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裏放映著色彩殘缺的畫麵，視線低矮，並晃動不停。

    “這是我有意識的小時候。”她吃著爆米花解釋道。

    眼前是玻璃罐的碎片，裏麵黏糊糊的東西撒了一地。

    “我能記住的最久遠的事，是我打碎了蜂蜜罐。”

    畫麵中伸出一隻小手，觸摸黏糊糊的蜂蜜，然後放到口中。

    “很甜，但充滿了恐懼。是甜蜜的恐懼。”

    但馬上畫麵一轉，出現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女的麵容都有些模糊。

    “這是我的爸爸和媽媽。”

    男人指著女人說著什麽，又指著畫麵。

    “他在吵什麽呢？我真的不記得了。現在回想，可能是指責我媽媽沒有照顧好我吧。”

    男人後來氣急了，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打在女人身上。

    女人應聲而倒。

    “而我能記住這罐蜂蜜的唯一理由，大概就是父親的家暴了。”

    男人上前，用腳，又用手，猛烈地攻擊者倒在地上的女人。

    持續了相當久的時間。

    而畫麵一直鎖定在他們身上。

    “對，我從有記憶開始，對家庭的印象就是家暴。”

    畫麵這時還是那個男人，他頹廢地躺在沙發上。

    電影院彌漫著酒精和嘔吐物的味道。

    “他是個酒鬼。”

    畫麵不停切換，隻是牢牢地鎖定在男人身上。

    男人有時在牆角嘔吐，有時睡在地板上，有時一邊喝酒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路。

    時而夾雜著閃爍著強光的畫麵。

    那是男人在毆打女人。

    偶爾會出現男人貼近畫麵，展現出溫柔的樣子。

    他可能會給出糖果，或者玩具。

    但是依然帶有濃烈的酒氣。

    “那是我對爸爸的全部印象。”

    畫麵一轉，出現男人毆打女人之後離開的樣子。

    女人在地上躺了許久，然後慢慢爬起來。

    她在牆角抽動肩膀。

    然後畫麵貼近，出現一隻小手，輕輕拉動女人的衣服。

    “那時候我會說什麽呢？我說了什麽，已經想不起來了。”

    女人轉過身，輕柔撫摸，然後將她抱在懷裏。

    畫麵隻剩下破舊的衣裳，和不斷滴落到畫麵上的水滴。

    “現在想一想，或許我就是媽媽能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了。”

    畫麵不斷閃動，出現女人在角落瑟瑟發抖、在廚房瑟瑟發抖、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在床邊瑟瑟發抖的樣子。

    間雜著劇烈的聲響，或者是摔東西、或者是大吼大叫。

    “我有時會以為那是正常的，理所當然的。”

    “父親應該會喝得醉醺醺大吼大叫，母親遭受了拳打腳踢會默默忍受。”

    “那時我覺得家庭應該是這個樣子。”

    畫麵漸漸轉變，出現黑白色塊組成的世界。

    畫麵抖動，上上下下的頻率和人走路的速率差不多。

    鏡頭左右晃動，能看見人影在周圍閃爍。

    那些人對著畫麵指指點點。

    然後畫麵向著前奔跑，飛速抖動。

    隨後進入了學校一般的地方。

    學校裏的小學生一般的剪影，也會對著畫麵指指點點。

    然後畫麵一陣模糊。

    在某一個角落，安安靜靜對著地麵的鏡頭。

    看見自己眼淚滴落的樣子。

    “那時是非常嚴重的一次家暴，母親被送進醫院，她的肋骨斷了幾根，還流了很多血。”

    “警察過來帶走了父親。”

    “隻有我一個人在家，外婆過來照顧我。”

    “我感受到別人的目光，終於知道這樣的家庭是畸形的，是不對的。”

    畫麵突然出現很多成年人，他們圍著她，時而撫摸，時而問問題。

    “那些老師、警察、居委會的大媽問了我很多問題，我都記不清了。”

    “他們問我有沒有被爸爸打罵過、想不想離開他。”

    “我沒有被打過，而且不想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

    “過了很久，媽媽出院了，爸爸也回來了。”

    “他還是喝酒，還會家暴，媽媽還是默默忍受。”

    “但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很滿足了。”

    畫麵忽然一片刺目，是直麵陽光的視線。

    陽光下是一個廠房，嗡嗡嗡的聲音從廠房發出。

    走進廠房，裏麵是個年邁的老人在指揮周圍的年輕人鋸木頭。

    那老人慈愛又溫柔，如同陽光一樣。

    他走進畫麵，能聞到木渣和青草的味道。

    “那是我爺爺，我想象出來的。”

    “我沒有見過他，在我出生前他就死了。”

    畫麵變為了一塊墓碑，碑前是插滿了香的香爐。

    旁邊有一個灰燼盆，裏麵正在燒著黃紙。

    畫麵探向周圍，密密麻麻全是墓碑。

    一排一排，仿佛望不到邊。

    一雙手伏在肩膀，使畫麵跪了下來。

    然後磕了三個頭。

    畫麵定格在墓碑上模糊不清的字。

    左邊一個名字，右邊一個名字。

    “爺爺和奶奶很久前就死了。”

    “奶奶得病死了，後來爺爺自殺了。”

    “聽說以前我們家很有錢，爺爺開著一家伐木廠。”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是做生意失敗了。”

    “爸爸年輕時是個紈絝子弟，結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

    “媽媽是個保守的女人，老實本分，非常傳統。”

    “爺爺奶奶可能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直到後來爺爺奶奶不在了，爸爸就毀了。”

    “他花天酒地，很快變得入不敷出。”

    “那些狐朋狗友也樹倒猢猻散，一個也找不到。”

    畫麵中還是家中的男人和女人。

    男人胡亂摔著東西，到處踢著家具。

    忽然，一個台燈樣的事物猛然遮蔽了畫麵。

    畫麵一黑。

    然後慢慢產生光亮，和眼皮眨動的畫麵。

    慘白的燈光和陌生的天花板。

    畫麵左右擺動，周圍是白大褂的人，和一些麵孔熟悉的親朋好友。

    男人和女人坐在一旁，男人神色頹廢，懊惱地落著淚。

    畫麵中一隻手伸出去，男人趕緊握住。

    然後淚水落到了手上。

    女人在一旁撫摸著男人的肩膀。

    兩人一同落淚。

    “那是我覺得最美好的時候，隻有那時我才有了家的感覺。”

    “我仿佛覺得，隻有在那裏，我才有存在的意義。”

    畫麵中便越來越頻繁地閃過白大褂、醫院的天花板、儀器、藥物。

    以及男人女人擔憂的目光。

    “於是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生病吃藥成為常事。”

    “雖然爸爸依然喝酒，依然對媽媽使用暴力。”

    “但是媽媽卻說，爸爸在努力工作了。”

    “他好像在建築工地上做著苦力。”

    畫麵便切換，顯示出麵前捧著一個保溫盒。

    小女孩的手小心翼翼，餘光注意著周圍的行人。

    走了非常遙遠的距離，畫麵出現一個“行人避讓”的招牌。

    裏麵是繁忙的景象。

    後來那男人跑過來，結果保溫盒。

    他又輕柔地撫摸畫麵上方，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拿過來。

    “那是給我買零食的錢，我後來買了一根牛奶雪糕。”

    “但那些日子並沒有維持太久。”

    “他的本質還是那樣。”

    男人握著酒瓶在沙發上酣睡，聲大如雷。

    女人過來把酒瓶取走，關上電視。

    畫麵變得一片黑暗。

    “或者......還有一個讓全家人都很開心的時候。”

    “那就是我的成績。”

    畫麵依然上下抖動，中間是捧在手中的一張考卷。

    全是正確的題目，和上方大大的“100”。

    被捧在手中的考卷送回家裏，男人和女人都很開心。

    男人哈哈大笑，摸了摸畫麵上方。

    雖然滿是酒氣，卻沒有那麽難聞。

    “唯獨優異的成績，能調和這個家裏緊張的氛圍了。”

    然後畫麵中出現了一張錄取通知書。

    育才中學的錄取通知書，角落清清楚楚標明了“學雜費全免”的字樣。

    男人還在沙發上酣睡，女人收起通知書，一邊落淚一邊撫摸她的臉頰。

    然後電影院漸暗，畫麵結束了。

    我們身處黑暗之中。

    “啪”、“啪”、“啪”。

    黑暗中鼓掌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們發出，而是遠處銀幕下的聲音。

    影院燈光亮起，卻像舞台燈一樣照射到銀幕下方。

    那裏有一個身影。

    那身影瘦而高，有著極長的雙臂，沒有臉孔。

    並且全身漆黑，仿佛能吸入光芒。

    舞台的燈光照到他身上，卻沒有一絲反射出來。

    “甜美的......初衷。”他聲如轟雷，卻又陰冷深沉。

    她麵色顯露出畏懼，出聲詢問，“你是誰？”

    那黑色身影攤開極長的手臂，做無奈狀。

    “啊，創造者，為什麽你要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身體一陣抖動，仿佛被嚇到了。

    黑色身影做出一個紳士鞠躬的樣子。

    “可能，這邊的先生不是很理解，那麽我理性地自我介紹一下。”

    “是的，我很理性。我是殺戮與殘酷的化身，黑之影、黑之災禍、黑之畏懼。”

    “我是創造者遺留的黑色。是的，我很理性。”

    說著，他雙手抓弄著隻有一片漆黑的黑色臉孔，發出“嘻嘻嘻”的怪笑。

    “你想要什麽？”我問他。

    “我？”他伸出一隻手，“啊！這世上的美妙！”

    “我都不想要！”

    “我的理性告訴我——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罪惡！”

    “我要帶來災禍！”

    “我即是【殺戮】！”

    “嘻嘻嘻嘻嘻嘻嘻......”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從周圍傳來回聲一般的奸笑。

    “不是的！”她顫抖著抱著頭。

    “創造者啊！可愛的創造者，你怎麽能否決我！”黑之影痛苦地抓著臉，“我是您的願望！您的渴求！”

    “嘻嘻嘻嘻......”他痛苦又詭異地笑著。

    “我沒有！”她身上猛然冒出明亮的紅光，如同初生的太陽。

    光芒照射進黑暗的角落，黑影全都消失無蹤。

    回過神來，光芒照耀在如城市街道一般的中心。

    周圍隻有黑色建築，黑色建築中隱隱約約有黑色的人影。

    抓著臉的黑之影站在街道中心。

    “啊！創造者！您的理性，正在慢慢消失。”

    光芒無法照出他的樣子。

    他沒有臉，卻充滿笑意。

    她身著鎧甲，如同天神降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