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陳鬆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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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便是年關的前一天,曲蓮提著食盒剛到紫竹堂正房的院子,便看到一身水紅的春鶯衝著她笑。待她走近,便悄聲在她耳邊道,“你昨日怎麽得罪了秋鸝,一大早的,就聽見她在夫人那裏擠兌你。”

    曲蓮抬眼看向春鶯,她穿著水紅色繡著纏枝蓮的杭綢褙子,映襯著整個人明媚如花。在此時灑掃一新,張燈掛彩準備過年的時候,倒也十分襯合。曲蓮垂了眼,回道,“許是我行為拙笨,惹惱了秋鸝姐姐。”

    看到曲蓮的樣子,春鶯了然一笑,輕輕推了推她,“知道你本分,可也不能太懦懦。你也別怕,夫人也沒聽秋鸝的,你隻管進去吧。”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正房門口,曲蓮朝她低聲道謝,便走了進去。

    徐氏正坐在宴息處的太師椅上,聽著回事處的回話。見曲蓮向她行禮,隻是揮了揮手,讓她自去。秋鸝站在徐氏身後,衝著曲蓮剜了個白眼。曲蓮裝作沒有見到,低頭朝著裴邵靖所在的碧紗櫥走去。

    因是年關,裴邵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大紅緙絲十樣錦的小襖,梳了丫角,見她進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骨碌碌的轉著。便是堂屋供著的那副觀音跌坐圖上的童子也沒有他的靈秀。

    小玉風寒未愈,反倒嚴重了些。徐氏準了她老子娘將她帶回莊子上養病,恐怕年前是回不來的。這陣子,碧紗櫥這裏,都是曲蓮與乳娘伺候裴邵靖。

    裴邵靖手裏玩著一個碧玉九連環,眼睛就沒從上麵離開過,隻在乳娘將湯匙放在他嘴邊的時候,扭下頭將湯匙中的東西含進嘴裏。

    曲蓮站在一邊,聽著外麵徐氏跟管事說話。

    說著說著,便提起了裴邵靖讀書的事。

    裴邵靖今年已經五歲了,翻過年那就六歲上了,這樣的年紀確實早就應該讀書了。想當年曲蓮的三哥蕭巒,在世人眼裏那是少年得誌,天賦神童。可誰知道,父親三歲就讓他啟蒙,每日這個時候,他都已經讀書讀了一個時辰了。在裴邵靖現在這個年紀,蕭巒都已經開始讀《諸子》了。不過,裴邵靖畢竟是勳貴子弟,確實不需要如此刻苦讀書。這個年紀啟蒙,倒也正常。

    一邊想著,曲蓮給裴邵靖的碗裏舀了一個奶團子。

    這時,碧紗櫥的簾子卻打了起來,秋鸝走了進來,她今日穿著一件杏黃色的潞綢褙子,梳著長辮子,帶著對紫英石的墜子,比起方才明媚的春鶯多了幾分瀲灩。徐氏的四個大丫鬟裏,春鶯和秋鸝的確不是一般的美貌。

    “曲蓮,夫人喚你過去。”秋鸝說道,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淡與蔑視。

    曲蓮低頭稱是,轉身便出了碧紗櫥,並不理會身後秋鸝冷冷的哼聲。

    一直低頭擺弄九連環的裴邵靖卻突然抬頭睇了秋鸝一眼,將手裏的九連環遞給秋鸝,“秋鸝姐姐給我解開這個九連環吧。”待秋鸝麵帶惱色的接過那九連環後,裴邵靖笑嘻嘻的自己端起了放在麵前的霽紅小碗,白胖的手指堪堪的握著小小的湯匙,竟自己吃了起來,那顫顫悠悠的樣子,看的乳娘如臨大敵。

    曲蓮低著頭走出了碧紗櫥,來到徐氏麵前,徐氏正坐在太師椅上看著節禮的冊子,丫鬟夏鳶站在她的身後,候府的總管裴清站在一邊。

    見曲蓮過來,徐氏抬手將冊子遞給裴清。

    “裴清與我說,你弟弟跟著保定府那邊的節禮一塊過來了,此時已經進了府。你今日就且歇歇,不用伺候靖哥兒的午膳了。你也好跟弟弟團聚一下。”要說徐氏這人,雖說心胸不算寬廣,但是對待下人卻並不苛責。看見曲蓮忙跪下謝她,她也笑眯眯的讓夏鳶扶了她起來。

    夏鳶把她送出了主屋,和善的對她笑道,“裴管事讓一名護衛把你弟弟送到了你住的院子,你快些回去吧。他們恐怕已經等著了。你回了院子,與弟弟敘舊後,給他收拾一下,帶著來拜見下夫人。”

    曲蓮感激的衝她點了點頭。

    一路上,曲蓮走的有些急切。

    當年將陳鬆送去表叔家裏時,他不過五歲,如今三年已經過去,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這個姐姐。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她惦念的,就隻有他了。

    剛剛邁進後廚房的小院,曲蓮便看到一個候府護衛打扮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身邊還有個衣著破舊、瘦骨伶仃的小男孩。

    兩人聽到院門打開的動靜,都轉頭看了過來。

    那男孩站在那裏,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呆若木雞。倒是那年輕的護衛推了他一把,笑道,“小子,你一路疑心我要將你騙了賣給人牙子,精明的很。如今見到了人,怎麽反倒成了呆子。”

    男孩被護衛推了一把,才仿佛回過神來,等著站在門口的曲蓮。嘴慢慢的撇了下來,眼眶迅速蓄滿淚水,猛的撲到了曲蓮的身上,哽咽的喊了一聲“阿姐”,便嚎啕大哭了起來。他哭的十分委屈,一聲比一聲大,仿佛這樣就能將這三年來受到的苦難一股腦兒傾訴給姐姐。哭聲滿含著心酸,曲蓮摟住隻到自己腰際的男孩,也一顆顆的掉起淚來。

    方才還揶揄男孩的護衛此時站在院子裏有些手足無措,這一路上不管是被其他的護衛嘲笑,還是冒著大風雪趕路,這孩子都一聲沒哭。可此時,聽著男孩哭的嚎啕,年輕護衛心裏也有些心酸。

    好不容易陳鬆哭夠了,依舊抱著姐姐的腿哽咽。曲蓮拭去淚痕,輕輕的拍了拍他,“阿鬆,跟我來向這位大哥道謝。”

    “不必不必。”護衛忙擺手,“這是裴管事的吩咐,當不起姐姐道謝。”對於他們這些外院護衛來說,內院的丫鬟們是極為難得一見的,此時見曲蓮要向他道謝,年輕護衛的臉上有些泛紅。紫竹院的大丫鬟裏,他隻在護送夫人去護國寺上香的時候見過一個叫秋鸝的,當時與他一班的護衛們都看直了眼。都覺得夫人身邊的丫鬟們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兒,隻是在他看來,秋鸝美是美,可那高傲的勁兒,也讓人咋舌。

    這個男孩的姐姐,雖然相貌不及秋鸝甚遠,但是一言一行卻讓人覺得十分舒服。她剛才低頭拭淚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雖然護衛說不必謝他,但是曲蓮還是拉著陳鬆向他認真的福了一禮。

    陳鬆扯了扯曲蓮的裙子,有些扭捏的說,“阿姐,這一路上就翟大哥對我最好。”

    曲蓮想了想,又走進屋裏,一會便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護衛,“這是我跟著趙媽媽學著做的薑餅,薑能暖胃,如今天寒地凍,當差時也不免受寒。護衛大哥若不嫌棄曲蓮拙笨,就拿著吃吧。”

    護衛紅著臉忙擺手,嘴裏急急道,“怎能拿姐姐的東西。”

    陳鬆此時倒是瞪起了眼睛,“你敢嫌棄我阿姐的東西?”

    “不是,不是!”護衛越急便越發解釋不清,隻得趕緊接過曲蓮手裏的紙包,拱拱手逃出院子。

    曲蓮方才牽了陳鬆的手,領著他進到屋裏。

    一進屋,她便將陳鬆拉到身前,細細的打量著他,“跟阿姐說說,這三年,你過得怎麽樣?”

    陳鬆本是個要強的孩子,這些年日子過得隨苦,卻極少掉淚。此時聽到阿姐如此問道,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湧了出來。隻是這一次他沒有放任自己,扯著破爛不堪的袖子,一把擦幹了眼淚。他咧開掉了門牙的嘴,對曲蓮道,“阿姐過得咋樣咧?”

    曲蓮被弟弟的話再次逼得眼睛裏積了水汽,她站起身對陳鬆道,“你還沒吃午飯吧,姐姐給你弄飯吃。”

    “翟大哥帶著我吃了飯了。”陳鬆聞言咧嘴笑,“在包子鋪吃的肉包子,可香!”

    “那就先梳洗一下,姐姐給你做了新衣裳。”曲蓮聞言,摸著陳鬆的小腦袋,溫聲說。

    待給陳鬆梳洗完,曲蓮將她平日給陳鬆做的衣裳給他換上,卻有些大了。陳鬆沒來之前,曲蓮想著,陳康身形高大,陳鬆他娘也是個高個子婦人,陳鬆應該也比一般的孩子長得高大些。沒想到,已經八歲的陳鬆也就比不滿六歲的裴邵靖高了一點點,且瘦的渾身上下就剩骨頭了。可見,這三年他過得是什麽日子。

    想到這裏,曲蓮眼眶又有些發酸。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起陳鬆,對不起去世的陳康夫婦。雖然這三年她把當丫鬟所得的月錢全部托人捎給陳鬆,但是她自己心裏明白,她並沒有盡到全力。她自己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卻讓陳鬆在別人的屋簷下受盡冷眼。

    蕭家即便對陳家有恩,但陳家大嫂早已將這恩情報清。

    陳康夫婦收養她五年,此時卻是她欠了他們一家的恩情。她看著陳鬆,摸了摸他尖瘦的下巴,柔聲道,“以後阿姐不會再讓你吃苦了。”

    聽到曲蓮的話,陳鬆又咧開他那掉了一顆門牙的嘴,無聲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