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木馬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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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在耳旁呼嘯,眼前的場景瞬間變換,光影被拉成細長的直線,扭曲了整個時空。
宋琳聽到那沉穩的心跳響在耳畔,像承諾,更像禱告。
腳下失去支撐,自由落體的速度比想象更快。崩斷的鋼纜在空中劃了個圈,破音的哨聲尖銳而刺耳——纜車失控地撞向一旁的支架,直接被削成兩半。
李正皓帶著她,以精妙的角度跳到近旁的一棵大樹上,用盡全力,方才穩定身形。
越冬的枯木無法承受兩個成年人的體重,很快便開始搖搖欲墜。
她試圖鬆開李正皓,自行滾落地麵,卻抵不過男人鐵錮一樣的臂力,隻能被迫依附在對方身上。
“放手,這樣不行,兩個人都會沒命!”寒冷的夜風中,宋琳大聲疾呼。
那雙淺灰色的眼眸卻看也不看她,手中緊攥著從纜車上卸下的安全帶,以極其迅速的動作挽成活結,準確套在大樹的主杆上,趁勢拽了拽。
下方的樹枝開始鬆動,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做好準備。”
話音未落,他們便開始急速墜落,數不清的枝葉在身旁折斷,持續的擦碰無休無止。
直到撞擊感間接傳來,她才聽到李正皓悶哼一聲,緊接著便是天昏地暗的翻滾。
秋天剛過,地麵有草、有泥土,有厚厚的落葉覆蓋,再加上一路樹枝折斷造成的緩衝,撞擊力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強——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她被保護著。
宋琳被迫圈成一團,四肢蜷縮起來,盡量減少與地麵的接觸,整個身體都躲進李正皓懷裏。雖然受傷的左肩被壓得生疼,但好歹避免了再次脫臼,除了幾處表皮擦傷,並無大礙。
從跳出車廂到最終落地,大概隻過了十幾秒鍾,感覺卻無比漫長。
除了最開始的那聲悶哼,男人沒再發出任何聲響,卻始終將她牢牢抱緊,如同一堵無法穿透的牆壁。
再高的自尊,也強不過求生的本能。
與劫後餘生的慶幸相比,宋琳不得不承認:在雙手受傷、行動不便的前提下,如果沒有李正皓,自己恐怕就死定了。
她不怕死,隻是不甘心死在這裏。
巴勒斯坦、格魯吉亞、埃及、烏克蘭……冒著槍林彈雨走過大半個世界,最終卻命喪公園纜車?說出去絕對是個笑話。
宋琳在心中默默給林東權記上一筆。
山坡地勢逐漸變緩,兩人最終被一棵樹樁擋住,停下了無休止的翻滾。
李正皓仰躺在她身下,承受了絕大部分的撞擊:裸&露在外的肩頸早已血肉模糊,大半個後背的衣服破破爛爛。傷口沾滿樹枝、枯葉,正一點點向外滲著血。原本清峻的臉頰盡是傷痕,額角的創口深可見骨,顯得觸目驚心——幸好沒有傷到眼睛。
若非鼻翼間呼吸尚存,幾乎讓人以為他已是一具死屍。
宋琳幾次試著掙開,卻敵不過緊緊相扣的一雙長臂,最後用盡全身力氣,方才擺脫男人的懷抱。
盡管神智短暫昏迷,他的身體仍然如同一部精妙的機器,嚴格執行著所有命令。
與這樣的人做對手,絕對會是一場噩夢。
從發生意外到決定破窗,其中不過幾秒鍾的時間,李正皓的反應卻極其迅速,充分說明此人的判斷力、行動力有多強。
更難得的是,他並沒有因為情急就貿然作出的決定,而是在全麵考察周邊地貌、挑選好落點的前提下,憑自身借絕佳的身體素質、合理利用現有條件,最終實現了安全著陸。
跳出車廂之前,李正皓就已經扯斷安全帶作為索具,準確起跳的同時,想方設法地撲向樹冠;整個速降過程中,他又巧妙借助樹枝反彈的力量,避免受到次生傷害,控製身體在落地時進行自我保護。
盡管由於落差太大、緩衝距離太短,兩人不可避免地受了傷,但這已經是能夠想象的最好結局。
事實上,如果沒有宋琳,李正皓很可能毫發無損。
朝鮮的義務兵役長達十年,部隊裏全是老兵油子。剛入伍時,他也曾經受到過明目張膽的欺壓、排擠。
和大多數有體製的社會一樣,人民軍非常講究資曆,如果無法在基層連隊站穩腳跟,即便身為萬景台革命學院的畢業生,也很難再往上爬。
所以,他才必須在演習中露臉。
朝韓雙方常年處於敵對狀態,地理位置又唇齒相依,所以都很青睞特種作戰,希望通過定點打擊在可能爆發的戰爭中贏得先機——李正皓所在的特種空降營曆來都是朝鮮人民軍的拳頭部隊。
傘兵的基本功是速降,速降的精髓在於緩衝,沒有緩衝的“自殺式速降”是其中最危險的項目,沒有之一。
從懸停的直升機上起跳,毫無防護的自由落體,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目標,在離地一兩米的高度拉挺繩索、瞬間減速,稍有偏差便要以生命做代價——看似簡單的動作要領,實則需要極強的身體素質,以及麵對死亡毫不畏懼的決心。
那次演習,即便遠在看台上的高級將領,也對這個不要命的新兵印象深刻。正是從那之後,李正皓被偵查局收編,全麵接受專業訓練,成為一名外勤特工。
然而,他從未帶人做過這樣的動作。
幾乎是在撞擊地麵的一瞬間,李正皓便失去了意識,隻記得死死抱緊身前的宋琳,確保她不會受傷。
每根骨頭都散了架,僅憑血肉勉強牽絆,身體像一袋打濕了的沙子,根本動彈不得;眼前一片漆黑,依然感覺天旋地轉,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也分不清東南西北;頭部受到嚴重撞擊,耳邊持續嗡鳴,溫熱的血液肆意流淌,暗示著生命的流逝。
若非那持續而急促呼喚,他恐怕會就此睡去,再也醒不過來。
“醒醒!李正皓,你醒醒!”
宋琳胡亂拍打著他的臉頰,聲音裏有無法掩飾的焦慮。
寒冷冬夜,傷者又處於喪失意識的邊緣,倘若任由其陷入昏迷,最終必然是死路一條。
李正皓的眼瞼在微微顫動,四肢毫無意識地發著抖,原本所剩無幾的意誌力,漸漸聚集起來,匯合成向死而生的勇氣。
恢複知覺的瞬間,他的身體猛然繃直,隨即被嘴裏的血水嗆到,激起一陣猛咳,差點再次背過氣去。
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宋琳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連忙上前扶住對方。
男人的脊背布滿傷痕,想幫忙順氣都無處下手,她隻好自言自語:“沒死就行,沒死就行……”
被這話氣得笑起來,李正皓偏頭啐出一口血水,氣息羸弱地問:“……你很失望?”
宋琳見對方還有精神開玩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還能動嗎?”
李正皓勉強撐起上半身,來回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發梢淩亂、沾滿草葉,卻無損於他的氣質;五官輪廓分明,被傷痕磨礪得愈發銳利;淺灰色眼眸平靜無波,和“幽靈船”上初見時一模一樣。
宋琳徹底鬆了口氣,終於還是低頭吻上了他的唇瓣。
這是個混合了感激、歉疚和疼惜的吻,與先前純粹欲念的發泄截然不同。鮮血製造出的腥味,如同最上等的春&藥,令短暫的親密接觸沉靜而深刻,足以令人在野外的寒風中溫暖起來。
唇齒間夾雜著太多情緒,每一寸交疊都耗盡彼此最深的心力。
不遠處的纜車開始漏電,被撞擊的支架扭曲變形,折斷的樹木四處淩亂,周遭一片狼藉;山下傳來刺耳的警報聲,高功率的探照燈聚焦事發地點,公園廣播進行緊急播報,救援車輛迅速聚集。
很快,南山公園的纜車事故就會登上各大媒體的頭條,事故幸存者的身份也必將暴露無遺。
李正皓和宋琳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她將男人架在背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山下走去。避開搜索範圍的同時,盡量抄近道行進,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公園後門。
消防車、警車、救護車第一時間趕到,身著製服的各色人等匆忙散去。參觀首爾塔的遊客們聚集成行,正在有組織地撤離。
警察手持大喇叭,將人群劃撥成片,分別引導至一輛輛旅遊大巴前,敦促他們盡快上車。
纜車突然意外墜毀,在無法排除恐怖襲擊可能的前提下,警方的做法無可厚非。
如今,旅行團和散客混在一起,被強行塞進現場的各輛大巴車、迅速從公園撤離。馬路上還不斷有車開來,附近變得異常熱鬧,喧嘩聲打破了寒夜裏凝固的寂靜。
李正皓遍體鱗傷,還在血流不止,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腥鏽味道——即便兩人想辦法混進疏散人群、登上大巴車,恐怕也會被很快發現。
不遠處的路口已經有警察站崗,正在指引遊客走向乘車地點。宋琳和李正皓所處的山坡旁邊,恰是一處斷崖的落點,周圍有稀稀疏疏的灌木叢,非常有利於黑夜裏的隱蔽。
宋琳咬著牙,將男人輕放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掩藏在濃密的陰影中。
將長發挽至腦後,她蹲下身子,直視那雙灰色的眼睛:“等我。”
由於失血過多,李正皓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卻依然打起精神,勉強笑道:“好。”
將固定左肩的繃帶取下,又拍掉衣服上麵的塵土,宋琳迎著探照燈的強烈光線,走出警方的封鎖線。
考慮到公園的占地麵積很大,增援力量一時無法到齊,如今警方隻在幾個主要路口布置了人手,分別引導遊客疏散。
“請往這邊走!”一名年輕的交警站在路旁,眼尖地發現了樹林裏的單身女孩。
隻見她身材高瘦、麵色蒼白,滿臉驚慌失措的表情。一頭長發略顯淩亂,像隻落單的小動物,令人頓時憐惜之心。
“不好意思,”女孩深深鞠躬,用不甚熟練的韓語說道,“我們迷路了,我媽媽還在山上,能麻煩您幫我去找找她嗎?”
看出對方不是本國人,交警的神經也有些緊張,用英語打了個招呼,便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繼續。
女孩十分善解人意,語速很慢地解釋道:“我是日本留學生,能聽懂韓語,隻是說不流利。”
交警這才鬆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別著急,公園裏發生了纜車事故,救援人員正在趕到,我們一定會替您找到母親的。”
聞言,女孩的眼眶裏頓時盈滿淚水:“媽媽身體不好,天氣這麽冷,我擔心她發生意外……”
路燈下,那原本高瘦的身影更顯單薄,連帶著肩膀都在一抽一抽地抖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眼看對方這般梨花帶雨,年輕的交警也感覺過意不去,趕忙上前攙扶,口中柔聲安慰:“別著急,我這就幫你想想辦法。”
偏頭按下對講機的通話按鈕,交警呼號道:“這裏是3號路口,山上有人失蹤,請求支援!再說一遍,3號路口請求支援!”
女孩的瞳眸黢黑發亮,潤著微微濕意,眼神裏充滿急切的期待,令人無法回避。
年輕的交警不再猶豫,沒等到指揮中心的回話,便微笑著點點頭:“走吧,我先跟你上山。”
如蒙特赦、如臨神跡,那張俏麗的臉頰上盡是驚喜的表情。她連連欠身,感激涕零地致謝:“給您添麻煩了。”
公園裏照明不足,原本崎嶇坎坷的山路愈發寸步難行,兩人循著女孩下山的路徑折返,很快便進入密林深處。
交警個子很高,時不時地撞上樹木枝幹,走得有些狼狽。女孩則像打了興奮劑一般,步伐飛快地向前邁進,似乎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母親。
他們離開主幹道,鑽進一片灌木叢,漸漸走到沒有路的山坡上,四周隻剩厚厚的枯葉,與枝椏光禿的樹林。
山底下,更多的探照燈架設起來,正來來回回地反複逡巡。強烈的光線穿透黑夜,在山體上烙印出奇形怪狀的樹影,令氣氛越來越詭異。
指揮中心傳來回話,要求他們匯報具體方位,表示增援馬上就到。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根本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一個就算曉得也說不出來——大眼瞪小眼好一陣,交警不得不放棄希望,回複指揮中心道:“我們已經上山了,待會兒再下去與搜索部隊會合。”
掛上對講機,交警開始感覺不安,一邊走,一邊試探道:“你們怎麽會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
女孩的解釋斷斷續續:“我們剛剛從首爾塔上下來,原本打算乘坐纜車……目睹意外發生後,媽媽很害怕,想快點回酒店休息。我就自作主張,帶她抄近路,沒想到……”
似乎是為了確保自己的韓語發音,她的腳步放慢了些,漸漸落到交警身後,隱沒進樹林的陰影裏。
腳下的道路越來越看不清楚,女孩的母親始終不見蹤影,交警隻覺得再這麽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大概前進了十幾步之後,他終於站定原地,氣喘籲籲地說:“我還是再跟指揮中心聯係一下吧,山上太黑了,很容易錯過目標。”
然而,還沒等他翻出對講機,便聽見女孩驚呼一聲:“媽媽!”
這淒厲的呼喚劃破了夜的寧靜,也讓人心陡然提了起來,交警連忙抬頭、四下張望,卻沒有看到想象中的老婦。
正當他要回頭詢問時,突然感覺頸後一陣劇痛,隨即眼冒金星,很快便如同一灘爛泥,軟軟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宋琳無聲地從陰影裏走出來,一邊來回甩動自己的手腕,一邊長腿輕抬、身姿輕盈地邁過交警頭頂。
此時的她,不再刻意耷聳肩膀,也沒有假裝哭泣,卻像一隻捕獵成功的黑豹,居高臨下地欣賞著自己的獵物。
和之前預判的情況差不多,年輕的交警身材高大,冬裝製服也很寬鬆,應該剛好合適。
確認無誤後,宋琳很快彎下腰,幹淨利落地解開那身製服的紐扣,三下五除二便將昏迷的交警剝剮幹淨。而後,她又用腰帶將對方捆紮結實,牢牢綁在近旁的一顆大樹上。
為了防止傷者提前醒來呼救,宋琳撿起地上的磚頭,照著他腦門來了一下。鮮血順著發際線迅速蔓延,染紅了年輕的臉龐,同時也令那人徹底昏死過去。
她從製服的口袋裏翻出手機,扔在交警腳邊,然後撿起對講機和手電,轉身離開了事發地點。
距離3號路口不遠的樹叢裏,李正皓臉色慘白地靠坐在石塊上,一動不動。
宋琳小跑著趕回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沒走近便開始小聲呼喚他的名字。
仿佛過了幾秒鍾,又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雙淺灰色的眼眸終於睜開,卻沒有說話的力氣,而是顫動唇角,回應給她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
夜太冷,外傷導致的流血不止會讓體溫下降,最終陷入昏迷,以及死亡。
隻要他還能對外界作出反應,就說明情況沒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宋琳加快腳步,靠近男人身旁,將手中的衣物在石塊上來回摩擦,很快便刮出幾個窟窿。
她單手扶住對方,將製服抖落開來,略顯焦急地問:“還能站得起來嗎?我要給你換身衣服。”
李正皓費力地撐住手肘,整個人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再次倒地的可能。
見此情景,宋琳幹脆將他架上自己肩頭,直截了當地決定:“我的手臂不能用力,你稍微牽一下就好。”
經過刻意的撕扯、搓揉、磨損,交警製服如今皺皺巴巴、沾滿泥土,就像在林中滾過一圈。穿戴在李正皓身上,倒和他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彼此呼應,顯得很是搭配。
宋琳將男人原本的衣物揉成一團,遠遠扔進茂密的灌木叢中,確保旁人無法發現端倪。
來來回回折騰一番,此次換裝耗盡了兩個人的最後一點力氣。結束後,李正皓早已臉色蒼白,幹脆順勢躺倒在地,勉強維持著僅剩的呼吸。
宋琳站起身,按下了對講機的開關。
與營救初期的人手不足相比,此刻頻道裏明顯熱鬧很多,四麵八方的救援力量齊聚南山公園腳下,正在進行有組織的搜救。
大部分遊客已經成功撤離,警察封鎖了各大路口,救護車整裝待命,消防隊員組好隊,開始拉網式的排查。
她清了清喉嚨,聲音再次變得楚楚可憐,氣息起伏不定:“有人嗎?有人在嗎?”
突然出現的求援聲,令頻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好在那頭很快便反應過來,清晰回複道:“這裏是指揮中心。”
她抿著嘴唇,故意將韓語說得磕磕巴巴:“我……我們在3號路口,有位警員墜崖受傷了,麻煩你們快來救他。”
指揮中心傳來一陣騷動,不一會兒便換了個聲音說:“請站在原地,救援人員馬上就到。”
宋琳低頭看看已然喪失神智的李正皓,終於感覺如釋重負,按下通話鍵回應道:“好的。”
將手電點亮放置路旁作為引導,她在灌木叢裏打了個滾,讓身上沾滿塵土和落葉,看起來也狼狽至極。
拐角處有車燈閃亮,一輛警車迅速靠近,最終準確地停靠在宋琳和李正皓身旁。
一老一少兩個警察分別從副駕駛座和駕駛座跳下來,一邊檢查傷員,一邊聯係指揮中心:“已經發現目標,請求盡快派出救護車。”
救護車原本就在山下待命,沒過幾分鍾便沿著公路開上來,隨車的醫務人員隨即開始進行初步治療。
接過宋琳交還的對講機,又檢查了一下警員編號,年紀較大的警察低頭看看傷者,疑惑發問:“這小子是誰?”
另一個年輕警察來回打量著那身製服,猜測道:“交警吧?應該是出事後第一時間趕到的,可能恰好在附近執勤。”
說完,兩人同時將視線調轉到宋琳身上,卻見她依舊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韓語夾雜著日語:“對不起,都怪我……”
老警察還沒開口,年輕警察已經殷勤地掏出手帕:“小姐,您別著急,慢慢說。發生了什麽事?”
女孩抽噎著,嘰裏呱啦說了一長串日語,聽得兩位警察完全不明所以。
“見了鬼了!”老警察猛拍腦袋,“大半夜的,到哪裏去找翻譯?”
此時,醫護人員的處置完畢,支開擔架,將傷者轉移到救護車上。
醫生走過來,向負責現場的兩位警察匯報:“病人失血過多,必須馬上送往醫院。”
還沒等他們作出反應,女孩突然嚎啕大哭,撲到傷員身上,緊握住對方的手不放。
見此情景,年輕警察倒有些感動,衝自己的上司提議道:“讓她跟去看看吧,到醫院再調查也來得及。”
老警察感覺不太對頭,卻也沒有更好的理由回絕,隻好揮了揮手道:“我們開車跟在後麵。”
對話過程中,女孩並無任何特殊反應,而是淚流不止地趴在擔架旁,隨“受傷警員”一起登上了救護車。
警笛呼嘯,風馳電掣,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出南山公園,開往首爾市區最近的醫院。
午夜已經過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路上車輛不多,車速都非常快。
年輕警察單手掌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結束了與指揮中心的通話,向同車的老警察匯報道:“這交警是個新手,今晚負責把守在3號路口。之前說山上有遊客失蹤,還特別申請過支援——但是等我們人趕到的時候,那小子已經不見了。”
“後來呢?”
“後來指揮中心就派你我去那邊補崗了啊。”
老警察罵了句髒話,從兜裏摸出一根煙,眯著眼睛點燃:“跟緊點,我覺得那女人有問題。”
年輕警察笑起來:“您是說她長得太漂亮了嗎?”
“臭小子,胡說什麽呢?!”老警察作勢發怒。
年輕人愈發嬉皮笑臉:“指揮中心已經說了,人家是日本留學生,因為母親失蹤才求救警察。我看那個交警八成是自己不小心,失足從山崖上掉下來了,沒什麽值得懷疑的。”
“你懂個屁。”
言談間,開在前麵的救護車突然開始左右搖晃,幾次差點撞到對向馬路上的車輛,把跟在後麵的兩人都嚇出一身冷汗。
“慢點!慢點!”
接連錯過幾輛失控的汽車後,老警察大聲斥責自己的徒弟。
年輕人明顯很不服氣:“剛才還讓我跟緊點……”
老警察一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目光卻死死鎖住前方的救護車,恨鐵不成鋼地咒罵道:“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當然不去……”年輕警察一邊嘟囔著,一邊將檔位換成高速,緊跟在搖搖晃晃的救護車後麵,不敢再貿然行動。
事實上,這樣的狀態並未持續多久——救護車很快開始不顧一切地加速。
淒厲的警報聲劃破濃黑夜色,白色車身在空蕩蕩的馬路上如箭矢般飛馳,輕輕鬆鬆地甩出警車三、四個車身的距離。
老警察狠狠吸了口煙,將煙頭扔向窗外,決斷道:“超過去!”
意識到情況緊急,年輕警察沒敢繼續頂嘴,而是集中精力掌控方向盤,腳下大力踩滿油門,用最高時速並線超越,試圖逼停那輛瘋狂的救護車。
透過車窗的透明玻璃,他們已經看清開車的並非別人——恰是那個剛剛還哭得無法自抑的日本女留學生!
她臉上的淚痕尚未幹涸,眼眶也赤紅如焰,視線死盯著前方路麵,以不要命的速度駕駛著救護車飛馳而過。
“快加油!把它逼停!”
老警察大聲下達命令,右手探進貼身的槍套,開始嚐試解開保險,隨時準備填彈射擊。
然而,對方已經預知了他們的行動策略,並且對此早有防備。
隻見救護車開始在寬闊筆直的道路上逶迤蛇行,憑借車身巨大的優勢,毫無規律地左右甩尾。
盡管警車動作靈活,但在這樣高速運轉的情況下,任何擦碰都有可能導致車毀人亡。年輕警察隻得鬆掉油門,退回救護車後麵的位置,緊跟其走上另一條岔路。
這條路比之前更窄、彎道更多,為追逐增添了不小的障礙。
發現暫時無法將對方逼停,老警察遂將□□放回槍套,通過車載電台聯係指揮中心:“警號1017,南山公園後門駛出一輛救護車,請求對其進行攔截!”
又經過一個紅綠燈,路麵再次變得寬闊起來,駕駛座上的年輕警察橫下心,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他知道,這是攔下救護車的最後機會。
救護車車身重,速度提升存在極限;警車由轎車改裝,提速性能較好,兩車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
有幾次,他們明明已經與救護車並駕齊驅,卻被對方猛甩一記方向盤,直接逼停到路沿上,根本沒有超車的機會。
有速度、有技術、有時間,偏偏並非人人都有拚死一搏的決心,這場追逐的結局從最開始就已經注定。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開到了首爾火車站附近:這裏是市區的交通樞紐之一,即便深夜也人來車往,應急車道被卸貨、載客的各式車輛占據,再也沒有暢通無阻的路徑。
救護車依然沒有減速。
隻見它在繁忙的車流中左衝右突,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將四周車輛驚得魂不附體。車後,已經有人開始高按喇叭,抗議這樣野蠻駕駛的行徑。
兩位警察卻根本沒工夫顧及:他們的時速已經超過兩百碼,稍不留神便會車毀人亡。
更可怕的是,前麵那輛救護車也保持著同樣的速度,甚至比他們還快一點,正在再次拉大兩車之間的距離。
車身在劇烈抖動,年輕警察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越來越密集的車流中,對方卻沒有半點退讓之意,根本就是不要命。
終於,救護車直接作出一個擺尾,撞翻隔離樁,猛地衝進對向車道,伴隨著一陣急刹車的聲音,消失在首爾火車站的地下通道裏。
被逼停的對向來車有些躲閃不及,受到慣性的作用,直接撞上隧道壁,發出陣陣悶響,留下一片狼藉。
手刹製動被狠狠拉起,警車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最終橫停在隧道門口,路麵上還有大片清晰的刹車印。
方向盤被猛然推開,駕駛座上的年輕警察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老警察鬆掉刹車,目光有片刻呆滯,機械重複道:“瘋了……真是瘋了……”
好半天,警車上都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如牛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裏此起彼伏。
探進衣兜摸了半天,老警察試圖掏出一根煙來抽,孰料竟久久未能如願。他抬起手,這才發現指節還在不自覺地劇烈顫抖,根本無法用力。
指揮中心的回應卻在此刻姍姍來遲:“1017,路障已經準備好,你們現在人在哪裏?”
聽到這話,一老一少頓時啞然,隨即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笑聲裏,既有自嘲也有如釋重負,共同慶祝這難得的劫後餘生。
放肆地笑過之後,老警察終於有力氣點煙,年輕人也深深呼吸,俯身撿起通話器。
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們在首爾火車站的南北向隧道入口,目標……跟丟了。”
再次見到那輛車,已是第二天清晨。
接到清潔工人的舉報,被劫持的救護車停靠在江南的一條小路上,裏麵隻剩三個失去知覺的醫護人員,以及頭部受傷的司機。
問他們發生了什麽,四個人卻都說不清楚,隻曉得攻擊發生在瞬間,根本防不勝防。
“這群白癡,”老警察得知消息,忍不住開口罵人,“什麽叫‘發生在瞬間’?!他們以為自己是在演科幻片嗎?!”
年輕警察哽哽聲,說起南山公園傳來另一個消息:一名交警遭到劫持,被扒光了綁在半山腰的大樹上——若非劫匪留下手機、當事人及時報案,昨天夜裏還會再添一條人命。
“我就知道!”老警察從座位上起身,在辦公室裏來回走動,“那個傷員才是一切的關鍵,其他都是煙&霧&彈。”
於是,年輕的警察順理成章地說出第三個消息:“上麵發話了,這件案子不能查。”
原本還躍躍欲試的老警察突然站定,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不能查?憑什麽?製造了那麽多麻煩,就讓他們一走了之?!”
“您沒有看新聞嗎?市政府已經召開新聞發布會了。”
老警察皺緊了眉:“關於纜車事故的原因?好像說是什麽機械故障……”
年輕人點點頭,耐心解釋道:“既然沒有人為因素,就排除了恐怖襲擊的可能,各部門的頭頭腦腦都能鬆口氣。”
任職於公職機關多年,老警察自然清楚其中的門道,隻是想不明白這些和案子之間的關係。
見對方還沒回過神來,年輕警察進一步把話挑明:“纜車事故能夠得到解決,主要還是因為沒有受害者。雖然管理員聲稱有兩名乘客在纜車裏,但搜救隊並未發現屍體,目前也沒有家屬主張索賠。”
“可是……”
“沒什麽‘可是’,”年輕人打斷前輩的話,“他們沒有進入公園或登塔的記錄,沿途監控也壞掉了,沒有證據證明這兩人上過山、遭遇了纜車意外。既然如此,當然沒有繼續查案的必要——如果找到了受害者,反倒會給我們製造麻煩。”
“那交警怎麽辦?受傷的醫護人員怎麽辦?撞壞的車子怎麽辦?”
老警察憤憤不平,一連發出三聲質疑,再次衝自己的徒弟發起了脾氣。
年輕警察撇撇嘴,滿臉無所謂的表情:“那交警擅離職守,從山上摔下來了純屬活該,醫療保險能夠賠錢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至於說醫護人員……”他笑笑,“你都說他們是白癡了,白癡的話又有誰會相信?”
老警察一直看不慣警察局裏的官僚主義,從年輕時起就喜歡固執己見,所以才會臨到退休還在值守一線,始終無法升任更重要的職位。
如今,他雖做不到同流合汙,但好歹學會了明哲保身,聽到這裏倒也沒再反駁,隻是感慨道:“你小子真是太滑頭了,憑著這不要臉的勁兒,以後至少能做到局長!”
年輕人訕笑著,並不答話。
過了一會兒,老警察還是忍不住追問道:“車損呢?在首爾火車站撞壞的那些護欄、路燈,怎麽算?”
隻見徒弟的狡黠地眨眨眼睛,表情裏多了幾分玩味。
他舔舔嘴唇,訕笑道:“師父,您有沒有考慮過提前退休?”
老警察頓時愣在原地。
正當警察局裏的師徒二人反目成仇時,李正皓在一間陌生的地下室裏慢慢蘇醒。
牆壁上原本貼著淺綠色的牆紙,因為返潮的緣故,結滿了斑駁的痕跡,顯得破破爛爛。盡管頭頂的抽風機持續運轉,依然無法驅散滿室的黴腐味道。
這裏沒有窗戶,除了床頭的十字架,也沒有任何裝飾。
他躺臥於一張樸素的木製單人床上,手上插著針管,正在接受靜脈滴注。
外傷已經被小心清理過,身上纏滿了繃帶,看起來恐怕與木乃伊無異。骨折的地方固定著夾板,應該很快就能恢複。
無論此時究竟身處何地,既然對方肯花這麽多心思對他進行治療,應該不至於再來要他性命。
想通這一點,李正皓安然閉上雙眼,試圖再次入睡。
沒過一會兒,隔壁走廊上傳來腳步聲,聽上去頻率輕快,像一隻習慣了踮腳走路的小天鵝。
腦海裏不自覺地勾勒出對方特有的姿態:昂首挺胸、頭頸舒展,一雙眼睛撲閃如星,讓人很難猜測到她的真實想法。
最迷漂亮的是那一對紅唇,如火如焰,微微挑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令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他還記得那唇瓣的溫度,以及觸碰的細微感受——就像生命裏最初與最後的記憶,每每想起,似乎就能回到彼時彼刻。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那聲音依然清透,聽不出任何感情,卻令他感覺莫名親切。
淺灰色的眼瞳帶著笑意睜開,李正皓清清喉嚨發問道:“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宋琳俯身,很自然地在他唇瓣上輕啄一下:“我每次進房都會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