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餘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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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裏的黃楊如果有情緒,想必是萬分委屈的,自己紮根於這土壤安心生長,從來與世無爭,近來卻總是被小主人當作靶子,這也不怪餘浪,黃楊木質堅硬,確實是檢驗成果的絕佳材料。

    餘浪曆經數日不眠不休地鑽研,對於靈氣與內息的轉化總算是有些心得,可是那一箭之威,其實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經過多次試驗,他發現用自己的辦法使上兩石之力能夠十拿九穩,而如果強行用上三石力,則有失敗的風險,概率大約是十次能成個兩三次,再往上機會則更加渺茫。

    餘朝然聽餘浪說完,心裏也有了幾分數:“你能做到這一層,已經頗為難得,這條路若真是被你走通了,在漫漫修行史上,也算是繼往開來的大事了,以後青史必有你一筆。”

    “力量部分算是勉強達到了我的要求,可射箭僅僅有一膀子傻力氣顯然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技巧。”

    讓餘浪飽餐一頓又沐浴更衣休息了兩天,餘朝然開始傳授技巧。就連青青這丫頭都看出來餘朝然這麽急切心裏想必是藏了事情,餘浪也怎麽可能沒有察覺,隻是一時無從點破。

    “首先是持弓的姿態,好的步伐,配上正確的發力姿勢,能夠盡可能節省你的體力,發揮一箭的最大威力……”

    餘朝然向左前方邁出一步,膝蓋微屈,彎弓搭箭做了示範。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給人的感覺仿佛弓箭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餘浪射箭是借用自身力量使用工具,餘朝然卻更像是釋放出身體裏的某一部分東西,這是天壤之別。

    餘浪暗自點頭,與之前自己的思考也是相互應證的。

    “再往下便是箭的準頭了,並不是簡單的眼睛、準星、目標呈一條直線,你需要首先辨明風向、算準幹擾,以及對目標的行動作出預測。張弓搭弦的那一刻,你與目標的心理博弈便開始了,當然如果是放冷箭或是射靜物,則會簡單一些。這些我說的玄乎,可實際運用過程中不會有人去精確計算,老箭手都是憑經驗的,你便先從射擊靜物開始練起吧。”

    餘浪暗自腹誹:“我就說麽,一群連風力係數都不知道是啥的古人計算個鬼,不過應對不同風向風速的情況想必經驗老道的箭手是會有自己獨特的技巧。”

    時間過去了兩個月,餘浪進境堪稱神速。青青此時再與餘浪對練,到不了十招就要落敗。餘浪虛虛實實的內息反倒成了一種優勢,加上他本身機變過人,青青和他交手的時候總覺得雲遮霧繞,很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感覺。

    作為一個取名控,餘浪自然也要給自己獨一份的內息運轉功法取個名字——二險訣,二險在餘浪現代老家是罵人不正經的意思,這功法時靈時不靈倒也貼切。

    隨著自身實力的提升,餘浪的心境也輕鬆了不少,閑暇時也會指點奧巴巴一番。奧巴巴身體素質過人,天生體力就有四石左右,學起招數來也有板有眼,肌肉記憶是不錯的,不過腦袋實在是不夠靈光,臨陣對敵的應變能力很差,並沒有真正理解招式的精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終究要來。

    這天晚上,餘朝然鄭重其事地把餘浪叫到自己臥房。

    出於對餘浪的寵溺,餘朝然自己的臥房其實更小一些,一盞油燈被門縫裏漏進來的風吹得明滅不定。

    餘朝然老態龍鍾的臉上有幾分憔悴。

    “浪兒,有些事情你也到了應當知曉的年紀。若你是個紈絝的窩囊廢,這些事情可能我留著入土也不會告訴你,讓你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可是你天資過人,就應當承擔起作為一個徐家人的責任。”

    聽到這裏餘浪捏緊了衣襟,徐家,終於要來了。

    “你祖父是大唐開國公李勣(本名徐世績,被賜姓李,又為避李世民諱改名李勣)的孫兒——徐敬業,他承襲了英國公的勳爵,曾任揚州大都督,意圖撥亂反正推翻當時妖後武氏的政權,可惜啊,棋差一招,敗了。”

    “大唐劍聖裴雯曾是你祖父的義子,受了敬業公許多恩惠,他也算是知恩圖報,攜手當時還是太子的李隆基為徐家其他分支平了反,不過我們這一脈事涉謀反,所以不得不遷姓避禍。敬業公臨終之前把你父親徐家傲托付給我,我撫養了一十六年,後來他與李太白攜手撼昆侖不幸身死,撫養你的擔子也落在我肩頭,不知不覺你也漸漸長大成人……”

    餘浪眼眶微紅,為了對一個死人的承諾無怨無悔地放棄數十年青春年華,著實讓人感動:“阿翁。”

    餘朝然苦笑著擺了擺手,眼睛裏有淚:“你是我徐家少主,我本姓梁,以後萬莫再叫我阿翁了。”

    “太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本來姓梁,忘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梁朝然偏過頭,跳動的火光映出他眉梢的疲憊。

    “我一生所學已經毫無保留地傳給你了,或者說是還給了徐家,這一切本就是當年敬業公給我的。一個月後洗月書院的入門大比就要開始,你要好好準備,你自創的那——二險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今後你的人生路上會有許多強大得難以想象的敵人,需要爭奪到那一個洗精伐髓的名額。可惜啊,我是無緣見到你長成頂天立地的英雄了,那些故事,想必很精彩。”

    “阿翁……”

    梁朝然忽然有些嚴肅,嚴肅到近乎嚴厲:“我說過了,不要叫我阿翁,我是梁朝然,不再是你徐家的依附!”

    餘浪心底一驚,心道這其間必出了什麽變故,讓梁朝然的心態有了許多變化。

    梁朝然心底是喜歡餘浪這晚輩的,有些後悔方才的暴躁,柔聲說道:“這幾十年,敬業公對我的恩,也算是盡了。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不得不與你們分別了。”

    餘浪心思玲瓏,明白梁朝然這一去想必是要麵對他毫無把握的對手,當即勸阻:“不要去!雖然我不知道你要麵對什麽樣的敵人,請再等我五年,五年以後我可以幫你的……”

    梁朝然微笑:“好孩子,梁伯伯沒有白疼你一場。”

    說話間,梁朝然出手如電,敲暈了餘浪。

    他把餘浪抱到自己的床上,仔細蓋好被子:“傻孫兒,這是阿翁最後一次給你蓋被子了,以後一個人睡的時候不要隨便蹬被子,容易著涼。”

    青青找閨中好友逛街去了不在家,梁朝然囑咐奧巴巴照看好餘浪,隻說餘浪是喝醉了。奧巴巴心思單純,不疑有他,仔細地守著餘浪。

    梁朝然取出一杆槍,一把弓,背上包袱出了平安裏,隨後從城東的馬莊取回自己寄養的老馬,縱身越了上去。

    “老夥計,四十年前咱們並肩作戰殺敵無算,今日皆是風燭殘年,卻得重赴沙場了!陪我再戰一場如何!”

    馬兒為梁朝然意氣所激,仰頭長嘶,背著老人一路狂奔。

    像是一根蠟燭,要燒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