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百頭顱砌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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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浪剛出了李府前門,卻見青青和奧巴巴一左一右守在一對石獅子兩邊,活像兩個門神。
青青眼眶微紅,狠狠錘了餘浪兩拳:“你這傻子!怎麽能孤身犯險來找李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手段,要是連你也……”
餘浪來不及解釋太多:“我要去北固山尋阿翁,你們倆守在家裏。”
“不行,我要跟著去!”
“別胡鬧,事態緊急,你去了也隻是拖累……”
青青轉了轉眼珠:“你會騎馬嗎?你不會想一路跑到北固山去吧,跑到那兒不斷氣就算你造化大,還怎麽救人?”
餘浪還真被問住了,隻得答應由青青騎馬帶自己過去。餘浪叮囑奧巴巴小心守在平安裏,當心李嶼又使什麽壞。
在同李嶼關係的把握上餘浪是萬分清醒的,這個人絕不可能是自己的什麽朋友,某些情況下可以相互利用,但最終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結局,屁股決定腦袋,千古如是。
二人共乘一騎,一路向渡頭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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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揚起一陣塵土,迷了梁朝然的眼,一箭放空。山賊們發出歡呼聲:“兒郎們,這老東西不行了,這一箭放空了!”
這種歡呼終究底氣不足,北固山的山腰上已經躺了數十具冰冷的屍體,嘴裏叫得歡,山賊們卻都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意識到自己遭伏的瞬間,梁朝然連挑數名山賊,趁敵方為其殺意所奪的空當尋到了一處土坑為掩體,一箭取一命,從無虛發,這一箭落空,他感到身體的衰弱。
李文山暴跳如雷:“廢物,你們怕什麽,給我上啊!殺了這老頭,你們再也不用當流寇,領了銀子回去娶妻生娃,種地養家!”
山賊頭領麵沉如水:“兒郎們不可輕舉妄動,老虎垂死時咬人最凶,我領你們出來是要給你們活路,不是讓你們送死!”
李文山氣竭:“劉文刀,你不過是我李家一條走狗,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我要你們上,你們就得上,我要你們死,你們就得死!”
劉文刀皺了皺眉,強壓下心頭的怒意,語氣軟了一些:“再等一等,等這老頭失了銳氣,一心求死的時候再總攻,傷亡會少上許多,我想若是李家老太爺親自來督陣也會認同我的說法。”
察覺到劉文刀身上散出的淡淡殺意,李文山也隻好收斂脾氣,悶悶不說話。
土坑裏的梁朝然感到口幹舌燥,打從人群裏看到李文山開始,他就明白自己中計了。三月前他收到來自北固山的一封信,信裏說芸娘當年沒有死,而是被敬業公悄悄安置在了北固山下的小山村,並且責令芸娘終生不得再見梁朝然。本來以梁朝然的閱曆,不至於中這種拙劣的計謀,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芸娘正是梁朝然的死穴,哪怕有一分的可能,他都一定會鑽這個圈套。
信裏說芸娘及其一雙兒女被北固山上的一夥強人擄走,向梁朝然求援,隨信附了芸娘的信物。梁朝然接到信的第一反應是憤怒,憤怒於自己最信任的敬業公當年騙自己,拿自己當工具利用,可他終究舍不下餘浪這孩子,在城中滯留了兩月對身後事做了安排才來。
而此刻,梁朝然的心中隻有慚愧自責,這些年世人都說敬業公是目無君王的亂臣賊子,當年起義隻是為了一己私欲,並非為了解民倒懸。謊話聽了一萬遍,不知不覺會信。有時候生活便是如此荒謬,人們更願意聽信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卻不願相信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朋友。
想到此處梁朝然恨意陡生,猛然起身,張弓如滿月,箭出似流星,穩穩射向李文山。這一箭傾注了梁朝然畢生所學,也傾注了他內心的悔與恨。
“不好!”劉文刀反應奇快,一刀砍在箭身,斷裂的箭頭依舊射斷了李文山的一條右臂!
“啊!”李文山帶著哭腔的吼叫極為瘮人,“都他媽給我上啊,宰了這老頭的,賞五十兩白銀,原地不動的,抄家滅族!”
眼見場麵失控,劉文山知道自己再也彈壓不住,提上陌刀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
射完那一箭,弓弦已然鬆弛,梁朝然的右手也微微有些發顫,當即舍了弓箭,提起長槍與眾山賊戰至一處。
熱血湧入腦海,一杆長槍如龍遊大海,在人群中穿梭遊弋,梁朝然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中了多少刀,隻覺得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恍恍惚惚間梁朝然似乎又聽到了當年那個愛掉書袋的駱賓王的一聲歎息:“百姓何辜,百姓何辜……”
是啊,這些拿著農具的山賊,本質上不過是一群被人奪了土地的窮苦農民,為了活下去而拿起鋤頭,何罪之有?
梁朝然停下了手裏的長槍,風停樹止,萬籟無息。
一個滿口黃牙的農民一鋤頭敲碎了梁朝然的腦袋,興奮地吼道:“我殺了他了!我發財了!哈哈,我可以娶很多房老婆了!我也能當大爺了!”
百姓何辜?無知蒙昧便是原罪,蠢是人間極惡,若非如此,野獸何辜!
“阿翁!”餘浪悲戚的長呼響遏行雲,整片北固山都似在震顫。
隻是這一聲呼喚,梁朝然再也聽不到了。
“叫聲阿翁就出來吃飯,有什麽難的?不然我會很沒有麵子。”穿越來的第一天,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欠你一聲阿翁。”餘浪的臉上滿是淚痕,“我不認識狗屁徐敬業,我隻認你這個阿翁,阿翁,阿翁,再和我吃一頓飯好不好,我做菜很好吃的,我會做可樂雞翅、炸魚薯條,你都還沒吃過……”
寧雪也不認我,阿翁也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餘浪伏腰垂頭抵著土地,哭得越來越傷心,渾身顫得像是風中敗絮。
青青看得極為心疼,眼淚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墜落,她緊緊抱住餘浪:“沒事的,不要怕,你還有我啊。站起來,你看看,半山腰的李文山,他在笑你啊!”
餘浪緩緩爬起身來,緊緊握住短刀,臉上滿是泥塵與眼淚,眼神幽暗如吞沒一切的深井。
一個也跑不了。
三百頭顱砌骨塔,少年初心永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