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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英洙年輕時曾是公認的“美男子”。

    日航飛機“澱號”被劫持時,他隻有十七歲,卻已經生得相貌英俊、儀表堂堂,理所當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許正是因為當時年紀小,改名為“張英洙”之後,他很快適應了朝鮮的生活。借助和金聖姬的婚姻關係,這位外來者已經徹底融入“白頭山血統”,身上再無半點日本人的影子。

    “我接受元帥的委托,向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如今,身著藏藍色人民裝的張英洙站在台上,朗聲宣讀最高領導親批的表彰決定。聚光燈的照射下,他前襟的領袖胸章閃閃發光,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烽火診療所的內部禮堂不大,無需借助音響設備,清晰的講話聲就已經傳遍每一個角落。

    新製手杖靠放在座椅上,李正皓端坐於第一排正中,雙手垂放膝蓋,脊背筆直、挺拔如鬆。盡管消瘦得不成樣子,注意力卻高度集中,表現出良好的精神麵貌。

    他的左邊是另外兩位同車回國的“非轉向長期囚”。

    老婦早已不再胡言亂語,身體漸漸恢複的同時,眼神卻越來越空洞。

    她名叫樸正華,是一位旅日僑胞。70年代被派往南朝鮮執行滲透任務,成功策反了多名高官,最終於20世紀初被捕。

    那時正值朝韓關係的蜜月期,國家情報院並未披露相關消息,朝方以為樸正華已死,也放棄了找尋其下落的努力。

    直到駐韓美軍基地的移囚計劃曝光,遭到長期監禁的她才得以重見天日。

    按照內部條例的規定,即便囚犯們已經被成功解救,其身份信息也屬於絕對機密,不該任由口耳相傳。然而,無法想象樸正華承受了怎樣殘酷的折磨,回國前已經徹底精神崩潰,邏輯思想、情緒表達統統失控。

    老婦人就這麽睜著眼睛從白天講到黑夜,除非護士用繃帶封口,否則根本不會停下。

    到後來,所有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包括住在對麵病房的李正皓,都從那神經質般的絮語中了解到她身上曾發生過的悲劇。

    監獄是人造的修羅場,女性在其中遭受的折磨,遠遠超過男性。

    此次受勳儀式前,樸正華的醫療團隊已經放棄了努力,選擇用藥物讓病人安靜,不再去試圖恢複她的理智。

    樸正華的另一側坐著趙成禹。

    他是那輛貨車上傷勢最重的囚犯,也是四人中最年輕的。正因如此,恢複得最快,也沒留下任何後遺症。幾乎是皮肉剛一長好,就能夠下地活蹦亂跳了。

    盡管燒傷的疤痕尚未完全褪去,但一套與年齡不相稱的校官製服,已經足以彰顯他的身份。

    隻有那個老瞎子,據說剛下直升機就停止了呼吸,任由搶救醫生用盡全身解數,最終依然無力回天。

    李正皓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宣讀完表彰決定,張英洙一邊說,一邊起身敬禮,投向台下三人的目光十分真摯:“你們是信念和意誌的化身,是真正的共和國英雄。”*

    與會者紛紛用力鼓掌,感情之激動、聲音之熱烈,幾乎掀翻禮堂的屋頂。

    或許是為了彌補不能被公開報道的遺憾,李正皓等人獲得的榮譽比其他“非轉向長期囚”更多:雙重共和國英雄、“統一愛國戰士”稱號、刻有三代領袖名字的手表……

    在朝鮮,大部分人耗費畢生心力,恐怕也無法獲得上述榮譽的其中之一。

    授勳儀式結束後,精神失常的樸正華被送回病房休息,另外兩個年輕人則留下來與領導座談。

    禮堂隔壁的會議室裏,華麗的水晶燈如瀑布般垂落,真皮座椅上墊著羊毛毯,實木地板一塵不染,折射出水晶燈的璀璨光芒。

    張英洙率先落座,親切地招呼他們靠近自己坐下。秘書和隨從自覺地退到旁邊,當領導的一臉和善笑容:“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托元帥的福,已經徹底好了。”

    會場上的熱烈氣氛尚未冷卻,趙成禹情緒激動地搶先作答。

    李正皓垂眸斂目,習慣性地保持沉默。

    張英洙刻意看了他一眼,繼而將視線轉向趙成禹:“聽到這個消息,最高領導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停頓片刻,他以隨口提起的語氣發問:“你們倆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如果說之前的儀式、寒暄都隻是在走過場,此刻就是見真章的時候——李正皓明白,對方是代表組織征求他們的意見,方便安排將來的工作。

    在朝鮮,工作崗位都是由國家統一分配的,個人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非轉向長期囚”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一方麵,他們的意誌和立場經受了最殘酷的考驗,值得絕對信賴;另一方麵,黨和政府也需要樹立榜樣,鼓勵其他民眾向英雄看齊。

    雖然是秘密劫持回國,無法大張旗鼓地宣傳,但李正皓等人的操守,對於鬥爭激烈的情報工作來說,絕對不可多得。

    這意味著,他們可以選擇任何自己喜歡的崗位。

    張英洙見二人沒有及時作答,也不急於施加壓力,而是緩和道:“沒必要緊張,想到什麽說什麽。”

    趙成禹畢竟年輕些,再次沉不住氣,清了清嗓子問:“真的什麽都能說嗎?”

    張英洙撫掌笑道:“當然。”

    “我想去元首護衛局。”

    此言一出,連李正皓都側目看向他,驚訝於此人的勇氣——或者說想象力。

    元首護衛局是朝鮮最神秘的機構,就連特勤係統內部也不清楚其建製。該機構負責守衛最高領袖,所有成員隨身佩槍,軍裝鑲嵌特殊的五角星徽章,銜級至少上校,大部分是將官。

    除了名字,李正皓對趙成禹的背景一無所知,但憑他的年齡和資曆顯然不足以加入元首護衛局。

    “初生牛犢不怕虎。”**張英洙感慨著點點頭,卻沒有對這份請求作出回應,而是轉頭看向李正皓,“你呢?”

    神智恢複清醒後,李正皓主動報告了過去兩年的經曆:遭遇“幽靈船”,漂流至日本海,偷渡回朝鮮半島,最終意外被捕。

    他沒有提到宋琳,並非刻意隱瞞,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微挑的嘴角、猙獰的背脊、柔軟的*、若有似無的呻&吟……早已幻化為一抹最美的光影,變成與現實無法融合的記憶。

    內心深處,李正皓仍不願相信她已經死去,死在幽暗漆黑的山穀裏。

    無論麵對敵人的嚴刑拷打,還是組織的循循善誘,他始終保持沉默——仿佛隻要不被提及,就能避免殘酷入骨的事實成真。

    生命和信念得到祖國的拯救,卻不能用毫無保留的赤誠回報,李正皓以為自己沒有資格提任何要求。

    “一切服從組織安排。”他扳直腰杆,目光堅定地回望對方。

    張英洙抿緊了唇,用手指輕敲著茶幾邊緣,沉吟道:“你如今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再適合執行一線任務……保衛司令部怎麽樣?”

    人民軍保衛司令部是專門的反間諜機構,承擔軍內的監聽、監視任務,負責實際的搜查、逮捕工作——李正皓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又經受過牢獄考驗,在這樣的部門工作簡直再合適不過。

    將重心轉移到右腿上,用盡全身力氣起立、站穩,咬牙舉手敬禮,他的聲音裏有不易察覺的顫抖:“絕不辜負信任!”

    張英洙連忙靠近,單手扶住李正皓的肩膀,勸慰著拍了拍:“別激動,好好坐著。”

    將人重新安置回沙發上,偵查局局長一臉欣慰表情:“你們都是從我手下出來的,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後一定還能為祖國作出更大的貢獻。”

    話音未落,趙成禹也想起身敬禮,卻被張英洙攔下。

    “成禹啊,”經過簡短的交談,三人之間的氣氛也融洽許多,張英洙自然而然地用昵稱招呼道,“你想加入元首護衛局的想法很好,不過……”

    聽出話裏的轉折,趙成禹立刻梗著脖子爭辯:“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學,隻要是為了最高領袖,米分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張英洙用手指點了點他,語氣裏有幾分無可奈何:“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著急上火了。我是想讓你先參加特訓營,練就一身過硬的本領,再去好好地護衛最高領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正皓覺得兩人之間親密得有些過分,不像一般的直屬領導與下級軍官。

    然而,很快他就沒心思去琢磨這其中的怪異感,所有注意力都被一個名字吸引。

    “給宋琳打電話,”張英洙衝秘書招招手,“讓她過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