小人”卻是豪氣衝天：“吃！大夥盡管吃！統統不要錢！隻要官軍能痛擊韃子，讓我漢家百姓揚眉吐氣，快意雪恨，散盡家財又何妨！”

    當真是英雄總出屠狗輩，負心盡是讀書人！

    史書記載，在明末李自成兵圍京師時，在最後的日子裏，崇禎為挽救江山社稷做了最後的努力，他放下皇帝之尊，去哀求大臣和國戚們捐款，給防守北京城的士兵發軍餉，結果：皇親國戚一毛不拔，滿朝文武裝瘋賣傻。

    國家有難，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崇禎帝發出捐款號召後，京城裏有一個60多歲的百姓老頭，據說也是在街麵上擺攤為生的小民，他來到戶部，熱淚長流，捐出了自己畢生積攢的400兩銀子。崇禎得知後，馬上給他賞了一個“錦衣千戶”之職。

    曆史上沒有留下這個捐款者的姓名。他當了一天千戶，明朝就滅亡了。史料中再無此人的記載。但這個無名者，應該是崇禎走向滅亡之前，極少能讓他心感溫暖的人了。

    不僅這些小販們發起壯舉，就是連京師裏到處的茶館也是紛紛打出口號：“慶祝安肅大捷，本號茶水一律免費！”

    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裏，連平時衣衫襤褸的外地難民都可以在這個時候堂而皇之的進入茶樓美美的喝上一碗熱茶，以此暖暖肚子，並且還可以激動的聆聽茶樓說書先生的說書。

    今天，這些京城裏的難民能有如此待遇，當真是他們早先想不不敢想的！要知道他們這些“泥腿子”、窮流民早先不要說進入茶樓，就是稍微靠近一點有門臉的店麵，那些店麵豢養的惡狗早就撲了上來狂吠。

    茶樓裏，那些說書先生個個口沫橫飛，麵對茶樓的日日爆滿，滿目的人頭擠擠，人人一臉的興奮臉色，說書先生也個個激情澎湃起來。

    雖然他們對於安肅大捷一無所知，但是他們繪聲繪色，竭力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把一場大戰說的活靈活現。期間官軍如何結陣，韃子又如何衝擊，然後我王師如何鐵陣如山，屠戮前進，殺的狗、韃子如何潰不成軍，中間又有於望將軍單槍匹馬，在敵軍裏殺個七進八出的，由此韃子士氣崩殂，而我王師官兵殺伐之聲驚天動地，在箭矢如雨，槍炮齊發的雷霆打擊下，殺韃子如屠狗耳···。

    明明一場連崇禎皇帝都稀裏糊塗、不明內情的一場大捷，在說書先生嘴裏宛如親臨過戰場一般。不說說書先生吼的是嘴幹舌燥，狠命灌下老茶，就是那些聽書的也是一臉的如癡如醉，如癲如狂，不時震破屋瓦的民眾喝彩聲大起。

    期間，還是有一些市民把早年“勇冠三軍，孝聞九邊”吳三桂拿來和於望比較。然而，他們的議論剛剛說出，就遭到滿樓百姓的唾棄，以至於掩麵羞慚而退。

    吳三桂，在京城市民嘴裏也頗有名氣。其中吳三桂不僅年少英俊，有著白皙通候最少年的美譽，重要的是，早年在關外，吳三桂有著幾十輕騎殺入清兵陣裏救父的壯舉。

    由此吳三桂也名傳天下，有了勇冠三軍，孝聞九邊民間美譽。

    然而吳三桂的名號大是大了，但是又豈能和皇帝禦口親封的於望將軍相比？論名號的正統，一個是朝廷賜號正牌的，一個是出身將門世家的軍閥大族吹噓出來的。

    論戰績，吳三桂在關外從戎多年，什麽時候又拿出過哄傳天下的戰績？沒有，他除了小打小鬧就是拚命向朝廷索要軍餉。就單單遼鎮，朝廷每年的幾百萬兩軍費，幾次遼餉的追征，還不是因為關外的官軍沒有用，老百姓單單就遼餉的負擔就苦日久矣！並且還看不到有出頭的一日。

    要是吳三桂真的是勇冠三軍，能象於望將軍這樣動不動就殲滅幾千韃子，那麽今日，哪還來的遼餉？哪還來的韃子猖獗？那還來的神州北地無數百姓的家破人亡？

    由此看來，老百姓的眼光是樸素的，又是極為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