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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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

    隊正想發笑,但笑聲才出口,又尷尬地停下來,他不得不朝周圍的氣氛妥協,幹巴巴道,“我不是一個喜歡聽故事的人,更想要有用的情報。”

    守林人道,“出了這座山,一直朝西大概三四裏路,你說不定還能在雪堆下找到屍體。我一直懷疑他們死得不正常,沒人會在漫天大雪中趕路,除非遭到追殺,但他們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傷口。他們都戴著圓頂鐵盔,當我費力撬開後,看到的是一張張驚惶的死人臉,蒼白,卻滿是恐懼。”

    羊帽掙紮起身,不滿道,“幹嘛要找那些人的屍體?”

    黎牧在角落裏出聲道,“這樣就能明白我們的哨騎是怎麽死的。”他補充道,“如果他們真死了的話。”

    守林人無聲地撥弄著火堆,又飲下一口熱酒,他的眸子裏反射著一縷幽光,“要我說,他們必死無疑。奇怪的是,與其費力找些死人,為何不好好活著?我知道你們肩負任務,沒完成也頂多挨一頓鞭子,但在北鎮當兵,誰沒吃過苦頭?我看那些人死得蹊蹺,你們若在外麵逗留久了,也免不了遭受一樣的下場。”

    隊正猶豫地朝門縫看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原上,似乎在陡然間布滿危機,他咬著嘴唇,最終下定決心,“是死是活,總要有個準信!”他將鹿皮袋裏的酒一口飲盡,一滴也沒留給手下,然後揚了揚手,“是時候出發了,小崽子們。”

    羊帽欣喜地問道,“回懷荒?”

    “滾!”

    隊正又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黎牧第一個撿起自己的武器,轉身打開門,但才看到外麵的景象,便一步也挪不動,直愣愣站在門口。

    “蠢貨,你擋路了!”

    隊正在後麵叫罵著,但黎牧無動於衷。直到隊正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他踉蹌向前跌了幾步,又猛地滾在雪地上。

    他怔怔地撐起身子,看到身下滿是殷紅的鮮血,在雪地上蔓延著。門外的七匹馬都被人無聲無息地砍下了腦袋,橫七豎八地陷在深雪裏,馬頭卻不見蹤影。鮮血還在從斷裂的馬脖上汩汩湧出,白茫茫的熱氣升騰著,眾人不禁滿身顫栗。

    顯然這些坐騎才被殺死。

    隊正一言不發,沉默地拔出了刀。

    羊帽已然失聲尖叫,回頭跑進屋內,又被守林人踢了出來。

    老人舉著黝黑而遍布缺口的斧頭擠出門外,看著這幅慘狀,喃喃自語道,“還真是心魔啊”

    隊正朝前跑了幾丈遠,神色既驚懼又憤怒,他揮舞著長刀,對著蒼茫的雪林發出一聲怒吼。

    周圍冰雕的樹葉隨聲搖搖晃晃,冷風襲來,又悄然無聲。

    黎牧清醒過來,將才係上腰間的劍抽出來,雙手緊緊握著,警惕地打量四周。哨騎們紛紛繞著木屋搜尋著,可連人影也沒看到。樹葉依舊沙沙作響,猶如鬼魂的嘲笑聲,雪林裏回蕩著隊正的怒吼聲,寒冷如撲頭而來的洪水將他們淹沒。黎牧的耳邊還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他並不畏懼死亡,但害怕寂靜,還有深藏在寂靜之處的敵人。

    灰色的秋日高懸在陰冷的天空上,正冷冷注視著惶恐的哨騎們。

    隊正竭力平息心中不安的情緒,直視守林人,“我的馬都死了。”

    守林人回答道,“我不是瞎子。”

    “誰幹的?”

    “我也不是神。”守林人眯著眼睛,後退了一步,他察覺到隊正眼裏藏不住的懷疑之色,於是眼角餘光尋找著利於戰鬥的位置。

    隊正怒視著他,氣氛逐漸凝固,哨騎們彼此張望,遠離了守林人。七件白氅迎風鼓擺,而守林人的黑衣顯得格外醒目,後者將斧子兜了一圈,嘴角夾雜著不屑,“我要是想動手,何必殺你們的馬?”

    羊帽蹣跚著又退了幾步,險些撞到一棵高挺的白樺樹,“或許是你同夥做的。”

    “守林人從沒有同伴,”老人哼了一聲,“就算有,殺你們的馬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羊帽一時語塞,憤怒道,“這不該問你自己嗎?”

    隊正卻放下了刀,朝羊帽啐了一口,“不是他幹的,他窮得連斧子都換不了一把新的,又怎麽舍得殺馬?”但他心裏依舊沒放下警惕,腳步緩緩移動,目光落在雪林深處,“什麽樣的怪物,才能悄無聲息地砍下七顆馬頭?他又有什麽目的?”

    黎牧同樣在苦苦思索,而且想得更遠,“他還把馬頭都帶走了。”

    羊帽試著緩和氣氛,“我隻聽過砍人頭領賞的,想不到帶走馬頭也可以。”

    可惜沒人笑。

    但副隊的話提醒了黎牧,他轉頭問守林人,“你發現那些屍體的時候,他們旁邊有沒有坐騎?”

    守林人回想一陣,陡然驚駭道,“也是沒有馬頭!”他的聲音一時間變得無比急促,“是心魔,傳說他專吃動物腦髓,還會把這些腦袋藏起來曬上幾個月,當做幹糧!”

    隊正不耐煩地道,“你的故事真多!”

    哨騎們卻更為恐懼,珈藍寺的那個傳說比起任何恐怖故事更為驚悚,畢竟那具黑色雕塑是真實存在的。倘若心魔真在這裏

    啊——

    一聲慘叫在他們耳邊響起,打破了雪林的寂靜!

    他們循聲看去,一名哨騎瞪著眼睛,滿臉痛楚,很快緩緩朝前倒下。在他身後,露出一個渾身蒼白的孩子,白發白膚,披著怪異的白袍,上麵掛著無數倒墜的細薄冰錐,而細長的右手在往前伸著,掌心處泛著幽藍的微光。

    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黎牧渾身就止不住的顫抖,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害怕一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人兒,但那種恐懼是從心裏散發出來,很快席卷全身,就連握著劍的雙手也不由變得僵硬。咣地一聲,長劍落地。

    離孩子最近的一個哨騎明顯勇敢得多,他用力發出一聲咆哮,舉刀劈去。但孩子隻是冷冷地轉頭看了一眼,尚在半空的戰刀就如冰塊般陡然破碎,片片落地。

    孩子再度抬起手,藍光乍現,消失的時候,哨騎隨之臉露惶色,張了張口,而後無聲倒地。

    不過眨眼時間,隊正已經失去了兩名手下,他久久怔視著蒼白孩童,一度以為那是死神。羊帽無意反抗,他尖叫著丟下了刀,惶然朝雪林外跑去,但沒走出幾步,突然身子晃了晃,成為第三個死去的人。

    隊正艱難地朝木屋移動腳步,顫聲道,“這究竟是什麽怪物?”

    守林人同樣好不到哪去,他發白的胡子隨風抖動,臉色如陡崖上懸掛的雪片般蒼白而絕望,“心魔。”

    孩子又無聲地抬起手,剩下的三名哨騎才拔腿想逃,藍光一顫,雪地上多了三具屍體。

    黎牧站得筆直,猶如一樁枯木,縱然他恐懼深入骨髓,依舊明白這時候最好不要亂動。可即便不去吸引小孩的注意,他也知道死亡是遲早的事。他眼角打量著周圍,想尋找逃生的機會,卻偶然瞥見守林人舉起了短斧。

    老人深邃的眸子裏仿佛有雪花在飄舞,漸漸白如寒霜,乃至胡子也如冰錐倒刺,黑衣緩緩褪去原本的顏色,與雪地融為一體。

    這景象太過詭異,黎牧忍不住張口驚呼,“大人——”

    隊正愕然回頭時,短斧已經落向他的脖頸處。但畢竟他好歹當了十幾年的鎮兵,曆經無數艱險,危急之時,他縮頭往地上一滾,長刀順勢直剁向守林人雙腿!

    老人一斧落空,眼露訝色,長刀則迅猛地砍在他左腿上!

    不遠處的蒼白小孩身形一歪,像是腿上也被砍了一刀,但他麵無表情,安靜地朝隊正舉著右手。

    守林人哀嚎一聲,已然翻倒在地。

    隊正一聲厲喝,借勢高舉長刀,試圖砍下守林人的腦袋。過往鎮兵生涯裏,他像職業舉刀砍下了無數顆腦袋,沒人能躲過這勢在必得的一刀。然而他臉上的喜色還未完全綻開,卻突然詭異地定住了。

    孩子掌心的藍光在閃爍。

    守林人吸了一口冷氣,一腳踢開死去的隊正。

    “你做得很好。”他朝孩子道,瘦小的身影木然點了點頭,卻沒有回答。

    老人同時抖了抖衣袍上的雪渣,站起身,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時,臉上頗有得色。

    一具,兩具,三具

    直到他數到第六具的時候,不由得怔住了,他再怎麽搜尋,也找不到剩下的一具。

    有七名哨騎拜訪了他的木屋,如今隻留下六具屍體,還有一個人呢

    他蒼白而皺紋密布的臉頰上,忽然生出一絲驚懼,被冰霜所覆蓋的眸子裏,有鮮血在往外溢出。

    一柄鋒利的劍毫無征兆地吻上了他的脖頸。

    黎牧站在他身後,看著熾熱的鮮血緩緩流淌,又順著劍刃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格外殷紅。

    當他割下老人的頭時,發現那個詭異的小孩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寂冷的雪林時,寒風低嘯,仿佛在吟唱著一首塞外哀歌。滿地的鮮血已經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紅磚,黎牧茫然地踩過,無數碎片在腳底紛飛零落。

    他走到孩子身前,用劍尖挑過後者的蒼白冰袍,這才發現袍子之下的骨肉,也如冰塊般透明,他甚至看到一顆兀自顫動著的鮮紅心髒。

    還沒死

    黎牧腦海裏倏然飄過這個念頭,忙不迭地舉劍朝心髒處狠狠刺去!

    他聽到寒冰碎裂的聲音。

    清脆,刺耳。

    但讓他感到莫名痛快。

    似乎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許多年之後,當他回想起這一天,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切的開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