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袖生儀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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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騎入陣,於是二十二騎禁軍便自覺後退讓出了戰場。

    左右兩騎忽然下馬。唯有當頭一騎褐紅甲胄的無雙猛將繼續前衝,他身擐唐猊胸鎧、蠻獅披膊、腰束寶帶,雙手持一杆丈許長的無櫻霸王槍,槍身平舉,那冒著森寒逼戾殺意的槍頭連同著隱於盔帽後的一雙鷹目隻朝著一個目標在瞄準;馬蹄奔踏、驚動了數騎禁軍慌忙讓開前路,氣勢卷湧,仿佛一躍騰山跨千裏,再躍渡水開天門。破遊魚陣殺將襲來!

    一槍直刺黑袍寧小川!

    寧小川向右擰身避讓開這氣勢萬鈞的第一槍,眼看著森寒槍頭已擦著自己下巴劃過,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一槍不會這麽簡單。於是順勢錯步再劃開數尺,隨即方才自己站立的那塊土地便突然寸寸開裂,竟是被那一槍的槍勢給炸出了一道溝塹。

    未待這套擰身後掠的動作完成,寧小川便將左手中抓握著的那根羽箭用力向前一拋,去勢迅猛絲毫不亞於二石弓所射出的威力。隻聽‘奪’地一聲,褐甲騎士胯下的那匹雄壯坐騎來不及發出一聲長嘶便猛地向前栽倒斃命,被一箭貫穿了心髒後隨前衝慣性又摔去了兩丈餘遠。胡軫同時棄馬、靠著一腳踩踏馬鞍的力量向上躍起有數丈之高,半空中大喝一聲,霸王槍徑直朝斜下方刺去、一抖,抖出了兩朵銀亮槍花;再一抖、兩朵槍花又各自一分為二,一槍五刺,再襲向寧小川!

    黑袍青年沒有避讓,卻是擺出了一套奇怪的姿勢--他兩腳開立同肩寬、兩臂垂下、手心下壓著閉緊雙目,一動不動。本該刺中寧小川的那五朵槍花竟鬼使神差般地全都避開了他。四朵槍花分別刺中了地麵,皆是轟碎了地上的一方青石板;另一刺則帶落下了一名馬上的禁軍,那人墜地後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竟是被一槍洞穿了身體。

    寧小川上身微微右轉、右臂回收及胸前平屈握圓,左腳屈向右腳;再左轉、換左臂回收及胸前平屈握圓,右腳屈向左腳……便在此時寧小川心中突然生出了自己被一尾毒蛇盯上的感覺,從他的身體右側忽有一劍刺來!其詭如魍魎、陰險地一直等到胡軫的六刺無功而返而寧小川身體又轉向左側時這才突然從其身右側發難。但寧小川明明知道有這一刺,卻絲毫沒有驚慌,也或許他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動作中不願醒來。他仍舊閉著眼,上身微微下沉後坐,將身體重心移到了右腳。那一劍便突兀落空,擦著寧小川脖頸重重劃過。然後寧小川看似緩慢地抬起右手反握一搭、一扣,卻是迅疾無匹地抄住了握劍人的手腕,同時嘴中一聲輕嗬,道出了四字:“野馬分鬃。”

    他左手又一把抓住使劍人的腰部,重心移到左腳,左右手同時使力將使劍人向左一帶、隨即又拖回右側,再次回帶向左側途中時沉右肩用力將其一撞;同時寧小川右手扣住對方持劍的手腕不放、借力一擰,便在對方被撞飛的刹那留下了他的手中劍。

    正是白發老道趙正銘!

    偷襲失手反被奪劍,趙正銘整個人狼狽不堪地劃出了數尺遠、落地後腳步疾退又是數尺,這才堪堪泄盡了這一撞的去勢。此刻老道人麵色泛紅、額頭微濕,雙腳錯分,右手在失劍後兀自平舉及胸打了個稽首,顯然是為了挽回些顏麵而做出的這一動作卻因之前右臂大袖已被斬落而看著有些光禿清冷,煞是滑稽。

    老道並不覺得尷尬。隻是一臉麵色凝重的表情看著寧小川;另一邊胡軫收槍橫於腰後,同樣在驚異於之前自己的六槍為何全都落了空。

    “太極?!”二人突然異口同聲地脫口問道。

    寧小川仍舊專注於自己的動作,隻見他左手收在胸前平屈,右手向左上劃弧至左手下,兩手心相對成抱球狀;右腳隨即收到左腳內側,最後腳尖點地,終於不再行動。

    “太極,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哎~”

    馬車內觀戰的薑家大佬突然由衷地發出了一聲讚歎,“瞬移秘術、斂屍氣而不亡,這會居然又用上了凡人們煉體健身的太極拳來對敵交戰,你還能給我帶來更多的驚喜麽?”

    笠帽遮麵的魁梧車夫側頭問道:“主人,要我去援手嗎?”

    “急什麽,好戲才剛開始呢!”言罷,薑家大佬右手猛一拍車座,便將整駕精鐵打造的馬車給震得連晃了三下。

    趙正銘與胡軫相互對眼一望,突然同時啟動,老道自寧小川正麵朝他衝去,後者則在奔襲黑袍青年後背的同時將長槍舉過頭頂、雙手交疊揮舞旋轉、然後再以自己脖頸作軸讓長槍繞頸而轉,接連耍了幾式花槍。

    突然又是一槍遞出!那平直的槍頭、平直的槍身,靠著連續旋轉帶出的等同前衝之力,儼然便是他在馬上刺出那第一槍時的重演!

    “刺鯤!”

    褐甲大漢胡軫大喝一聲。手中長槍呼嘯前衝,宛如一杆正刺向那傳說中北冥之魚的亮銀色海神叉。

    與此同時,老道趙正銘也已奔至寧小川身前,仍稽首在胸前的右手突然微屈中、母二指接觸,同時自他兩唇中也輕啟吐出一字。

    “起!”

    就見那柄早先落於寧趙二人中間地麵上的長劍突然劍尖點地、垂直立起。

    老道用腳尖一挑,挑起了長劍用左手接穩,隨即身子淩空一躍、長劍前刺式便是一招天外飛仙!

    老道沒有碎碎念的說些什麽,更沒有生出憐惜後輩之情,這回一出手卻是毫不保留地使出了他的最強劍招。

    一劍化九,連隨著老道的身影都幻化出了九道分身,九道分身各自帶著一股淩厲的劍意,一起將本尊裹挾在中央,刺向了寧小川。

    一劍神皇三百載,不若飛仙過九州!

    劍意和槍勢同時到達了寧小川的身前身後。

    於是他再起太極!

    突然右腳再踏出半步,腳尖拖地畫了個半圓。呈抱球狀的兩手手心同時分離,左手平舉慢慢向右劃出了一個弧度,似造物主神欲撫觸大離錦繡山河之勢,又似想要憾躍過那條巍峨綿長、與大離國榮辱與共的蒼麓山脈;右手緩緩抬過頭頂,手心壓下,形同仙人撫頂,可位置卻如同蒼麓山脈中最高的明道峰那般高不可及。

    “什麽!!!”

    馬車內,薑家大佬突然猛地從座位上竄起,頭部狠狠地撞擊到了馬車頂壁,但他卻渾然不覺疼痛,隻是雙眼瞪大定定地注視著那個黑袍青年。

    車夫被他嚇了一跳,慌忙回頭卻被薑家大佬用手勢阻止了問話。隻聽他又自顧自地語聲幽幽、卻是用著不容質疑地語氣說道:“這不是太極拳!這、這明明是玄指仙陳柏義創出的兩袖儀象起手式啊~”

    “天地有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化八卦,八八六十四,終證無極入太極……真想不到,當年大離第三聖的絕技在失傳了數百年後,居然會在這裏讓我親眼見到!”

    言罷,薑家大佬突然醒轉過來,大聲對馬車夫說道:“你去!速速同他們四人一起擒拿住此子!”

    分別躲藏在暗處和仍在裝死中的扈羞顧劍闖二人的耳中,也同樣傳進了這十幾字。二人皆是眼神突然發亮,身體上的多個關節瞬間發出了‘哢、哢’聲響……

    寧小川左手一氣撼蒼麓,右手拔峰撫明道,渾身氣走龍蛇壁,無極生太極!高高舉起的右手突然下壓‘正巧’接引住了刺鯤槍勢並旋身將之一路拖行,右腳尖繼續在地麵畫下那個未完成的小圓,而在小圓外圍則有一圈以青石板不斷碎裂而‘畫’出的大圓;左手突然反手、手肘朝外一拐,一陣‘叮當’作響,原來他竟然憑借一條滿是繃帶的左臂迎麵擋下了九道淩厲劍意的切割刺擊,突然五指成勾一抓,那招‘天外飛仙’的劍意頓時隱匿無蹤,隻餘半截長劍被牢牢抓握在手心,順勢再帶!

    老道人再次棄劍、將欲脫身!

    寧小川右手跟進一甩,竟然將胡軫整個人猛地掄起砸中了老道,然後再將之正反手前後連砸了數次地麵,終於也將胡軫甩脫至與老道趙正銘相反位置的另一頭!

    旋停,身止。

    一襲迎風蕩起的黑袍突然戛然靜止,寧小川左手倒抓長劍右手反握霸王槍,腳下地麵更是多出了一個由裂痕畫成的巨大太極圖!這身姿,這風度,當真是你強任你強,清風撫山崗;你橫任你橫,明月照大江!端的英雄兒郎威風八麵呀!

    寧小川突然將手中兵器拋還給它們各自的主人,毫不在意二人愈加驚異外加有絲驚懼的表情。然後他再次在太極圖中擺出了起手勢。

    “我有兩袖生儀象,一念可叫仙人跪。”

    寧小川兩手環成抱球狀,繼續念道,

    “我以八卦開乾門,一心隻教天色變。”

    言罷,以寧小川為中心的十丈範圍突然憑空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八卦形的圖像光影,八個方位各自漂浮著一個巨大的金色字體。

    ‘乾、坤、震、巽、坎、離、艮、兌。’

    不多久,那個‘乾’字突然兀自變暗、變淡,然後開始慢慢消失無蹤。

    原本晴朗的黃昏天空隨之驟然變暗,接著便響起了陣陣雷鳴悶響。

    寧小川腳踩八卦陣中央的太極圖,雙腳站定不動。起手撼蒼麓,接著道,

    “我從太極跌無極,叩指不為證長生!”

    ‘砰’地一聲巨響。原來是薑家大佬從座位上竄起,頭部再一次狠狠地撞擊到了車頂,精鐵造的車頂甚至被撞凹出了一個大坑。

    “什麽!從太極跌無極!?你還想教天色變!?你究竟是什麽人?難不成你以為你修行的還是那吞天大魔道不成?!”

    薑家大佬終於無法忍耐下去,瞪大了眼珠以他獨特的沙啞嗓音咆哮起來。

    八卦陣內除了寧小川、胡軫、趙正銘三人外,一直沒有出手的扈羞和顧劍闖二人也終於露了麵。四人都是一臉凝重,不知寧小川接下去想要做什麽。

    ……

    他們頭頂上那片天空已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不斷。雲層之上,一把金劍兀自懸空靜止,劍尖垂直劍指地麵。

    金劍劍刃長三尺,靠近劍柄端的地方則刻著兩個細小的字:‘離殤’。

    正是之前剛與姬無涯的青月酣戰過一場的那柄離殤劍!

    離殤劍此刻正在蓄意養劍,隻待時機成熟便會向下刺去。

    同樣地,寧小川雖然不知道天上正在威脅自己的其實是一把修得聖境、以劍靈之體附身存世的名劍,但他知道對手很強,至少比起自己肯定要強上太多太多。雖然他也相信,如果借助破規則力量逃跑,自己還是有一定把握能避開這個威脅。但他就是不想這麽做,因為這與自己以戰養戰提高境界實力的初衷正好背道而馳,更因為這是他身為第七天魔入世後的第一戰,所以他想戰!

    但越是這樣想,寧小川的心中卻越是憤怒,他的腦海裏開始憶起了自己自從與秋兒分離後經曆過的種種遭遇和磨難。於是他突然很想發泄一下自己心中那積鬱多年對那賊老天的憤懣之情。

    寧小川高昂起頭,麵色猙獰。

    寧小川咆哮道:“我不喜歡和家人分別,可你卻任憑那些壞人殺了我父母!我不喜歡你帶走我的妻子,可是你卻殘忍的讓我們分離!我不喜歡殺人!卻總有人要逼著我去殺!”

    寧小川右手撫大頂,腳下太極圖忽然熠熠生輝、與外圍的八卦陣融為了一體。

    “我隻叫從今往後,天不負我!不負我妻!若是人要阻我我便殺人!魔欲阻我我便屠魔!便是你賊老天想要阻止我尋回她……”

    寧小川此時雖已怒發衝冠,猙獰可怖,一身黑袍在大風中搖曳不停,殺氣滔天;但他的眼神卻是意外的平靜、清澈,宛如一譚清水,他的意誌同樣是如此的堅定,毫不動搖!

    “……我欲封天!”

    一道九霄劫雷當空劈下,劃出一記蛇形閃電,竟然擊中了廣場對岸的中山王府高聳的石樓頂端。殘餘的二十騎禁軍兵士在偏將的帶領下正好退到了廣場的東南角,離河對岸的中山王府最近。

    眾人皆是被這道雷劈嚇了一大跳,偏將回過神來,喃喃著道:“這、這是要遭天譴了嗎……”

    離殤劍蓄意養劍完畢,劍身金光大盛,開始徐徐加速、緩緩下墜。

    寧小川全神貫注,右手伸向背後袍內握住一把刀柄。他右眼圓睜,另一隻被繃帶半遮住的左眼卻微微眯起,左側嘴角同樣微微上揚。管你神魔亂舞,我自橫天笑!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突然風平浪靜!一切的一切又寧靜如初複歸自然!

    離殤劍重新退回了雲層之上,不再蓄意養劍,天空中風輕雲淡、再次照下了夕yx光;寧小川強行撤去了即將發動的儀象陣,甚至不惜受了些體內靈力反噬的傷,一口淤血提至喉間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

    離寧小川站立的地方兩丈以外有一個石砌的雕像,之前因為忙於交戰所以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也沒人想到將它和之前黃維民想單獨退走的秘密暗道聯係起來。

    此時,這雕像底座有一麵石板突然被人從內推開,一大一小兩個村民先後從中鑽了出來。

    “小虎,這裏不是南村啊,我們是不是走錯了?”言罷小娘終於看清了四周環境,原本就驚魂未定的人兒再次僵立當場。

    小虎張開雙臂,用幼小的身軀將母親擋在身後。環顧著四周眾人,一臉警惕不安。

    “不許欺負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