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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宋琳接過航線圖,張英洙又轉身麵對自己的秘書,從行李箱裏取出兩把70式手&槍。

    隻見他熟練地從槍膛裏退出彈夾,將一顆黃銅製成的子彈塞進去,又重新上膛。接著,換了另一把手&槍,進行同樣的操作後,將其中之一塞進秘書手裏。

    男人麵色陰沉,壓低了嗓子說:“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被他們活捉。”

    聽到這裏,宋琳沒再說話,而是低頭拿著航線圖走進了駕駛艙。

    飛機是哈維蘭公司出產的“三叉戟”民航客機,擁有三套獨立的動力係統,能夠實現全自動起降,要求人工參與的程度很低。

    然而,對於常年坐在辦公室裏,忙著和黨內高層勾心鬥角的政治生物來說,一切終歸太過複雜;機場安排的執飛機組又都是人民軍精英,政治立場不容試探,根本不可能偏離既定航線。

    這恐怕才是張英洙選擇信任她的真正原因。

    作為職業傭兵,宋琳常年出入於世界上最危險的區域,即便接受的不是係統訓練,也對各種常見的交通工具有所了解。早在情報學院建立之初,張英洙就知道她的能耐,當然不會放過這個保護自己的最佳人選。

    事已至此,是福是禍已經無從辨析,隻能按照對方的指示去做。

    係上安全帶、戴好耳麥,依次接通電門、鬆開自動刹車、連接通訊係統,宋琳做好一切準備,方才按下艙內廣播鍵,通知同行的另外兩個人,飛機即將起飛。

    跑道兩側的地燈漸次閃爍,轎車和加油車都已經被開走,舷梯與機身脫離,引擎發出巨大轟鳴。

    窗外景物開始移動,飛機沿著跑道一路滑行,耳機中突然傳來塔台發出的指令:“256飛機不能起飛,請趕快回到停機坪。”

    空管員的背景音略顯嘈雜,顯然是在受命於人。遠處草坪出現大隊人馬,一輛輛卡車上滿載著荷槍實彈的人民軍。

    有士兵端著武器從機棚裏衝出來,一邊跑動一邊上膛,瞄準飛機就要開槍。守在跑道旁的安全員連忙揮手阻止,雙臂大幅度地上下揮舞,卻根本擋不住蜂擁而至的人群。

    宋琳確定自己聽到了槍聲。

    跑道上的燈光、儀表盤顯示的數字與通訊信號混雜,人們的叫喊聲、汽車發動機聲與飛機的轟鳴聲交匯,原本井然有序的機場,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卡車停在跑道末端,一輛軍用吉普從車隊裏斜插出來,加速跟在飛機後麵。

    那輛吉普車就像不要命一樣,越開越快、越靠越近,幾次都跑偏到起落架下方,隨時有可能車毀人亡。隨著它與機翼的陰影融為一體,追擊的士兵紛紛抬起槍口,避免誤傷自己的長官。

    大家都以為,吉普車是要堵住跑道、阻止飛機起飛。

    機場負責人也回過神來,跳著腳衝跑道盡頭大聲呼喊:“快倒車!”

    剛被開走的加油車接到命令,立刻倒擋衝上跑道。司機看不見後方情形,隻能憑借碩大的車身,逼迫正要起飛的飛機減速。

    宋琳在駕駛艙裏看到這一切,咬牙推下扶手輪,將助力加至最大,繼續保持直線前進,迎著加油車的方向對衝過去。

    十幾秒鍾的時間,被焦慮擠壓至無限延長,機場裏所有人都看向跑道,緊張得連眼睛都不敢眨。

    加油車並未完全卸載,高純度的航空燃油一旦爆炸,方圓數百米的建築物都會背夷為平地。

    “三叉戟”飛機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連帶著機翼下的吉普車也在繼續加速,就像兩個赤腳在刀鋒上跳躍的舞者,絲毫無懼生與死的距離。

    正當加油車倒紮進機頭的瞬間,司機猛然回頭看清路況,大叫著打下方向盤,堪堪掠過起落架,也與那輛吉普車擦身而過。

    燈光閃爍、空氣嗡鳴、地麵顫抖,飛機受到強大的反作用力托舉,終於離開跑道,迅速爬升高度,漸漸消失在正北方的天空中。

    機場負責人沒有忘記自己的職業習慣,低頭抬腕看看手表:“2017年1月15日13點57分。”

    隨著輪胎與地麵相抵,發出淒厲而尖銳的摩擦聲,那輛不要命的吉普也減速刹車,勉強停在跑道的盡頭。

    車上跳下來一位30多歲的陸軍軍官。

    隻見他杵著手杖,肩背兩杠四星的大校軍銜,臉頰邊有一道淚痕般的長疤,看起來很是駭人。然而,最特別的還是那雙灰眼睛,如同裹挾閃電的烏雲,望著飛機消失的遠方,無聲醞釀未知的風暴。

    轟鳴聲遠去,空曠的跑道陷入一片沉寂。

    順安機場的塔樓早已被層層包圍,室內氣氛異常壓抑。當班的空管員不死心,依然手握話筒,反複呼喊“聽到請回答”、“快回來”之類的話,對方卻始終保持電子靜默。

    所有人都明白,飛機上早已關閉與地麵的通話係統。

    走廊盡頭傳來長筒軍靴的踏步聲,大門被再次推開,士兵們立正敬禮,自覺向接管現場的長官致意。

    樸永植率先走進調度室,剛使了個眼色,就有人上前扣住空管員的手,強迫他放下話筒,轉身接受質詢。

    身體被彎曲成九十度向前傾斜,空管員再也無法平視前方,隻能看見水磨石地板上的人影,還有那根做工精良的手杖。

    脫下手套,將之交給自己的副官,李正皓不慌不忙地發問:“飛機上有幾個人?”

    “三……三個。”

    空管員帶著哭腔,聲音像是從肺裏擠出來的一樣,顫抖著補充道:“張局長和他的秘書,還有一個女人。”

    上位者點點頭,繼續追問:“是誰在駕駛?”

    “機內廣播是女聲,應該是那個女人。”

    聽到這裏,樸永植忍不住傾身上前,附在上司耳邊提醒了一句什麽。有著灰色眼睛的男人點點頭,沒有做出任何明確表示。

    掐住頸後的力道突然鬆開,空管員兀自跪坐在地,如同一灘爛泥,很快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塔樓已經完全被軍方控製,電話線路上出現信號燈閃爍,話務兵提醒:“中央&軍&委。”

    抖抖袖子,李正皓單手接過話筒,夾在肩頭,進行簡短匯報:“是我……目標劫持了一架飛機……嗯,已經飛走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滿屋子的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所謂“劫持”,意味著在給這次的事件定性——張英洙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顯然大勢已去。

    電話那頭似乎對此結果早有預料,沒說幾句便掛斷了線。李正皓將話筒遞還給話務兵,信步走到塔樓的另一側,仰頭望向牆上的大比例尺地圖。

    標圖員站在梯子上,罩著頭戴式耳機,一邊重複雷達室傳來的信號,一邊用紅鉛筆在地圖上勾畫飛行軌跡。

    紅線一路向北,幾乎與邊界線垂直,同時還在不斷延伸,眼看就要越過朝鮮國境。

    人民軍的無線電監測水平有限,至多隻能掌握國內空域的情況,一旦飛機進入中俄兩國境內,對方的反偵察屏蔽就會讓信號消失。

    標注線的末端已經來到鹹鏡北道,距離邊界線隻有數百公裏距離,標圖員卻停下筆來,皺眉等待後續指令。

    又過了一會兒,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爬下梯子,謹慎地報告道:“雷達顯示,‘三叉戟’飛機的信號從屏幕上消失了。”

    灰色目光聚焦在地圖上,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肌肉緊繃如同石塊,原本放鬆的肢體也變得僵硬起來。

    意識到上司不對勁,樸永植連忙抬頭,卻見地圖上那塊區域由朝鮮語斜體字標注、下劃橫線。按照軍用地圖的通用製式,如此意味著這是一個由勞動黨中央直接管轄的特區。

    放眼全朝鮮,直管特區隻有兩個:其中之一,是位於中朝邊境的重要口岸新義州;另一個,則是中朝俄三國的交匯之處——羅先。

    因為靠近日本海,羅先特區周圍有很多日僑村落,也是朝鮮政府收緊僑民政策後,統一安置日裔韓僑的集中營。

    張英洙本身就有日僑背景,又是勞動黨的高級領導人,在國內一度成為日僑利益的代言人。如今,他突然在失勢後劫機前往羅先,其背後的動機簡直不言而喻。

    思及此,樸永植顧不得還有上級在場,反複確認道:“信號消失?不是越過了國境線?”

    如果說出逃會引發外交地震,一旦張英洙選擇留在朝鮮國內,造成的後果將更加難以預料。

    標圖員對著耳機再次發問,片刻後,沉聲回答:“確定沒有越過國境線。”

    “三叉戟”飛機,最終消失在羅先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