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點翠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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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向著廬陵而去,這一路上雖安穩了許多,曲蓮卻又病了起來。如裴邵竑一樣,身上發起熱來。那晚夜奔,她也受了些寒,又兼照顧裴邵竑許久,便過了些病氣。
裴邵竑見狀,有些不過意,想留在車內照料她,卻被她生推了出來。
好在自洪婆子家離開時,曲蓮怕裴邵竑的風寒在路上反複,便多買了些藥材,此時倒是派上了用場。
於是這剩下的路途,曲蓮便過的十分艱難,每日喝了藥,便蜷在車廂內昏昏沉沉。直到一行人進了廬陵城內,她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更添了咳嗽。
裴邵竑見她伏在車廂內的軟墊上,形容憔悴,自是十分心急。一行人剛進廬陵城,他便著人打聽著去尋了城內最好的大夫。
等一行人抵達府邸,那大夫卻還未趕到。
廬陵王有心拉攏霸陵候裴湛,自是不會在自家地界上虧待這位朝廷中的龍虎將軍。在裴湛還未抵達廬陵時,廬陵王符暉便已經給他安排好了府邸。
裴邵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宅邸,他看著那三間五架的大門,微微的蹙了下眉頭。
他翻身下馬,便朝著那大門走去。早有門前守衛的侍衛們快步下了階梯,衝他行禮,口中喚著少將軍。這些侍衛隨霸陵候征戰,便習慣了如此稱謂。
裴邵竑讓眾侍衛起身,便轉身朝著馬車走去,親自將曲蓮扶了下來。
見著這樣一幕,眾侍衛不禁有些瞠目。他們有何曾見過裴邵竑對女子如此上心。都是些粗莽的漢子,也不懂什麽禮教,便都偷眼打量著這個戴著帷帽,被裴邵竑攙扶的女子。臉麵看不清楚,卻能看得到那玲瓏有致的身段。
待兩人進了府,眾侍衛中有大膽的,便偷著扯了隨行的護衛,悄聲問道,“那女子是何人?難不成是少將軍路上遇見的……”
他還未說完,便被那護衛斥了一聲,“你且留心你的腦袋。什麽路上遇見的。那是咱們正經的大奶奶,有朝廷誥命的世子夫人!”
眾侍衛聞言嘩然,他們跟著裴湛來到廬陵,卻不曾聽說裴邵竑已娶妻。
裴邵竑親自扶著曲蓮進了宅邸,便又坐上了等在門口的小油車,行進了一炷香時間,才及至內院。待進了內院,曲蓮才摘下了那帷帽。她本就覺得呼吸不順暢,戴著這帷帽更加覺得憋悶。待到摘了帽子,一陣帶著些涼意的風吹來,她卻又忍不住咳了兩聲。
“冷麽?”裴邵竑見狀問道,便見到曲蓮搖頭。
此時已進三月,她身上還披著厚實的披風,哪裏能覺得冷。
因是內院,護衛們就不便跟隨而入。此時隻有兩個方才守在拱門處的丫鬟跟在兩人身後。曲蓮便聽裴邵竑隨口問道,“你覺得這宅子,比起京城的宅子,哪一個好?”
曲蓮四顧了一下,便看到院子兩邊種著兩排翠柏,因到了發芽的季節,更顯得青翠欲滴,讓這院子平添了許多升級。往前看去,便能看到那漢白玉雕成的欄杆上,擺著一盆盆此時已然結了骨朵的芍藥。
見她看的仔細,裴邵竑便也沒說什麽,隻是將那眼生的丫鬟叫了過來,問道,“點翠閣在哪裏?”
那丫鬟長的一張圓臉,穿著件鸚哥綠的褙子,顯得十分喜慶。聽到裴邵竑如此問道,便立時回道,“回世子爺,咱們現在是在崢嶸堂。從前麵的抄手遊廊過去,繞過臨水的蘅芷軒便是點翠閣了。”
見她說的清楚明白,裴邵竑便點頭道,“你且前麵帶路吧。”
那兩名丫鬟方才守在拱門處,便是為了替今日抵達的裴邵竑帶路,此時聽他如此吩咐,兩人便依令行事。
轉過方才提及的崢嶸堂與蘅芷軒,便到了點翠閣。
點翠閣也臨水而立,自帶著一個三進的院子,是一棟頗有些江南意境的小樓。遠遠看去,便是一色水磨群牆。內裏,院牆粉白,一樹梨花自院牆處半露了頭,一陣風來,便簌簌的落著花雨。
裴邵竑有些意外父親給自己挑了這麽一處居處,卻也未說什麽,牽著曲蓮的手,跟著那兩個丫鬟走進了點翠閣。
院內早有個穿著丁香色褙子的婆子帶著一眾丫鬟守在門口,待兩人走進院子,便烏壓壓的跪了一地。
裴邵竑讓她們都起了。那婆子見到他身邊的曲蓮,臉色立時變了變。裴邵竑察覺到了此處,卻並未言聲。走了這些路,他眼看著曲蓮的臉色有些發白,心中便有些焦急,便顧不得理會這些仆婦。待丫鬟服侍她在床上躺下,將那繡著花卉草蟲的紗帳放下後,他便立刻輕聲著那丫鬟去外院等著大夫。
待丫鬟出了屋子,他才朝著外間走去。
一出內間,便看到那領頭的婆子正等在那裏聽候吩咐。裴邵竑一撩衣衫下擺在臨窗的炕上坐了下來,對那婆子道,“媽媽姓什麽?”
“老奴夫家姓程,給世子爺問安。”那婆子四十歲上下,容長臉,白麵皮,有些雜白的頭發在腦後梳了一個發髻,別著根銀鎏金的簪子。除此之外,便沒什麽裝扮,看起來倒是十分素淨。回話時,也端著個笑臉,看起來倒十分慈和。
“你們當家的也在這府裏嗎?”裴邵竑問道,他這一路行來,看著這宅子中奴仆倒不多。待到徐氏等人抵達,恐怕還要添置一番。不過,這卻不是他的事情。他隻管好點翠閣這一畝三分地便好。
“回世子爺,老奴當家的並不是這府裏的,而是廬陵王府外院的采辦。便是老奴,也是王府的家奴。”
裴邵竑聞言一愣,接著便蹙了眉,“你既是王府之人,又因何來到裴府?”
那程婆子便笑道,“世子爺容老奴稟告。前些日子我家王爺得知府上缺些得力的仆婦,便將此事交予我家郡主。我家郡主親自在王府挑了幾個管事的媽媽和一些一等二等的大丫鬟。侯爺說,現下府中也隻有他跟世子爺二人居住,老奴便自作主張將仆婦們分到了崢嶸堂與點翠閣。若是有什麽遺漏之處,還請世子爺指示。”
裴邵竑聽了後思忖了片刻,便衝著她點了點頭道,“既是父親指示,那就這樣吧。”他頓了頓,便又問道,“可是陳留郡主?”
聽聞裴邵竑如此詢問,那程婆子臉上笑意更深,更是隱約帶了點倨傲之態。她點了點頭回道,“正是我家陳留郡主。”
這個陳留郡主,裴邵竑倒是知道的。延德帝登基第二年壽誕,眾王進京朝賀,廬陵王便帶著這位陳留郡主進京。他曾在殿前見過這位郡主。
陳留郡主姓穆,與廬陵王符暉乃是表兄妹,廬陵王之母穆太妃是她的姑姑。她的父親穆憲曾鎮守南疆十數年。順正二十九年,南疆藩王叛亂,穆憲領兵與之鏖戰半月,雖將叛亂徹底平叛,穆憲本人卻陣前負傷陣亡,留下了當時隻有三歲的女兒。穆憲之妻半年前已然亡故,除了當時在宮中的穆太妃,那女孩兒便再無親族。
穆太妃便求了武皇帝,將她養在宮中。武皇帝念其父為國捐軀,又憐她幼年失怙恃,又旁無兄弟,藐然一身。便將她封為陳留郡主。
延德帝登極後,她便隨著廬陵王前往了封地廬陵。
裴邵竑那年雖見過她,但卻沒什麽印象。隻記得那還是個梳著總角的小姑娘。思及此處,他便溫聲對那程婆子道,“便替我多謝郡主。”
程婆子笑著應了,見他麵色和藹,便壯起膽子問道,“敢問世子爺,屋裏那位……咱們該如何稱呼?”她方才瞧著這位世子爺對那女子十分愛護,想必是其心愛之人。想著自家郡主對他的眷念,心中便有些不忿。如此一來,口氣上便不免對曲蓮有些不滿,“若是姨奶奶,就不便住在這正房之中……”
“什麽姨奶奶?!”裴邵竑聞言立時變了臉色。他麵沉如水,言辭凜冽,嚇得那程婆子一個激靈便跪在了地上。隻聽他沉聲道,“你若還想留在我這點翠閣,便好好記著。屋裏那位,便是霸陵侯府的世子夫人、你們的正頭主子!”
那程婆子聽得目瞪口呆,直覺的想要開口詢問,待看到裴邵竑凜然的目光後,便又立時委頓了下來。
恰在此時,簾外有丫鬟稟告,卻是丁宿帶著大夫到了。
裴邵竑立即起了身,不再搭理那程婆子。出了宴息處,便看到丁宿和那大夫正站在外廳之中。見著他出來,丁宿便立時上來道,“屬下打聽了城內最好的醫館,是與京城慈濟堂同門的懷濟堂。屬下便立即前往,便請了這位韓大夫前來給大奶奶診脈。”
裴邵竑見那大夫年近六十,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便立時便帶著他進了內室。曲蓮自簾內伸出手來讓那大夫把脈。裴邵竑便在一邊靜靜的瞧著,見那大夫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倒是輕鬆了一些。
心裏正這般想著,便突見那老大夫蹙了蹙眉道,“夫人且伸另一隻手來。”待曲蓮換了手,他便又把了左手脈。
這一次,把脈的時間便有些長。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才自那墩子上站了起來,對著裴邵竑點了點頭,兩人便步出內室。待重返花廳,裴邵竑便有些焦急,詢問道,“內人可有關礙?難道卻不是風寒?”
那老大夫捋了捋半百的胡子,斟酌道,“世子莫急。世子夫人確實受了風寒,也是這風寒導致了肺熱,乃至體內積燥,身乏體悶。這倒不打緊,待我寫個方子,煎藥服下便不礙事。”
裴邵竑聽他如此說,心中安心不少,卻又有些不滿他方才的作態,仿佛曲蓮身染重疾一般。隻是他剛思及此處,便聽到那老大夫話鋒一轉。“不過,夫人脈象確然有些奇怪,我細細的把了脈,方能確定她體內留有某種餘毒。這餘毒卻有些麻煩,若不能盡早拔除,恐關礙子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