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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琳的身姿十分挺拔,說起話來也總是不卑不亢,此刻卻有些支支吾吾:“我……”

    張英洙抬頭,口氣裏多出幾分戒備:“怎麽回事?”

    正當他眯著眼睛,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中尋找端倪、推斷兩人真實關係的時候,愕然發現宋琳竟羞紅了臉頰。

    將碎發挽至耳後,以此掩飾尷尬,麵容姣好的女孩咬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毅然道:“我把他睡了。”

    原本壓抑的辦公室裏,氣氛頓時變得詭異——朝鮮社會民風淳樸,即便誰私生活不檢點,也鮮少在人前承認——更何況是向一個異性長輩坦白。

    準備好的逼問被卡在喉嚨裏,上上下下不得安寧,接連咳嗽幾聲方才緩解。張英洙回憶昨晚的通話內容,不禁皺緊眉頭,震驚道:“你所謂的‘控製情況’,就是指這個?!”

    宋琳抿抿嘴唇,顯得很是無辜:“我們之間本來沒什麽事,隻是從日本到韓國,一路上相處時間久了,難免擦槍走火。後來他被國家情報院抓捕,關押在駐韓美軍基地,我以為不會再見麵,所以就沒有特別提起。半年前,您讓我去接趙成禹參加特訓營,才在授勳儀式上……”

    “荒唐!”

    張英洙拍案而起,試圖從對方的陳述中找出破綻,卻發現根本無計可施,愈發氣得直打哆嗦。

    他記得自己拉攏李正皓的過程,也明白對方不會輕易妥協,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栽了跟頭,如今更是名副其實地“賠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偵查局局長畢竟經驗老道,明白當前局勢於己不利,絕不能再自斷手足。

    反反複複地呼吸吐納,張英洙勉強穩定情緒,再次發問道:“針對日僑的調查,就是他在搗鬼?!”

    事已至此,宋琳大概猜出是誰走漏了風聲,愈發冷靜地回答說:“據我了解,保衛司令部的本意隻是進行常規調查,沒想到會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這才牽涉出日僑的一係列脫逃計劃。”

    “他們掌握了多少情況?”

    “切斷防護設置得很成功,被捕的組織成員無法透露準確消息,柴田老師也沒有完全招供,保衛司令部證明不了任何事情。”

    張英洙沉默片刻,小心試探:“……你有什麽想法?”

    昂首挺胸,宋琳把軍姿站得幹淨漂亮:“任憑局長差遣!”

    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瞳眸,張英洙想起曾經的戰友,還有四十年前的劫機行動——似乎是從登上日航班機的那一刻起,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

    其他人為了信仰或衝動,盲目地加入革命軍,實施各種極端行為表達立場。隻有他,雖然年紀最小,卻深刻明白此行的性質和最終目的。

    作為朝鮮移民的後代,在製度僵硬、階層板結的日本社會,張英洙永遠無法躋身主流。

    殘酷的競爭環境逼迫弱勢群體做出選擇:要麽隨波逐流,過上既得利益者希望你過的日子;要麽孤注一擲,人為製造出巨大變數對抗命運。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

    抵達平壤後,張英洙率先進入金策工業大學就讀,憑借語言優勢取得優異成績,又因為傳奇性的人生經曆成為校園明星。

    在所有追求者中,金聖姬的出身最為顯赫,性格也最為古怪,偏偏激發出男人最強烈的征服欲。

    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苦心孤詣,多年婚姻生活沒有帶來絲毫幸福,卻給了他夢寐以求的權勢——得失之間的兩廂平衡,張英洙以為自己又贏了。

    如今命運再次來到十字路口,他沒有理由舉手投降。

    “很好,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點點頭,張英洙俯身按下電話內線,親自作出指示:“通知機場,開始加油。”

    不一會兒,秘書手提皮箱、換好厚重的禦寒衣物,再次走進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報告:“局長,可以出發了。”

    張英洙撫平衣襟,回頭衝宋琳示意道:“我們走。”

    保衛司令部的車還停在大門口,司機正麵對草坪抽煙,沒有留意到官邸內的動靜。三人轉彎繞向後院花園,卻見一輛黑漆漆的奔馳轎車橫停在小路邊上。

    秘書將行李扔至後備箱,又為張英洙和宋琳拉開車門,自己很快坐進駕駛員的座位。

    花園裏沒有車道,滿滿種植著各種景觀植物,小路穿插其間彎彎曲曲。耐著性子轉了幾個圈,秘書猛踩油門、直接碾過花籬,抄近道衝上了馬路,很快便將官邸拋在身後。

    牢牢握住車框上的扶手,宋琳掌心全是汗水,身體緊繃猶如弓箭滿弦。

    隨著車輪飛轉,她的大腦也全速開動起來,結合當前情勢,嚐試做出判斷:離軍&委會議召開還剩不到三個小時,張英洙卻不打算麵見最高領導人;車子是事先安排好的,沒有委派司機,反倒由秘書越廚代庖;剛出平壤市區,他們就一路向北,開上了新修的機場高速……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場臨時決定的外逃行動。

    心髒狂跳猶如擂鼓,宋琳有幾次忍不住想要開口,卻被車廂裏的緊張氣氛影響,無法確定張英洙的真實意圖。

    按理說,金聖姬意外死亡,正好給了他反咬一口的機會,就算不能扳倒政敵,也可以向最高領導人表明忠心,順勢占領道德高地。

    即便軟禁妻子的事情曝光,作為偵查局局長和外交事務的負責人,張英洙也完全沒必要拋家舍業,走上未知的流亡之路。

    除非……支持調查的“軍方勢力”,根本就是最高領導人本人!

    宋琳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到,思路卻變得異常明晰:針對日僑的行動如此順利、抓捕金聖姬絲毫沒有阻力,就連張英洙對自己的信任都不設前提——可以確定,圍繞勞動高層的長期內鬥已經有了結果。

    這一點,李正皓不知道,通風報信的趙處長也不知道,張英洙卻不可能不知道。

    最高領導人喜怒無常,善於以帝王之術平衡各方利益。盡管上台時年紀尚小,在朝鮮國內也沒有深厚根基,他卻隻用了五年樹立權威,成為新一代的“天降偉人”。

    金聖姬與之血脈同源,曾經有效牽製過各方大佬,最終卻被張英洙取而代之。

    隔著一層關係的姑父,對於已經站穩腳跟的領導人來說,恐怕更是可有可無。

    正因如此,張英洙才會聯絡日僑,與中俄結成秘密同盟,妄圖通過控製金聖姬,達到篡&黨奪&權的目的。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金聖姬之死,不僅把張英洙逼至絕境,也會讓最高領導人失去最後的耐心。

    宋琳意識到,她和李正皓討論的所有安排、計劃,終歸都是權宜之策,敵不過權力傾軋的大勢所趨。

    如今的張英洙,不僅無法幫日裔韓僑爭取自由,就連自身安全都保證不了。

    朝鮮政府立場強硬,對待叛亂分子向來毫不留情——即便是巴解組織的代表,留在平壤也必然會遭到“清洗”。

    宋琳相信,她的命運其實也坐上了同一輛車,被迫與張英洙利害相關、休戚與共。

    緊張的思緒中,他們順利抵達平壤近郊的順安機場。

    作為朝鮮唯一的國際機場,這裏共有兩條跑道,一條軍用一條民用。此時,靠近候機室的軍用跑道上,已經有一架小型客機正在加油。

    掛著特殊牌照的奔馳車衝過崗亭,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徑直駛入空蕩蕩的停機坪。

    對於一般朝鮮人來說,乘坐飛機是一種非常奢侈的享受,對於勞動黨&中&央&委員來說,專機卻是基本待遇之一。

    奔馳車一路提速衝向跑道,與加油車擦肩而過,堪堪停在登機口旁邊。

    車廂後排,張英洙麵無表情地端居穩坐,若非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到那微微顫抖的指尖。

    宋琳和秘書一起下車,禮節性地與機場負責人握手。

    沒有過多寒暄,秘書直接命令道:“首長有緊急事務,我們會安排專人執飛,你讓機組成員快下來。”

    麵對這明顯違規的要求,對方不敢質疑,態度卻有些猶豫:“油還沒加滿,讓機械師再檢查一下吧?”

    秘書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用了,趕緊把車開走。”

    很快,機身的加油導管被用蠻力卸載,機艙裏的機組人員排隊走出來,眼前的跑道迅速清空,整裝待發的專機隨時可以一飛衝天。

    張英洙終於從車上下來,領著著秘書和宋琳登上舷梯。

    直到艙門關閉,他才將一張嶄新的航線圖塞進她手裏:“研究一下,起飛後再告訴你目的地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