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打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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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朝然早早伸長了脖子在衙門外等著了,看到餘浪囫圇個出來,一顆心才算落回肚子。

    令餘浪感到意外的是餘朝然竟然對張九齡這位前任首輔頗為冷淡,不怎麽愛搭理他。餘朝然為餘浪小心包紮好前胸的傷口,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有沒落下暗傷。

    張九齡苦笑:“我以前敲打餘家傲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心疼過。”

    餘朝然歎氣:“可能是老了吧,心腸沒以前硬了,況且,失去過一次兒子,就更怕失去孫子了。你這人也太沒人情味了,明知那李嶼是個瘋子,還放任浪兒被關在裏頭。”

    張九齡道:“實在是愛莫能助,我那得意門生謝縣令已經徹底倒向了李林甫那邊,丟了官以後我在揚州城的影響力就很有限了,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尚隱又以鐵麵無私著稱,不會賣我這個人情的。”

    “不管怎樣,今晚的酒錢得你掏吧?”

    “嗬嗬,餘家曾經也是巨富之家,餘家傲在長安城一擲千金博紅顏一笑的奢華排場至今還是一段佳話,現今淪落到連酒錢也要向我這窮老頭討要了麽?”

    “說來話可長了……”

    張九齡手下的八名護衛都被扣在縣衙了,他身邊也沒有一個下人仆從,和餘朝然一路談天散步回去。

    餘浪抱著新買的酒,內心打起了小算盤。對於他來說,唐代的酒其實是令人作嘔的難喝,市麵上隨意能打到的這種酒頗為渾濁,不但髒而且味道腥甜,酒精純度更是低得可憐。在這樣一個達官顯貴們都嗜酒如命的年代,要是能自己搞出獨一份的特釀,應該也是有不少好處的,不過單憑個人力量想弄出一套像樣的蒸餾設備也是極難的。

    甩了甩頭拋去腦海中的諸多雜念,餘浪貪婪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頭一回覺得自由是一件這麽美好的事情,他又想起還困在陰暗牢房裏的餘誕。失了勢的張九齡是指望不上了,不知道還有沒別的方法能把餘誕救出來。

    長寧街圍了一撥看熱鬧的閑人,連道路兩邊市肆裏的小販都忍不住揚長了脖子往裏頭看。

    “你這書生,明明摸了人家女孩子的屁股有什麽不敢承認的?”一個虯髯壯漢義憤填膺說道,這人聲如滾雷,中氣雄渾。

    書生長著一張正氣凜然的臉,斯文卻不怯懦,怎麽看也不像個淫賊:“哪裏來的瘋漢,淨扯些不著邊際的話。”

    壯漢轉頭問周圍的看客:“各位方才都看見了吧?”

    “看見了看見了。”人群中有人哄笑著應道,都是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

    這些所謂證人顯然純屬起哄,餘浪最看不上這種行徑,當即擠進了人堆。

    張九齡和餘朝然也隻好停下了腳步,相視而笑。

    餘浪仰頭看了那虯髯漢子一眼:“姑娘呢?你就是那姑娘吧,這書生剛摸你屁股了?”

    看客們再度歡樂大笑,都覺得這憑空冒出來的少年有趣。

    虯髯漢子當即擼起袖管:“你這小子眼神不利索,我這樣頂天立地的好漢怎麽會是姑娘呢?”

    餘浪轉了轉眼珠:“那你光說有姑娘被摸了屁股,我也沒瞧見姑娘,就看到你在這兒上躥下跳的,這麽推斷也是合理的吧?”

    “是啊,姑娘呢,哪個姑娘被摸了屁股,出來啊。”人群興奮起來。

    虯髯漢子向前踏進了一步,書生擋在餘浪身前,他的身材並不如何高大,卻讓人感受到一種難言的安穩:“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位小兄弟隻是仗義執言,有什麽怨氣發在我身上便是,不要為難他。”

    餘浪更加覺得這樣一個有勇氣、有擔當的讀書人不可能當街作出這等下流事。

    虯髯漢子道:“你這少年不懂事,姑娘家重名節,出了這種事不好出來指證的。”

    餘浪冷笑:“那我還說你殺人了呢,死人雖然不重名節,卻更不好出來指證,你是不是該去官府自首。”

    “你這小子,怎麽這麽多歪理?”虯髯漢子性子耿直,顯然被餘浪一通連消帶打噎得頗為難受,若是拌嘴的是個成年男子也就罷了,大家大不了幹一架,偏偏隻是個半大小子,以大欺小的事肯定不能幹。

    正難堪間,人群裏走出來一個正當二八芳華的少女,衝場間三人盈盈施禮:“雷大哥是為了幫小女子才行此下策,請諸位莫怪。”

    書生似乎認得這姑娘:“小雪你怎麽跟到這裏來了,姨娘知道要擔心的。”

    雷萬春怒道:“還不是你這負心書生不解風情,人家姑娘默默跟了你一千裏,便是一顆石頭也該開花了,要不是遇上我,她前些日子就被盜匪給害了!郎有情,妾有意,娶了便是,怕什麽姨娘,讀書人都是軟骨頭!”

    眾人也算看明白了,這叫雷萬春的虯髯漢子是為這姑娘抱不平,故意整出這麽一出鬧劇。

    書生歎息:“婚姻大事,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姨娘不喜歡我,不可強求。”

    雷萬春呸了一聲:“我算看明白了,你喜歡的是這姑娘的娘親,妹子你且寬心,我雷萬春在江湖上頗有些朋友,個個都是青年俊傑,不必在這一棵歪脖樹上吊死。”

    “小兄弟,你怎麽了?”書生心細,發現方才一直唇槍舌劍的餘浪如癡如傻得呆立著,難免有些擔心。

    餘浪發了癔症一般撲過去抱住姑娘:“寧雪,寧雪!我是餘浪啊,你還記得我嗎?我以為再也沒機會見你了!嗚嗚嗚!”

    姑娘初時受了些驚嚇,很快鎮定下來,倒沒覺得這少年郎會是什麽登徒子,可能確實是將自己認作故人了。

    好像有哪裏不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能有什麽曾經滄海。

    餘浪的行為當然是不妥當的,卻沒有人來攔他,隻因他哭得太過真情流露,任誰也不會生疑。

    本來躲在暗處看得正開心的青青可憋不住了,她火急火燎地擠進來,一腳把餘浪給踹開:“有毛病!”

    青青微微一笑,不無戒備得看了寧雪一眼:“不好意思,這傻小子看到漂亮姐姐(姊姊)有時候會犯渾。”青青自己也不過十三四歲,這一番話卻說得極為老練,刻意咬了姐姐兩字,意在強調兩者之間的年齡差異。

    寧雪很溫柔地扶起餘浪:“不打緊的,總比某些不理人的木頭強。”

    書生是光風霽月的性子,當然不會為此事不快,隻是苦笑。他的身份,從小讀的聖賢書,讓他的人生並沒有太多選擇。

    “小張探花。”張九齡分開人群走了過來。

    書生愣了一下,趕忙行李:“學生張巡,見過張相。”

    “免禮免禮,聽聞你前些日子得了實缺,這是要赴任去吧。”

    張巡應道:“學生能補上清河縣令的實缺,全賴大人之力。”

    張九齡聽得連連搖頭:“你十年寒窗,得中進士,一身才學抱負正待施展,若是得不了實缺,豈不讓天下士子心寒。”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張相他們可能不知道是誰,畢竟太高遠,當朝進士可是讓人眼熱的對象。“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是多少讀書人畢生的夙願,卻沒想到這書生年紀輕輕就取了進士功名,模樣是一表人才,不然也不會被欽點為探花郎(唐代探花並非殿試第三,一般選年輕帥氣的進士擔任),還補上縣令實缺,真可謂前程似錦。

    “你說那書生的姨娘眼光得多高才看不上這才貌雙全的探花郎啊。”

    “準是有土財主看上這姑娘了,這書生前程再好,現在也是窮酸,你們女人哪,哎。”

    張九齡又拉過滿臉不高興的青青說道:“這是老夫的孫女青青,那少年也是老夫故人之子餘浪,都是自家親戚,方才無禮,請多包涵。”

    張巡連稱不敢。

    餘浪緩過勁來,明白此刻已無相認可能,調整好情緒說道:“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小張探花,寧雪姑娘,還有那個雷萬春,一道過府一敘如何?”

    雷萬春憨憨一笑:“有酒喝就很好啊。”

    “喝酒怎能少得了我?”李白騎著一匹快馬匆匆趕來,行人紛紛避開。馬鞍上掛了兩排酒囊,也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