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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叫得這麽假,我就要換‘道具’了。”

    宋琳轉過身,將皮鞭搭在椅背上,用麵盆裏的水洗了把手,頗為無奈地說道。

    時近半夜,林東權扯著喉嚨喊了一晚上,早已聲嘶力竭。然而,聽到隔壁床板持續撞擊的聲音,他明白自己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那天在餐廳吃過剩飯之後,宋琳便讓他回船艙養精蓄銳,等到夜裏再來接受“刑訊逼供”。

    負責押送的依舊是那個高瘦守衛,嚴肅表情掩藏在卷曲的發須之後,看不分明。隻有當催促林東權行動時,方才顯出現些許焦慮,似乎真的亟待從他口中獲取情報。

    宋琳和名叫“安東”的首領住在甲板三樓,套房裏雖然條件簡陋,但相較於貨艙和其他水手的住處,已經足夠寬敞。特別是越往北海麵氣溫越低,能夠確保供暖的房間,簡直無異於天堂。

    林東權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盡管對同性戀情比較寬容,卻並不意味著可以無限度地忍受;然而,相對於淒風冷雨的貨艙夾層,這裏有吃有喝,還能取暖休息,多付出點代價也應該的。

    為了掩蓋安東與那高瘦守衛的情&事,他和宋琳每晚都在外間上演一場願打願挨的好戲:藉由鞭杖破空的聲音,以及被刑囚者淒厲的“慘叫”,穿透毫無隔音效果的鐵質船板——向其他人昭示套房裏沒有秘密,首領的女人抓住了有價值的囚犯,為了獲取情報才連夜用刑。

    趁著內間裏的兩人接連悶哼出聲,林東權得以暫時停止喊叫,接過宋琳遞來的一杯水,“咕嚕咕嚕”地仰頭就灌。

    “他們待會兒還得再來一輪,”宋琳抹了把汗,抬頭看看掛鍾,“趕上駕駛室換班,你好歹把嗓子放亮點。”

    林東權擺擺手,喘息不定道:“每天晚上都這麽嚎,我現在還能說話就是奇跡。”

    貨船一直飄蕩在北太平洋海麵上,始終沒有靠泊的跡象。安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偷腥,恨不能讓宋琳整晚幫忙打掩護,簡直就是荒淫無度。

    “我們究竟什麽時候上岸?”聽到隔壁又開始有動靜,林東權心生絕望,急忙追問道。

    宋琳用力扯了扯皮鞭,甩出銳利的破空聲,表情似笑非笑:“你現在倒是真心想去朝鮮了……這算是我策反成功嗎?”

    他心中暗罵髒話,嘴上卻不得不服軟:“隻要別待在這條船上,去哪兒我都願意。”

    “出海一年多,安東能忍到現在也不容易,你就當積善行德吧。”

    躲過迎麵而來的皮鞭,林東權哀嚎:“誰來可憐我呀?給個期限,讓人有點盼頭也行啊……”

    宋琳被他逗笑,又不敢發出聲音,隻好做口型道:“快了。”

    事實上,貨輪一直都沿著海岸線航行,卻始終沒有進港,而是遠遠避開俄羅斯邊防軍,謹慎尋找靠泊的機會。林東權偶爾站在船頭,看到遠遠顯山露水的陸地,就會覺得心急如焚。

    直到第五天晚上,高瘦守衛再次出現在貨艙外。林東權以為又將迎來一個聲嘶力竭的長夜,即便能去餐廳吃飽喝足,也不足以彌補自己*和精神的雙重損失。於是他故意拖著步伐,恨不能賴在原地不動,以此縮短“受刑”的時間。

    沒等高瘦守衛發脾氣,宋琳卻從艙口外探出頭來:“磨蹭什麽?快點!”

    月光皎潔,在清朗光線的照射下,原本俏麗的麵龐上塗滿黑色油彩,隻剩一雙貓眼似的瞳眸,散發出寶石般的華彩。

    除此之外,她還頭戴絨線帽、身披衝鋒衣、腳蹬厚皮靴,背後背了兩個碩大的登山包——林東權明白,離船的時候到了。

    “袖口和褲腿掖嚴實一點,不然待會兒徒步上岸,十二月的海水能凍掉你的腳趾頭。”

    宋琳扔過來一套男式裝備,冷聲提醒。

    船頭纜繩的盡頭,不知何時漂起一艘充氣筏,隨著海浪上下起伏,在廣袤的大洋深處,顯得尤為單薄。林東權踮起腳尖朝左舷望去,隻見海麵上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沒有陸地的輪廓。

    似是感應到他的憂慮,宋琳一邊綁紮防水帶,一邊努了努下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先下去。”

    刀鋒般的海風刮過臉頰,麻木了林東權的知覺,也否定了他幾欲反抗的決心。抬頭四顧,發現甲板上隻有他們三人,就連安東都不見蹤影,原本就壓抑的貨輪,如今更像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

    “其他人……怎麽辦?”

    趴在船舷上,林東權看著偷渡客們藏身的貨艙,表情流露出些許不忍:他其實已經猜到答案,卻還是需要確認,甚至以為這樣能夠喚回對方的些許良知。

    宋琳居高臨下,用腳踩住他的肩膀,猛然施加壓力,什麽話都沒說,冰冷的眼神卻又說明了一切。

    直到兩人將充氣閥劃出一段距離,貨輪才再次啟動引擎,筆直地朝外海駛去,與他們漸行漸遠。林東權麻木地舉槳、劃水、抬臂,想象即將發生在自己同胞身上的一切,隻覺得呼吸困難,隨時可能溺斃在這無盡的深海之中。

    “韓國是東亞人口拐賣的重要集散點,每年至少有1.5萬人被運進運出。按照20%的成功率計算,最終隻有3000人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

    月光照射下,大海平靜得像麵鏡子,宋琳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你不必為他們感到難過。”

    “可那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數字!大家吃住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我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林東權一把甩掉船槳,瞪圓了眼睛怒目而視。他無法想象有人能夠如此冷漠——和劊子手稱兄道弟,同時將生命視為草芥。

    宋琳不以為意,變換劃槳的方向,憑借一己之力將充氣閥駛向岸邊:“馬木留克兵以紀律與忠誠著稱於世,隻負責執行主人的命令,道德判斷、價值取舍對他們來說都是廢話。”

    “你呢?你不是特立獨行嗎?你可以想辦法救他們啊!”林東權依然不服氣。

    船舷另一側,宋琳愈發用力的劃槳,似乎在發泄怨念,更像是在證明某種決心,沉聲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藏青色的天際上,已經隱隱出現海岸線的輪廓。遙遠的東方開始泛起魚肚白,想要在邊防軍換崗前登陸,必須抓緊最後的時間。

    林東權反複做著深呼吸,終於還是執起船槳,和她一起向岸邊劃去。

    朝俄邊境的接壤麵積狹長,幾十平方公裏的領土,恰恰堵在中國東北角的出海口上。大清朝的徒子徒孫能捕撈江中鮭魚,也能從國境線上看見綿長的海岸,卻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

    因為脫北者走的是中朝邊境,中俄兩國的關係也十分融洽,這塊三國交界的彈丸之地向來戍衛鬆散。

    人跡罕至的海灘、茂密的原始森林、清澈的圖門江……跋涉在齊膝高的鬆軟落葉間,聽到頭頂蟲鳴鳥叫的聲響,林東權錯覺自己是在郊遊,而非偷渡神秘朝鮮的邊境線。

    他們從波西耶特灣的礁石灘登陸,用匕首將充氣閥劃破、掩埋,各自被上十幾公斤的負重,才開始徒步朝南方邁進。

    經過這幾日的修養,他的身體已經明顯好轉——盡管吃的是剩飯剩菜,還要被迫聽人叫&床,夜裏更得撕心裂肺地嚎上一整晚——但相較於先前的臥病在床,眼下能背能走的狀態,絕對算得上醫學奇跡。

    當然,宋琳手中的ak47衝&鋒&槍也是原因之一。

    “快走,”用槍托抵了抵男人的後背,她催促道,“天亮之後,崗哨的瞭望會更加頻繁,到時候就得在樹林裏安營紮寨了。”

    林東權被頂住傷口,頓時一陣抽痛,忍不住皺眉抗議:“我還是個病人!”

    “你那幾根肋骨沒事,就算長歪了,對正常生活也不會有影響。”

    他翻翻白眼:“謝謝你啊。”

    “不客氣。”

    聽出對方言語裏的笑意,林東權勉強放鬆下來,清了清喉嚨,試探著發問:“你和那幫馬木留克兵,究竟是什麽關係?他們到底想幹嘛?”

    “關於我和安東的事情,你已經知道得夠多了。”

    身後傳來拉動槍栓的聲音,把林東權嚇得頭也不敢抬,連忙驚呼道:“小心走火!”

    宋琳冷哼:“我的槍從不走火。倒是你,有必要動動腦子,小心別說錯話。”

    眼前,兩人已經來到河灘邊,再走幾步便要走出密林,渡江穿越朝俄國界線。

    “真是受夠了……”

    林東權猛然轉過身,正對黑乎乎的槍口,破罐子破摔地說:“‘阿格斯’隻是原型係統,任何人想利用它,都繞不開最初的設計者。否則,你也沒必要大老遠偷渡、殺人、押送我去朝鮮。”

    深吸一口氣,他繼續振振有詞:“既然如此,幹脆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來,我也好決定要不要配合。”

    “你以為自己有選擇?”宋琳歪著腦袋,挑眉問道。

    林東權咬牙:“至少,我可以選擇生,還是死。”

    說完,他用胸膛頂住槍口,又狠狠往前逼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