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滋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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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城的時候,還沒忘記自己救回的雪豹。
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雪豹漸漸恢複了一絲生氣,眼珠愈發鮮紅,時常獠牙開合,嚇得其他哨騎都不敢接近。
唯獨麵對黎牧時,雪豹格外溫順,仿佛一隻家貓。每當黎牧靠近,它總是伸著濕潤的遍布倒刺的舌頭,輕輕舔著前者破舊的長靴子。黎牧試著抬手碰上雪豹的前足和背部,在粗硬的白毛上撫摸著,雪豹也一直低聲嗚咽回應。
“總有一天它會咬死你的。”樊褚定下結論,並且深信不疑。
然而黎牧甚至都沒有使用過從柔然人身上得到的口哨,這隻雪豹就乖順地像是生來就認識他。
但也僅是對他溫順而已。
樊褚一旦出現在雪豹的視野裏,它就起身低吼,血紅的眸子死死盯著隊正,直到樊褚憤憤離開後,它才平靜下來。
灰靴子看到這情形,幸災樂禍地道,“在咬死隊正之前,它會先咬死大人你。”
“咬死我?”樊褚叫罵著,“弓箭拿來,我先射死這沒娘養的畜生!”
但既沒人給他弓箭,他也沒有主動去尋找。
雪豹就這樣留在哨騎營的馬廄旁,黎牧有時候會要來哨騎們帶回的獵物內髒,更多時候,他不得不北上打獵。雪豹的食量比黎牧想象中的更為可怕,他找來斑鳩、灰兔、雪雀,這些還不夠它塞牙縫。
直到某天他靠在雪豹旁邊吃著晚飯,後者突然將頭伸進他的木碗裏。
從這時開始,他才明白雪豹並不是隻吃肉食,它更愛吃菽草,這是一種在塞外雪嶺上很容易找到的野草。鎮兵們經常將它們的根部切下來煮湯,而雪豹會連葉帶根一起享用。
“我們要去城外多久?”他問樊褚。
“一晚上,”隊正回答道,“但我巴不得死在姐兒的身上。”
於是黎牧將整筐的菽草都倒在雪豹身旁。
樊褚換上一身稍微幹淨點的皮甲,沒有披白氅,“她們住在羌老的酒館裏,那裏暖和得跟盛夏一樣。”
羌老是城外唯一一座酒棧的主人,鎮兵們經常會委托有機會出城的同袍去找羌老買酒。與其說那裏是酒棧,倒不如說是倉庫,黎牧去過一回,沒有桌椅,隻有滿屋的酒壇,倒是後院的裏屋擺了幾張木床,以供來往的使者居住。
“我一直很好奇,”黎牧道,“羌老隻有一個人,他是怎麽把酒帶過來的?每個月鎮兵出去買的酒,都夠把他的房子擠滿了。”“他有很多兒子。”
“兒子?”
樊褚吹著胡須,神秘兮兮地道,“據說羌老會法術,屋子底下爬滿了老鼠,正是這些老鼠幫他帶回的酒。”
“那他為何不直接讓老鼠去偷錢?”
“這倒也是,”樊褚眨了眨眼,忽然發現羌老可能是年紀太大了,以至於想不通錢怎麽才來得快,“我要是會法術,肯定變出一堆女人來,日夜享受齊人之福我為何不多娶幾個老婆呢?”
黎牧打斷了他的思緒,“但你一個也沒有。”
隊正看到他正將長劍插在腰間,不由失笑道,“你用不上武器的,沒人會在羌老的酒棧裏惹是生非。相反,到時候你身下會有根玩意比鐵劍還硬,你想捅多久都可以。”
黎牧還是固執的帶上了劍。
唯有長劍在身,才能令他安心。
酒棧離懷荒鎮不遠,他們騎著馬,不到片刻就抵達目的地。
五輛敞篷馬車停在酒棧外,還有更多的坐騎。
二十來個穿著灰袍子的囚犯蜷縮著蹲在馬車旁,於寒風中瑟瑟發抖,而四名穿著州兵布甲的武士守在附近,一邊飲酒,一邊說著粗言穢語。當看到樊褚二人靠近時,一個武士上前攔住了他們,“什麽人?”
“懷荒鎮兵。”黎牧道。
“看得出來。”武士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黎牧穿著的白氅,但仍猶疑地打量著他們,“來做什麽?”
樊褚卻不耐煩地道,“什麽時候喝酒也要審查了?”
“今天開始,”武士瞪著他道,“懷荒鎮裏的男人比黑木林的樹都多,我要是不擋著,這屋子遲早會被你們拆了。”
樊褚頓時明白了,他扔出幾兩碎銀子,州兵才笑容滿麵地讓開路。
歌聲與歡笑從屋內傳來,除了烤肉和烈酒的香味外,黎牧還聞到了另一種濃厚而陌生的香氣。
“女人的香味。”樊褚深深吸了口,推門而入。
大堂的邊上堆滿了酒壇,而正中擺著三四個暖爐子,三十多個人擠在旁邊,不停叫嚷著。不少酒壇翻滾在地上,旁邊還擺有更多菜碟和空碗。
看來他們已在這裏待很久了。
“排隊!”
看到又有人進來後,一個粗壯的漢子站起來大聲喊道,“第三十六個,還有第三十七個。”
在紛亂的喧囂中,黎牧聽到後院斷斷續續傳來女人的呻吟聲。
“要等多久?”樊褚找到一個位置坐下來,他深知規矩,這並非第一次有姐兒來北疆。
有人回答道,“得看前麵的弟兄能堅持多久,半個時辰已經走了三四個了,也不會太久”
“未必,”一個大胡子打斷了他的話,“是誰來著,你們喊那家夥叫什麽?劉大官人?”
“劉璟。”又有人替他說道,“新來的鎮兵,反正他已經在裏麵待了一個時辰了,我猜他是想徹底把命根子留在女人身體裏。”黎牧驚訝道,“新兵?他不是該好好待在囚車上嗎?”
說話的人不禁放聲大笑,“誰讓他有錢呢?雖然錢不至於多到他免除當兵的刑法,但找幾個賣身的姐兒還是可以的。”
樊褚朝黎牧扔來一塊割下的羊腿肉,“你的錢自己付。”
然而黎牧的餉銀少得可憐,“要多少?”
這時羌老出現了。
他雖然被稱作羌老,但麵容看上去並不老,不過四十來歲年紀,穿著一件洗得發灰的長袍子。他又端來一大盆烤肉,回答道,“十兩一位,雖然我很不情願當皮條客,但還是巴不得你們多喝點酒。”
“酒是送的嗎?”一個州兵起哄道。
羌老正色道,“五分一壇,先給錢,烤肉倒是送的。”
昏暗的木屋裏,盤子裏油亮的烤肉在火光中熠熠生輝,連羌老端著盤子的雙手也像是抹了一層厚重的油垢,反射著流動的光澤。樊褚低聲對黎牧道,“是老鼠肉,羌老家到處都是這畜生。”
黎牧不禁感到一陣惡心,再也不肯看盤子一眼。同時,他更好奇那個叫劉璟的新兵,“我記得剛來北鎮時,州兵們給我留下的印象隻有鞭子和難看的臉色。”
“誰讓你沒錢呢。”樊褚脫口而道,“我真羨慕裏屋那小子,鬼信他能硬上兩個時辰,不過是錢給得夠,估計今晚他都會待在裏麵。隻可惜他的好日子到頭了,來到北鎮,誰管你是什麽皇親國戚?有再多的錢,也得捱著刺骨寒風度日。”
接下來的時間裏,撩人的聲音不斷往黎牧耳中飄來,他聽不到周圍鎮兵們的大聲喧嘩,隻記得女人的叫聲。他心裏升騰出一股烈火,身體某處不知不覺中變得格外地不自然。
有些事不對勁。
不知是因為靠近暖爐,還是因為那些聲音,他臉頰通紅,雙耳滾熱,不止一次地想要逃離這個悶熱的屋子,但心思百轉,他最終又不知為何留了下來,一步也沒有挪動。
樊褚喝了不少酒,臉色更紅,在進裏屋之前,他含糊地對黎牧說,“小子,我還是沒想起你叫什麽來著?”
“黎牧。”他有些無奈。
“你養的那頭畜生呢?”他艱難地站起來,“你打算為它取啥名?”
他還沒想過。
但樊褚似乎也不想等他回答,離開暖爐時,他指著褲襠又道,“我要給下麵這根棍子起個名兒,你說叫什麽好?”
他歪歪倒倒地走進去,不到片刻,又被羌老招呼人給抬了出來。
酒比女人更醉人。
可他昏睡前隻記下了女人的滋味,“好軟”
“接下來是誰?”有人喊道。
黎牧惶然起身,感到分外害怕,又有些期待。
女人的滋味。
他默念著樊褚的話,女人的滋味,但喉嚨裏隻有口水在來回咽著,什麽話也說不出。
穿過暖爐和肉盤,他在醉醺醺的人群中走過,不小心踩到了酒鬼軟癱在地的手,那人無力地瞪了他一眼,黎牧茫然地避開,重新尋找自己的路。
不是前門。
是裏屋,他告訴自己,往裏走。
他的手又伸出腰間的劍柄,心裏終於踏實些許。
等他再度害怕起來時,一個麵帶春意的柔媚女子披著白袍,正伏門框上望著他。
“快過來啊,小哥兒。”女人朝他伸著手,身上的白袍子自然而然地又滑落幾分,白皙的肩窩和半個胸脯頓時暴露在空氣中,裏麵竟然什麽也沒穿。
黎牧忍不住將視線從女人身上撇開,他沒有看清後者的臉,隻知道上麵塗滿了胭脂。
女人索性抱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往裏一拉,黎牧便怔怔地跟著她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狹窄的房子,以至於除了一張放著棉被的硬木床和窗台上飄晃著的油燈外,再也容下不一件什物。隔壁房間裏不時傳來浪語聲,一陣蓋過一陣,刺激得他渾身發軟。
“你像是個稚兒。”女人柔軟的手撫上他僵硬的臉頰,冰涼滑膩,他想起了家鄉河邊的遊蛇,柔荑上雖然沒有利牙,但恍惚間,他還是感覺有什麽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
是女人的唇。
她緩緩在黎牧的耳垂上輕咬著,“你不像其他人,至少身上幹淨點。”她發現身旁鎮兵的身軀緩緩顫抖著,“你在怕什麽?”
“我沒有”黎牧想否認。
女人的白袍倏然間徹底離開了嬌軀,他看到一對潔白的胸脯,紅得發紫的櫻桃在上下躍動著,不禁嚇得連忙閉上了眼。
“分明就是害怕,”她吃吃笑著,雙臂攏住黎牧的脖頸,在發燙的身子往他臉上蹭去,“來告訴我吧,小哥兒,你到底有沒有嚐過女人的滋味?”
女人的滋味。
他忍不住咀嚼著這句話,思緒卻幽幽飄向遠處。
在北疆那無數寒冷的夜晚裏,他偶爾會夢到一個女孩。
他已然記不清那個女孩的臉,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足以磨消掉所有美好的回憶。牧笛鳥在歌唱,紫葵樹在盛放,越過冰冷森嚴的雪原,他置身於溫暖的初夏。
他忘了女孩靠在他肩頭的輕語呢喃,忘了所經曆的一切。
唯獨沒忘記那雙清澈的眸子。
她在看著
黎牧猛然清醒過來,女人柔弱無骨的雙手不知何時離開了他的脖頸,又解開了白氅與皮甲,最終停在他雙腿間,似乎正在尋找著什麽,他感覺身下有個東西在膨脹。
不,不應該是這樣
他一把推開了裸身女子,抓起皮甲與白氅。
女人驚愕地看著他,脂粉淹沒了她的臉頰,卻沒掩住憤怒的神色,“你差點讓我摔在地上了!”
“我”黎牧欲言又止,他摘下腰間的錢袋子,放在木床上,“我該走了。”
說完,他轉身推門而出。
女人的滋味他害怕啊。
然而才推開門,又一個不著片縷的女人撞在了他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