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牢鬥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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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定在三天後開審,餘浪不得不在大牢裏度過這三天。

    牢裏的味道很重,悶熱又潮濕,地上隨意鋪了些枯草便作床鋪。和餘浪同一囚室的還有個不知道還能不能被稱為人的生物,他被人削去了手腳四肢,終日在地上蠕動,有時會發出癡傻的笑聲,聽得人不寒而栗。

    晚飯間餘朝然來了一回,也沒有罵他,隻是沉默地從食盒裏拿出食物,仔細叮囑餘浪要盡量少說話,不挨板子不說話,至於到底應該站在哪一邊,老人沒給出答案,也給不出答案,牽扯到的這兩位大人物他無從置喙。老人臨走的時候給牢頭獄卒們發了些錢,求他們讓這孩子能吃上飽飯,大牢裏這點門道他懂,要是不使錢,食盒裏的這些食物必定到不了餘浪嘴裏。

    餘浪料定這三天不會平靜過去,也不確定接下來的幾天還能不能吃上飯,於是很光棍地掀開食盒大快朵頤。食盒的第一層是米飯和蔬菜,第二層放了兩隻燒雞,第三層則是一小壺酒。餘浪仰脖子喝了一口酒,眼睛忽然有些濕潤,他想到初見餘朝然那次喝酒時的場景,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一心修行餘朝然急得長籲短歎的模樣,心底忽然有些疼。餘朝然曾是個多驕傲的人,永遠腰板筆直不低頭,這次卻為了他向幾個獄卒低眉順眼的行賄。餘朝然離去時淒惶的背影牢牢印在餘浪的眼底,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以後一定要對他好。

    吃了幾口燒雞餘浪頗覺無味,便轉頭對那傻子說道:“你吃嗎?”

    傻子嚇得顫抖不已:“不吃不吃。”

    餘浪扔了隻雞腿過去。

    傻子陷於天人交戰,又想吃又不敢吃,最終狠下心,伸脖子狠狠咬住雞腿,像一隻餓極了的野獸,生怕被人奪去食物。

    餓極了的時候,人的膽子總是會隨著腹中食物而增長的,吃完了雞腿,傻子貪婪的目光落在餘浪手裏的酒壺上。餘浪把剩下的小半壺酒和另一隻燒雞也給了傻子。

    “坐直了吃。”餘浪把傻子身體扶正,“沒手沒腳也要坐直了吃飯,別人可以拿我們不當人看,我們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人,不是野獸。”

    傻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被餘浪喂著吃了幾口肉之後又喝了一口酒,眼淚流了出來。

    餘浪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心底升騰起一股悲哀,嘴上雖這麽說,卻不知道自己要是被折騰成這副模樣,還能不能這樣坦然進食,抑或是早早地自行了斷。

    傻子髒兮兮的臉其實還挺年輕,應該還不到二十五歲,隻是被無窮無盡的折辱磨得瘦脫了相。

    “你……你是個好人。”傻子喃喃說道。

    餘浪苦笑,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不見日月的牢裏被人發了一張好人卡。

    這一天可說是身心俱疲,餘浪仰麵躺在柴草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半夜裏餘浪被人用一盆涼水澆醒,隨後被拽著頭發提出了大牢。傻子知恩圖報,凶狠地咬了獄卒一口,被一腳踹出老遠,輕飄飄撞在牆上。傻子身體輕得可憐,可能還沒有半袋米重。

    餘浪眼眶微熱:“別鬧,幾位差官大人隻是提我問話,不會害我,你好好睡覺。”

    傻子這才不鬧了,隻是小小地縮在一角粗重地喘息。

    被人提著頭發像拎小雞一樣拎出了監牢,餘浪的內心感到無比地屈辱,他狠狠剜了那獄卒一眼,右手的指甲在手掌上劃出一道重重的血痕。

    “看你祖宗作甚?”那獄卒抬手連扇了十幾個巴掌,粗糲的手像是一塊板磚,打得餘浪口足竄血。

    沉寂了許久的血性被激發開來,餘浪默默給這十殿閻羅前的小鬼判了死刑。

    餘浪被帶到了一間暗室,偌大的一間卻隻點了一盞油燈。

    獄卒向一位華服青年賠笑道:“大人,這小畜生被我帶出來了,隨您發落。”

    華服青年笑道:“隨我發落?弄死了也不打緊?”

    獄卒連連搖頭:“眼下不能弄死,縣令大人、長史大人都等著提審這小子呢,他要是死了小的腦袋也得搬家,大人心中有數,有數。”

    “嗯,你下去吧,把門給我關緊咯,無關人等驅散,沒有我的命令不論聽到什麽動靜誰也不準進來,違者,剁了喂狗。”華服青年嗓音溫柔出塵。

    獄卒屁滾尿流地退下了。

    這一間暗室裏便隻剩下餘浪和華服青年兩人,還有一盞似乎隨時會熄滅的油燈。

    “你叫餘浪?揚州人氏,今年,嘖嘖,才十三歲。這個年紀,可能還沒想過死亡是什麽滋味吧。”

    餘浪沉默。

    “死亡是從這兒開始的。”華服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先是刻骨的疼,隨後是麻木的冷,你的魂魄一點一點被往腦袋裏擠,擠成小小的一團。”

    說到這裏,青年的臉極端扭曲,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越擠越小,越擠越小。”

    “隨後,是千萬年的冰冷無言,沒有人和你說話,你感知不到任何東西,無休無止的孤寂。你生而為人的一切稟賦都不複存在了,隻有萬年如一的寒冷。嘶,嘶……”

    餘浪覺得心髒驟然縮成了一團,死亡,他前世就無比恐懼死亡,最引以為傲的思想不複存在了,不能思考,對他來說便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

    華服青年拍了拍餘浪的小臉:“不用緊張,你不用死的,隻要你跟著我背熟供詞,到時候在公堂上照著背一遍。你不但不用死,還可以從此飛黃騰達……”

    “成為你李家的良臣死士。”餘浪接道。

    “對對對,孺子可教也。”華服青年笑開了花,“小壞蛋,套我話。我便告訴你又如何,一隻螞蟻就算得了一把刀,能捅得了大象嗎?我是當朝宰相李林甫之子,太常寺少卿李嶼。”

    “去啊,你去揭發我啊。”李嶼的臉上滿是癲狂得興奮,“出去告訴長史大人,李嶼嚴刑逼供了,李林甫是個大奸臣哪!”

    真是個極度自負的瘋子,這次刺殺事件想必是出自此人手筆了。餘浪心想,明明可以有一萬種方法做成的事情,這種人偏喜歡挑那種最難最刺激的辦法。

    餘浪歎了聲氣:“我答應你,一切按你說的辦。事後你必不會放心留我活口,殺了我便是,留我阿翁性命便可。另外,剛剛提我頭發進來的那個獄卒,待會兒讓他去我牢房磕三個響頭,然後送他上路。”

    “你這小子倒是機靈曉事,不過你認為你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嗎?”李嶼不屑。

    餘浪伸出半隻舌頭,大著舌頭說道:“你覺得呢?要是我這重要證人在大牢裏死了,傻子都知道那夥刺客背後有人吧,你做這些無非是為了把張九齡的護衛隊長給抓起來,這案子根本動不了張九齡。我有與你討價還價的資格嗎?”

    李嶼被這少年的眼神給驚著了,冷得不屬於這個年紀,雜得不屬於這個時代。

    李嶼微笑,輪廓分明的臉英俊到了極致:“你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