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桃花坊外。

    “我想把澈月帶走，”坊外桃花林中，帝子洛水一身素衣，回首之間一雙明眸如雲似水的望著她說。

    “嗯，小曦知道帝子一定會來，所以天明之時，已經打發澈月去尚書府裏送藥去了，帝子。”

    “可是他會回來的，小曦，雖然忘塵他與人間的緣分很深，但是，身為帝子，又怎可能有緣沾染上人世間的一顆眼淚。”

    “可他今生已不是帝子，隻是一個桃花林中的凡夫俗子，而且，還是我的弟子，在凡間，任何一個弟子都是應該一輩子在師父跟前侍奉盡孝的，”她說。

    “這就奇怪了，小曦，你從前好象對凡人很有偏見，怎麽現在，卻一刻也忘不掉跟我糾纏這些凡間的道理。”

    “可澈月他今生已經生在凡間，帝子，不管怎樣，還請帝子忘記他吧，畢竟十六年前，一滴三千溺水，少主他從此，與天地眾生，已經兩不相欠。”

    “可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小曦，”洛水聽了之後慨然長歎的說，“他自小生長在妖域，後來又混跡人世，已經被縱容的太過任性了，兩不相欠，誰說帝子身上的責任，是為了還債而生，小曦。”

    “可他現在已經不是帝子了，”小曦言語之間，眉頭已經不自知的深深凝結起來，“帝子現在既是帶走他，又能怎樣，”她說，“隻是為帝女她，徒增一絲不該有的希望而已。”

    “誰說沒有希望？小曦，”洛水聽了，微微凝笑的說，“我會輸一半真氣給他，恢複他帝子該有的真身法力和前塵舊憶，小曦，何況你也知道，他這一世既然是有幸托生成聖蓮仙身，那繼續承擔起自己的帝子責任，自然也是天意。”他說。

    “什麽？，恢複他的記憶，帝子，這是真的，”小曦聽了心裏凜然一驚，“但是帝子可知，那究竟是福是禍。”她情急之下，眼含秋水，口不擇言。

    “是福也好，是禍也好，小曦，億萬年了，他都和生母無緣相見，那麽今生，如果可以，還是生死都讓他們見上一麵吧，小曦。”

    “可是她不會來見他的，帝子，你若是想以澈月為質，那可真是枉費心機了，帝子。”

    “什麽？你，小曦，”洛水聞聽，心中一個轉念，不禁大驚失色，“你有事瞞我，小曦，”他在桃花林中強壓怒火的追問她說，“原來你果真已經見過她了，小曦，那個女人，她究竟都跟你說了些什麽？”他問。

    小曦眼看再也不能隱瞞，眼中早已落下淚來，“小曦不敢隱瞞帝子，”她在桃花林中終於忍不住淚如泉湧，前塵舊事，曆曆在目，是刻骨銘心？是不堪回首？其實不重要了，她而今隻是在落瑛滿地的桃花林中萬分糾結的抬頭仰望著他，一個曾經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的男人，她知道他現在是用怎樣的眼神在目不轉睛的深深注視著她的，是憤恨？是失望？但是，那又怎樣？畢竟天妖殊途，也許在他麵前，她總是要輸的，順天是輸，逆天也是輸，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輸的徹底一些，反正妖精終究是妖精，天不容你，神也未必容你。

    一念之間，小曦已經深深的在洛水麵前跪倒在地，“少主他真的是天地不容嗎？帝子，”她問他，“小曦無心逆天，”她說，“隻是，心中有些可憐少主，當年，少主他還未降世，就遭帝後嫉恨，險些殞命，出生之後，又被狠心拋入誅仙潭中，命懸一線，幸虧他是出身狐妖一族的大地神女瑤姬娘娘所生，生來既有狐妖一脈血統，因此上依靠體內元神護體，才有幸得以保命，但是瑤姬娘娘她當時卻以為孩子已經死了，在黃泉水中煙消雲散，真靈寂滅，所以才不顧一切的去淩霄宮中找帝後報仇，結果卻被化為巫山上的神女山峰，億萬載後蘇醒，隻能以泥土塑身，是歸塵他收留了娘娘，十六年前，是小螢她告訴娘娘少主在浮圖山，娘娘聽說之後，急向南海海妖帝國中的太子殿下借了能避三千溺水的避水神珠匆匆趕去浮圖寶山，劈開亙河溺水之後，在河水裏卻沒有發現少主他半點真靈痕跡，娘娘她悲痛萬分，隻當少主他已在三千亙河溺水之中煙消雲散，真靈寂滅，而恰在此時，娘娘她卻在亙河岸邊發現了已經長眠不醒但是卻活生生的形神盡皆完好無損的二殿下歸塵，心知必定是少主他與歸塵二人一起在三千溺水之中同歸於盡之際卻突然於心不忍，於生死一念之際將一身三千混元真氣強行灌注到歸塵身上，盡數燃燒幹淨沾染在歸塵身體上的三千亙河溺水，犧牲自己挽救下他的性命，少主他是天界正神與大地神女所生，論法力隻怕比帝子你還要高上一些，以自己一身三千混元真氣強行燃盡歸塵身體上的三千亙河溺水，保住他一條性命，想來還是可以做到的，娘娘傷心之下，念及舊情，將歸塵他帶去峨嵋山上，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精心滋養，幾年以後，歸塵終於漸漸蘇醒過來，但是卻已經被打回原形，隻能現出狐妖之身，娘娘後來在峨嵋山上請兄長施法為歸塵恢複了人身，但是因為歸塵那時候已經法力盡失，娘娘怕他傷心，隻好封了他的記憶，從此後一心要向天界fù chóu，沒想到數日之前，終於讓娘娘她發現了少主還尚在人間，娘娘感念小曦救命之恩，告訴小曦，如果有一天發現天地之間風雲變幻，就讓小曦即刻帶少主和歸塵上峨嵋山去，因為帝子封印峨嵋，娘娘已經大怒，她要以千萬生魂修煉的功力，讓天地逆轉，重歸混沌，到那時，天地之間萬物覆滅，生靈絕跡，到那時，東皇與娘娘就可以重新自混沌之中開分天地，化生萬物，一統三界，帝子……”

    小曦不得已將實情稟告，桃花林裏，帝子洛水已經驚的說不出話來，天地逆轉，重歸混沌，萬物覆滅，生靈絕跡，是的，到那時，惟有東皇可以獨存，也亦隻有他，可以開分天地，化物造人……

    曾經以為，能以一己之力封印峨嵋，是身為帝子的一個至高無上的驕傲，雖然是為了天下，為了天地之間的萬物蒼生，但是直至今日，他才知那不過是一個借口，一個維護天庭在三界中至高無上的威嚴和地位的最堂皇的借口，大地上的魔界眾生遭誅殺封印，其實也從來不是因為他們有不臣之心，咎由自取，而是因為，他們有不臣的力量，足以毀滅天地的不臣力量。

    所以，淡淡的，落花紛飛中的帝子洛水，俯首之間微微的歎了口氣，“起來吧，小曦，”他說，“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至少，你沒有給我機會，讓我知道，什麽叫做回天無力，什麽叫做後悔。”

    “那麽說帝子還是要帶走澈月？”小曦淡然哀傷的抬起頭來，仿佛也知道在這殘花墮落的紅塵之地上，什麽叫做生死有命，天意難違。

    可是，“如果小曦不讓他走呢？帝子，”她問他，“請問帝子準備將小曦如何處置？”

    “為什麽？”他問她，帶著一點點悲傷，帶著一點點無奈。

    “隻因他今生已是澈月，帝子，縱使沒有走過三生石，喝過忘川水，少主他於前世恩怨，也早已了斷，他不該再想起前生的，帝子，上天不能這樣待他，既然出生既是過錯，那這個過錯，十六年前不是也已經改正過來了嗎？帝子。”

    “那你呢？小曦。”洛水微微冷笑的看著她說，“當年你私自盜取三生泉水來喂給他喝，不是就是想讓她想起你來嗎？今生見他如此視你為陌路，你難道甘心？”

    “可是小曦不是帝女，小曦從未想得到少主，將他據為己有，卑微的蛇妖，豈會明白什麽是愛，帝子，但是小曦鬥膽敢問帝子，你明白嗎？帝子。”

    “我隻明白我是帝子，小曦，”洛水聽了，料知若非如此，自己今日絕難將忘塵帶走，不得不即刻狠下心來，對小曦施展法力，“對不起，”他說，“既然如此，小曦，那我隻有收回忘塵他當年在三生塔中灌入你體內的混元真氣了，小曦……”

    人間四月，芳菲已盡，如雲似雪的四月殘花之中，他黯然神傷的在桃花林裏無奈的看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