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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朝鮮一直在軍事分界線地下挖掘暗道,其中最寬的甚至能並行兩輛坦克。
韓*情機構先後發現過幾條,雖然及時封堵了相應的出口,卻還是將此行為視作戰爭挑釁,向朝鮮發出措辭嚴厲的外交照會。
然而,三八線綿延248公裏,其間穿越無數密林山巒。無論戍邊部隊的戒備多麽森嚴,都不可能杜絕所有風險——畢竟,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事實上,人民軍挖掘暗道的秘密行動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朝鮮半島是花崗岩地貌,隧道需要貫穿厚厚的石壁,下探至地底數十米深的距離。與此同時,為了避免驚動韓方,全程不能使用任何烈性炸藥和機械輔助,純靠人工手挖肩扛。
像這樣打通一條暗道,需要耗費的財力物力遠超想象。
正因如此,若非爆發戰爭或情勢危急,暗道絕對不會被貿然啟用。目標暴露事小,若讓韓方發現端倪,反而利用這一豁口長驅直入,對朝鮮來說才是最可怕的威脅。
每條暗道挖通後,都要進行巧妙的偽裝,確保旁人也無法發現端倪;同時,相關的設計圖紙、方位坐標、施工數據也會被全部收集起來,作為絕密情報供少數高層知曉。
像李正皓這樣級別的特工,至多曉得暗道的存在,無從知曉其具體方位,更不可能將之作為退路,冀求在行動失敗時潛逃回國。
執行滲透任務,就像卒子過河,無路可退,隻能向死而生。
被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劫持後,透過月光照射角度的變換,可以確定貨車是在筆直地向北開;途中路況越來越顛簸,還有時不時的猛然轉向,都證明他們已經進入山區。
當聽到偽裝的掩護被頂開、沉重的鉸鏈被推動,心髒仿佛也在那一刻停跳。
傳說中的國家級戰略通道,在今晚,為幾名囚犯洞開了大門。
再次發動起來的貨車一路飛馳,遠遠地將敵境甩在腦後。汙濁混沌的車窗外,能看見燈光一盞盞點亮,又一盞盞熄滅。暗道入口處重新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有山石隨即傾瀉下來,大門被再次封堵。
從公然劫囚的陣仗來看,韓方必然會采取行動追捕逃犯——隻要他們順著車轍找到這裏,想必很快就會發現暗道的存在——李正皓此刻卻再也顧不了這麽多。
近了,越來越近了,他顫抖著閉上雙眼,心中默默數秒。
原本無望的生命,被外力推回正軌;已然泯滅的希望,因星火重新點燃。在生與死的關頭,任何人都會本能地關注自己,無暇再去考慮國家、戰略,抑或等等其他。
牙槽緊咬,雙手在身側攥成拳頭,李正皓強壓住激動的情緒,靜待最後的結果。
廢棄多年的地麵凸凹不平,隧道裏的路況奇差,起伏顛簸毫無停歇,車廂裏的人被震得來回翻滾。
陳舊的車軸在吱呀作響,車身明顯偏向一側——恐怕已經有輪胎漏氣了。
即便如此,貨車始終保持著最高時速,在時明時滅的光線下狂奔向前。
遍體鱗傷的囚犯不再□□,老婦也停止祈禱,瞎子摸黑站起身來,所有人都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卻又不敢貿然相信自己的判斷。
“目標靠近!”
高聲呼號穿透山體,在遠遠的洞口響起,穿透引擎爆裂的轟鳴,如天籟般傳入車內人的耳朵裏。
朝鮮語鏗鏘的發音、作戰部隊專業的指令——短短四個字,證明了李正皓最奢侈的幻想:他們真的回到了祖國!
短短數公裏的暗道,是記憶中最長的一段旅途,無異於從死到生的距離。
貨車停穩後,車廂門被再度打開,肩背紅十字的醫務兵迅速上前。四名囚犯被分別抬下車,每人身邊都有一個專門的醫療團隊。
初步清理傷口、骨折定位包紮、簡單對話確認神誌清醒,搶救措施及時規範,醫生的態度十分慎重,就像在嗬護至親之人——再也不是命如草芥的囚犯。
祖國,永遠是可以依靠的母親,不會放棄她的任何一個孩子。
有淚水從男人傷痕累累的麵頰邊滑落,無聲浸染了這夜露微涼的寒夜。
不遠處,整裝待發的米-26超重型直升機已經發動起來,李正皓和另外三名囚犯一起,由專職人員陪護,直接從軍事分界線飛往平壤。
在那裏,他們將得到最好的治療,接受全方位的護理,迎接一段嶄新的生命。
螺旋槳高速旋轉,強大的氣流形成反作用力,推起沉重的機身,一點點離開地麵,升向黑漆漆的夜空。
幾乎就在起落架離地的瞬間,隧道口傳來巨大而猛烈的轟鳴——整條暗道都被炸塌了。
平壤。
大同江畔的柳京古城,檀君文明的發源之地。
在這裏,有櫻米分梨白,有千樹萬綠,有瑰美秀麗的牡丹峰,也有氣勢磅礴的萬景台;在這裏,莊嚴的凱旋門與千裏馬銅像遙遙相望,玉流橋邊的海棠花館歌舞升平;在這裏,主體思想引導著勞動黨砥礪前行,偉大領袖和他的人民相愛相依。
寬闊筆直的街道,幹淨整潔的房屋,人們臉上洋溢著自信而堅定的表情——迎著朝陽,眼前的景象如此親切熟悉,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都不可能再現。
被囚禁於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李正皓從未幻想過有朝一日還能重回平壤,帶著殘缺不全的身體,和一顆沉如死灰的心。
統一大街、大同橋、解放塔、普通門……
離開機場後,最新式的救護車一路急行,從市區呼嘯而過,記憶中的一切在窗前飛快閃現,如同幻燈片被加速放映。**
骨瘦嶙峋的大掌死死扒住窗沿,深深凹陷的雙眼始終盯著窗外街景,男人保持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李正皓同誌,請放鬆下來。”跟車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勸慰道,“元帥已經親自作出指示,對英雄沒有什麽可吝嗇的,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您和另外三位‘非轉向長期囚’恢複健康!”
提及最高領導人,對方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也顫抖起來,深呼吸幾次方才調整好。
他掌著李正皓的肩膀,緩慢卻不容反抗地按下去,強迫病人躺好,隨手拉上車窗窗簾:“這幾年平壤變化很大,等您病好了,再親自上街去慢慢感受。”
烽火診療所是勞動黨高級幹部的專用醫院,位於平壤市普通江區域。
這附近的風景十分秀麗,居住環境也很舒適,非常適合療養、休息。包括最高領導人在內,朝鮮內閣主要幹部的家都在附近。
入院時,李正皓的身體已經處於最糟糕的狀態——心髒機能極度衰竭、肺膿腫,再加上嚴重骨折和肌肉斷裂,連食物吞服機能都出現障礙——各科醫生會診時,不約而同地表示驚訝:病人究竟是怎樣活到現在的?
清創和止血的手術即刻進行,恢複性的治療方案循序漸進。十多位專家組成的醫療團隊通力合作,圍繞著唯一的病人,發誓要贏得這場與死神的賽跑。
營養液通過靜脈注射,一滴滴流進身體裏,勉強維持起細線般的生命;錯位的腿骨被敲斷,而後重新對接,形狀不再怪異扭曲;層層疊疊的傷口,經過整形科醫生的精心修飾,隻留下淡淡的緋紅色疤痕。
整整五個月,李正皓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一直躺在病床上接受無微不至的照料:醫療、飲食、護理,統統采取特別措施,最先進的醫療器械和不計成本的藥物配給……到最後,或許連死神都懶得繼續較勁,無意再繼續這場殘酷的拉鋸。
盡管體重清減了十公斤,臉上多出一道長長的疤痕,左腿再也無法承力,隻能依靠手杖站立——將死之人終於還是重新活了過來。
與此同時,朝韓互動繼續頻繁而積極:按照紅十字會確定的“非轉向長期囚”名單,雙方政府在板門店軍事分界線進行交接;全民族統一大會在金剛山舉行,樸槿惠和金正恩分別派代表出席。
在這樣的背景下,被秘密劫持的四名囚犯,就像酒精蒸發到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接受治療期間,他們的身份始終保密,也一直保持與外界隔離的狀態,即便授勳儀式也隻能在小範圍舉行。
授勳地點就在烽火診療所的內部禮堂,由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常委、朝鮮人民軍偵查局局長張英洙親自主持。
儀式前一天,李正皓才勉強能夠下地,卻險些認不出鏡中的自己:原本高瘦的身形愈發單薄,額邊的那道疤痕如刀鋒般犀利,眼眶更加深陷,整個人的氣質也顯得有幾分陰鬱。
新做的軍裝小了兩個號,以前的那些衣服再也穿不得——好在舊衣服也該換了。
受勞動黨□□指示,他的軍銜連升三級,如今已是陸軍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