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七章 為君自惕厲 豈甘做阿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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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忖憑著自己的才德福澤,還有與先帝的親疏,還有九江王的勢力,自己根本就沒有繼承社稷江山的可能,也本沒有天子的福分,也從未妄想過能夠身登九五,一朝飛騰。
既然陰差陽錯坐上了龍椅,既然偶然僥幸得來了天下之主的尊位,那麽自己也決不能夠妄自菲薄,更不能夠毫無擔當。
自己與先帝雖然隻是族中的遠親,可自己的祖宗,一樣是開國的雄主太祖太宗皇帝。
這一點血脈,決不能夠湮滅更改,就憑這血緣,自己雖然不必因此驕傲鳳子龍孫的血統,可也的確足夠有資格繼承大統,也不用慚愧所謂的僥幸。
後漢時候蜀漢昭烈皇帝劉玄德就因為中山靖王的苗裔,雖然出身低微,卻不妄自菲薄,更不自暴自棄,一心要光複祖宗的武功赫赫,威儀仗棣棣,在天下大亂,漢祚傾覆,正朔絕滅之際,為炎漢延續國祚正統四十餘年,何等雄風烈烈。
自己豈能比不上後漢的劉皇叔呢?
兩年來,賢德皇帝也能感受到執掌天下,處理繁複的朝政,主持國策的製定,選賢任能,唯恐所用非人,真是讓人心力交瘁。
而且自己的一言一行關乎天下萬民百姓的福祉性命,理當要畏懼天命和陰鷙,委實需要嘔心瀝血,明謀善斷。
做詩詞文章不成不好,可以塗改抹劃,也可以推倒重來,一旦朝政實施,便是實打實的民瘼攸關,說不定就會讓天下千萬人哭,百萬人痛,萬人居戶烏有,百姓疲於奔命。
民眾當然不會記得你的恩德仁義,可對你的惡政暴戾,始終要載諸史書,牢記在心。
這時候的民眾,尚且未曾奴化既深,因此對於是非善惡有著極為嚴明的臧否標準。
賢德皇帝畢竟不是現代意義上民選的國家元首,也不是君主立憲,虛君共和的君主,作為統禦四海的天子,他有如此敬畏之心,有如此戰戰兢兢的自覺警惕,也算是難得至極了。
他早就感受到,身處在這四四方方豪華的皇城如監牢之中,這並不算是福氣,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折磨。
這種日子,甚至比不得九江王府邸中讀書作詩的清閑恬淡和福澤悠遠。
可既然已經擔當了天下之主,自然不能辜負了先帝之托,也不能辜負了冥冥之中神授的責任,更不能愧對了列祖列宗,讓本就飄搖的江山再增動蕩不安。江山是祖宗的江山,社稷乃是代萬民主持的社稷,敢不戰戰兢兢哉!
在九江王府時候,毫無羈絆,加上庶出的身份,並不被人重視,反而可以盡情發揮文思天性,讀盡詩書,可以做一代文宗陳思王,卻不必經曆陳思王的宮廷反複,倉皇失寵的憂患。
所讀之書告訴自己,為君威王者,決不能好逸惡勞,剛愎自用,不學無術。
為君者若沒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知止守退的凜然自覺,反倒殘民以逞,驕奢淫逸,忠言逆耳,狂妄的真以為天下間無論德行學問智慧皆都唯我獨尊,將權勢的大小當成才德寡否的標準,那自然要落個殷紂王,隋煬帝這樣聰明睿智卻反而為亡國之君的下場。
他智慧通達,博學高聞,平素裏也以博學自負,可一旦身為天子,反倒不敢過分的自信,凡事要習學。
他感激言世昭的一心輔佐,雖然知道他扶持自己登基,並非全都是一片好心,也是為了他們言家的富貴榮華。可若是沒有他,自己也便沒有這君臨天下的威風榮耀。
如此這樣,他倒是並不覺得言世昭有什麽私心雜念,若是言世昭真的一心為公,為著社稷江山考量,毫無一家一室的尊榮富貴之心,反倒不大正常,人生於世上,本就是有所圖而為。
真正能夠做到利天下為之,舍去墨翟佛陀那樣的聖人,別無其他。
言世昭作為孟國公和宰相,其權勢煊赫,朝中臣僚多出其門下,即便是他對於國朝和自己的帝位沒有二心,可自然也會威脅到賢德皇帝的天子威權。
他知道孟國公戀棧權位,可也勤於政事,若是說純臣,他固然不是,可要說他是能臣,卻毫不為過,其才能智識,諸葛武侯不能過也。
隻是雖然有諸葛武侯,自己卻不能做不問政事,無德無能的後主阿鬥。
身為人君,固然不能夠做太祖太宗那樣的一代雄主,可也要做一個賢明睿智,造福百姓,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
言世昭雖然扶持他上位,他並不相信言世昭,也不大喜歡這個老謀深算的家夥。
他扶持自己,不過是為了鞏固他們孟國公的權勢威名而已,少年人自以為是的聰明驕傲,激情澎湃,自然也不願意這位老臣的束縛,有時候又十分的逆反言世昭的老成和所謂睿智。
怎奈,這幫囂張跋扈的開國勳貴之後如此無禮,眼前又無人可用,他還是隻能依靠言世昭這樣謹守禮儀的大臣來施行大政,來對付這幫無賴兒郎,所以暫時兩個人還是君臣和睦,魚水情深。
當然,天齊廟祈福的這次舉動足見他們這些開國元勳的影響不可小覷,與其說這是給太後祈福,倒不如說是他們這些勳貴在向皇帝示威他們的影響力。
那當然也是告訴這位遠支繼承的賢德皇帝,他們與朝中的大臣區別甚大,更不能將他們視為無權無勢晉升上來的新科群臣。
本來朝廷中嚴禁大臣勾連聚集,他們偏偏要與眾不同,以顯示他們乃是和皇家近親,甚至這江山社稷也有他們的一份,而他們絕不同於其他作為家奴的臣子清貴。
賢德帝登基之時不過二十一歲,其時英氣勃勃,眼神明潔。這時候秦震中陡然夜間在太極殿中再次看到,卻感到這位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少年,見他的形容,卻如同病夫一般。他看起來倒是像有四五十歲一般蒼老衰邁,兩鬢之間已經見到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