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滋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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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前才被送到北疆的囚犯們尚在訓練中,步鬱乙又急切地派出親信南下肆州等地招納新兵。

    十八個白氅哨騎出去尋找柔然人,還有臨近六夷部的幫助,結果丟了十三個人。

    這筆賬在步鬱乙看來,怎麽算都是虧的。

    數月之前,守林人一事讓哨騎營損失了兩個隊,而今又因為雪豹騎的出現,十六個鎮兵死在左近烽火台裏。當然,鎮將大人確實很喜歡吃空餉,但不代表他樂意見到懷荒鎮的活人越來越少。

    樊褚五人才回城不久,便被守衛引到鎮將府中。

    步鬱乙依舊坐在那張虎皮大椅上,煩躁的情緒在臉上表現得明顯,右手正握著一把匕首,不耐煩地在餐盤中劃來劃去,將一盤煮熟不久的牛肉切得細碎糟亂。

    “你們逃回了五個人?”步鬱乙每天早晨都會花上小半個時辰來修理唇邊的胡須,將其搭理得格外整潔而漂亮,如今胡須上正沾著不少油垢,但他一點也沒注意到。

    樊褚低聲糾正道,“是雪豹騎逃了三個。”他揮一揮手,身後的哨騎搬來一個木箱子。

    步鬱乙隻用聽見箱子裏沉悶地碰撞聲,就知道什麽東西放在裏麵,他連忙擺手道,“不,我不想看死人頭。我覺得有必要在府門口貼上一道字條,榆木腦袋和死人頭不得入內算了,你們也不識字。”他歎了口氣,“在用餐的時候,不要把髒黑的人頭拎到我麵前來。”

    樊褚又轉身讓哨騎把人頭帶走,回頭時正色道,“就像烽火口逃回來的人所說,確實有十個雪豹騎突破北疆防線,闖入南方。”“你說他們逃走了幾個來著?”

    “三個。”

    步鬱乙並沒有感到高興,“也就是說,你們殺了七個雪豹騎?”

    這真是一件豐功偉績,往年柔然人隻用派出五十個雪豹騎,就能把整營的哨騎都給端了。

    樊褚如實相告,“是爾越部的人救了我們,領頭的是上次來懷荒的義子營統領侯禹。我殺了其中一個雪豹騎,剩下六人是他們所解決的。”

    步鬱乙那雙冰冷的灰色眸子裏終於露出一絲驚訝,他重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侯禹我記得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戰士,年紀輕輕卻不失沉穩,有大將之風。爾越負山能得到這樣的將才,真不知該多高興啊。可惜我手底下卻沒有不過說回來,像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到北鎮來當兵。”

    爾越負山。

    黎牧倒是第一次聽到爾越大人的真名,心裏默念幾遍,對這位秀容川的六夷酋長愈發好奇。

    懷荒鎮以南有數不清的六夷部,和同樣多的酋長大人,可他聽得最多的就是爾越家的主子。

    “一個兔崽子罷了,”樊褚臉色頗為難看,“北鎮也不是沒有像他這樣的人物,更別提十年前的文軫將軍”他突然收口,意識到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步鬱乙的臉徹底黑了下來,冷漠地盯著樊褚,“出門後,自己去領十鞭子。”他很快注意到隊正左臂上綁著的繃帶,語氣也不由緩和了幾分,“算了,等你傷好後我自己來打吧。”

    樊褚和他的哨騎隊這次遠行,並沒有得到什麽賞賜。

    用步鬱乙的話說,就是功過相抵。

    功是帶回了七顆雪豹騎的腦袋,按理說,這些死掉的柔然精銳騎士足以令樊褚被提拔到營正的位置,至少也會得到幾袋子錢,但步鬱乙什麽也沒有給他。

    用鎮將大人的話說,並不是他吝嗇,而是樊褚有罪。

    至於罪是什麽

    回營後,黎牧一頭霧水地問道,“你說錯話了?”

    樊褚自顧自卸下盔甲,沒有理會他。

    “文軫是誰?”黎牧又問道。

    隊正大人用嘴巴咬開酒壺蓋,悶灌一口,緊接著撕開左臂的繃帶,從上臂到脖頸處有一道鮮明的刀疤。半途中,柴池人的巫醫為他縫合了傷口,塗上草藥,但翻卷的皮肉和黑色的汙血依舊留在那。

    黎牧張了張嘴,還想問些什麽,樊褚霍地彎腰從靴子上拔出匕首,徑直抵在他咽喉上,“你要是再不把嘴巴閉上,我就讓你永遠都說不了半個字!”

    氣氛莫名緊張。

    但很快,黎牧一腳踹在他小腹上,脫離了危險,“你教的,拳頭和腳。”

    樊褚隻能躺在地上呻吟著,“好學生”

    接下來的幾天裏,黎牧整日閑得無事可做。樊褚還在養傷,自然不可能把他叫起來比試武技,而他們這支哨騎隊加上隊正也隻剩下五個人,步鬱乙不指望把這些人派到塞外能做得了什麽。

    黎牧隻能找熊頭和灰靴子對練。

    當然,哨騎隊裏還有一位瘦小子,隻是不到十六歲,黎牧不想欺負一個比他還小的孩子。

    熊頭人如其名,腦袋又黑又大,身材肥碩,時常掛著憨厚的笑容,自此黑木林一戰後,他的笑容少了許多,又變得格外木訥。

    他用的是一把長柄鐵斧,氣力不凡,然而動作僵硬。黎牧與熊頭對決時,隻一回合就能找出無數破綻,甚至不需要長劍,他徒手便能扳倒這個死胖子。

    灰靴子能堅持更久,他更矮,但和黎牧一樣瘦,披著一件似乎十幾年都沒換過的舊皮甲,手持鐵刀,總是能在長劍落下時找到躲避的地方,在戰鬥裏不停靈活地穿梭著,仿佛水中遊魚。

    黎牧通常要花上一炷香的工夫才能抓住他,最後咬牙摁住這家夥的衣領,氣喘籲籲,“你敢不敢正麵跟我打一次?”

    “我就喜歡這樣。”灰靴子眨著那雙該死的灰眸子,笑容親切。

    “是啊,我會盡量忍住想打死你的衝動。”

    “不可能,”灰靴子對此充滿信心,“哨騎隊的人已經夠少了。”

    這倒讓黎牧躊躇起來,步鬱乙派人告訴過他們,新兵會在半個月裏抵達懷荒,但直到半個月過去了,他們連一根鳥毛也沒見到。

    有一天,瘦小子把黎牧從營帳裏喊出來,“隊正大人找你有事。”

    樊褚有很重要的事。

    “你上過女人沒?”隊正大人見到他時,第一句話便如是說著。

    黎牧怔怔看著他,很是不情願地開口道,“沒有。”他還是一個守身如玉的好少年,在北鎮也隻看到邋遢的鎮兵和渾身髒毛的戰馬,沒有一個女人。

    “那你一定不知其中滋味有多美妙,”樊褚笑容滿麵,渾濁的黑眸裏閃爍著一抹黎牧從未見過的異光,“我上一次嚐到這滋味時,還在兩年前。我快四十歲了,可能一輩子都要在北鎮度過,但我懷念女人清脆得像百靈鳥的笑聲,還有她們軟綿綿的胸脯。”

    “你究竟想說什麽?”

    黎牧有點不明白,北鎮可沒有女人。他聽說不少老鎮兵在懷荒待久了,會有些特殊的癖好,甚至傳說有人試過母馬。前不久還有一個鎮兵領了五十鞭子,原因是他把一個剛來北鎮的十五歲新兵拉進了馬廄,至於他到底做了什麽事,黎牧在其他鎮兵的口中可聽不到什麽好話。

    一想及此,他不禁將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

    樊褚摸了摸左臂漸已痊愈的傷口,笑意更濃,“我聽隔壁的白毛說過,有幾個姐兒來到鎮城外了。她們是跟新兵一起來的,一路賣身至此。這些姐兒也真是有見地,天底下還有哪裏比北鎮更歡迎她們嗎?白毛說她們不會在懷荒久留,將西去沃野和禦夷,鬼知道還會去哪。我已經找鎮將大人要了兩張出城手令,今晚你就陪我一起去。”

    黎牧不知為何感到害怕,“我去能做什麽?”

    “你指望一輩子都見不到女人嗎?”樊褚問,“至少該把你那玩意放進去一次,你知道她們身上有一個溫熱的巢穴嗎,放進去,你就會明白男人生來不止該在戰場廝殺,還有必要在女人身上衝鋒陷陣。”

    黎牧對這件事沒大多興趣,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們跟新兵一道來的?”

    隊正大人對此罵罵咧咧,“是呀,也真是快活了這群兔崽子,你想想,一路上都有女人陪著,她們或許有時候都不會收錢。討飯的乞丐直不起腰,賣身的姑娘兒有更多需求。我得好好考慮下這個問題,到底是新兵便宜了姐兒,還是姐兒便宜了新兵?”

    “他們進城了?”黎牧問道。

    “誰?姐兒?除非城門官想掉腦袋。”

    “我是說新兵。”

    樊褚這才反應過來,“哦,還沒有,要等大人的批文下來,估計明早就能進城了。聽說這一趟送來了二十多人,至少有五個會被調撥到我手上。”

    “直接當哨騎?”

    “當然,”樊褚道,“我們可沒時間去訓練,隻要能騎得上馬就好,至於學會怎麽戰鬥的事柔然人會教他們的。”

    雖然這麽長時間來,三名逃走的雪豹騎依舊了無音訊,但至少哨騎們在漠溪以北看到了越來越多柔然人留下的痕跡。沃野、武川等鎮將會派出少量援兵,在一個月內趕到懷荒。一旦柔然人真的想從懷荒南下,他們會派出更多援兵。

    黎牧時常望著灰色的上空,他隱然感到戰爭陰霾愈來愈近。

    然而在柔然人來之前,他還要跟著樊褚去一趟城外。

    女人是什麽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