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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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許欺負我娘!”

    稚兒出口字字清脆,聲聲情真,愛母之情溢於言表。但母子倆哪裏能夠知曉,自己剛才已然是在鬼門關前兜轉了一個來回。

    當年大離十三聖之一的玄指仙陳柏義創出的的兩袖儀象本是集兩儀、四象、八卦、太極四種奧義於一身的大道法門,非佛非道,卻更接近天地間的自然法則,倒是有些觸類旁通到這‘規則’二字。寧小川對其作了些改進,舍了四象輔助,以太極勢為基、八卦陣為底;乾為天、坤為地、坎為水、離為火、震為雷、艮為山、巽為風,兌為澤,單開乾門而不現乾字,則是表示其將逆天陷死局。‘一念仙人跪、敢叫天色變’雖說脫不了有借語壯膽之嫌,卻也不吝有著身陷死陣願背水一戰的豪邁氣勢。歸根結底,寧小川的後一句話,‘叩指不為證長生’才實實在在是出自於陳柏義的名句,‘一彈指截江,一叩指問天,一玄指通靈’,便是他玄指仙三字的由來緣故了。

    寧小川本打算憑這殺陣硬扛下來自天際間的一擊,右手斷後摸刀隻是出於防身習慣,然而沒人注意到他的左手卻早已輕輕叩起一指,指若再彎,這殺陣便將發動,屆時凡是處於八卦殺陣內的人都將瞬間斃命無疑。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寧小川之所以會撤陣,完全是因為發現了小虎母子倆的存在,他不介意發動大陣後會害死胡軫四人,但讓兩個無辜的村民因自己而死,他做不到。

    就像他那句向天呐喊的話所表述出的意思一樣,他不喜歡殺人,哪怕總有人逼著他去殺。

    至於那賊老天是怎麽想的,怎麽看他的,他不管;天際上的威脅既然已消失,那自己剩下要做的事便相對明確了許多。哪怕這回卻是實實在在地讓他從太極跌到了無極,短時間內無法再起兩袖儀象了。

    寧小川咽血回肚,硬撐住那口聚起渾身氣走龍蛇壁的真氣不散,雙手不起蒼麓、不通明道,卻是突然拔腳疾奔、徑直朝小虎母子倆衝去。

    小虎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思異的表情望著一團黑影高速逼近自己。他怕極了,兩腿如篩糠般顫抖卻仍不肯挪身一步。許是為了保護被他幼小身軀攔在身後的母親不受傷害,許又隻是因為黑影來得委實太快了而來不及做出動作。

    寧小川兩步跨三丈,最後一腳踏於小虎身前三尺,地麵頓時開裂,一踏一彈,淩空又餘兩丈,在空中屈膝弓腰、蓄力於左臂後狠狠一拳向下砸去!

    行事突然,處於小虎母子身後離他們二人又最近的胡軫沒想到寧小川會突然主動出擊襲向自己,並且來得如此的迅捷。來不及提氣防禦便下意識舉槍橫擋。隻聽‘咣’地一響,那杆由數十斤精鐵鑄成的霸王槍竟然被寧小川一拳砸彎,粗硬的槍杆中央硬是被折出了一道恐怖的凹痕。拳風隔著厚厚的金屬接觸到了胡軫胸口,又是一聲‘哧啦’聲響,他胸前的褐色唐猊胸鎧竟然被打到寸寸裂開,整個人彎弓如弦月,向後激射飛出。

    寧小川仍不肯做罷,一拳得手後單腳一點地再次前竄;胡軫飛起的身體尚未落地,寧小川已同步趕至他身下,突然旋身探雙手從背後環住胡軫腰部,瞬間一發力便改變了胡軫的落地軌跡,然後雙雙暴摔下墜。

    胡軫那張藏於盔帽下的臉忽然五官擰緊,這一摔讓他的脖頸及後腦部位先著了地,兩股力疊加衝擊之下直接將地麵的青石板路砸出了一個大坑。立時昏了過去。

    寧小川翻身而起,緊接著繼續往他身上一通胡亂錘砸、便見塵土飛揚,空氣中不停響起著沉重的擊打聲和尖銳的金屬撕裂聲。見其始終沒有反應,寧小川驟然停止了動作,隻見他右手握拳,拳上血跡斑斑;左手五指呈爪鉤,纏繞滿手的繃帶上竟是沾染上了許多褐紅色的鐵屑及碎片。

    “徒手撕甲胄?!”

    不知何時起,風韻小娘扈羞、白衣公子顧劍闖和老道趙正銘三人已經聚在了一起,除了扈羞一人是雙手交疊環胸站立外,顧趙二人皆是單腿半跪及地,分別運氣療傷中。

    扈羞輕輕一甩頭,拂開一側遮擋住視線的過肩長發,雙眉糾起往中央擠出了一個小疙瘩,接著說道:“胡軫兒身上那套蠻獅唐猊甲雖不及百器榜中的青冥、赤焰兩套寶甲來得金貴,卻也是靈品鎧甲中的上品,百步外三石弓射而不穿,五步內可擋任意凡品兵刃砍砸不壞。怎的就這樣被他活生生地給撕成了碎片?”

    “他的左手有古怪。”趙老道突然開口說話,算是答話道,“能徒手擋住我的飛仙九劍,聽得當時‘叮當’金石聲響起,仿佛九劍都刺到了最堅硬的石壁上,我便知道他隱藏在繃帶下的身體肯定有古怪!這小子,真是邪性!”

    扈羞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回問道:“那胡軫兒會不會…?”

    趙老道精於世故,四人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早就瞧出了眼前女子約莫是對胡軫有些意思的,剛才她這般一問,等於是禿子頭上蹲虱子,明擺著了。

    趙老道隱晦一笑,才道:“放心,胡軫這家夥皮糙肉厚,命又特別硬,沒那麽容易死的,我們還是應該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處境才好。”

    扈羞又問道:“你的傷幾時能療好?”

    “隻是些皮外小傷,並無大礙,倒是這裏沾到了一些屍氣,大約還需要半柱香的時間才能驅完。”

    老道說話間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扈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其手腕上麵縈繞著的一層黑色霧氣雖不像之前那麽濃鬱,卻仍舊依稀可見。

    “第一次被他搭手時便感覺沾上了,後來硬撐著交手,屍氣趁機侵入,所以現在拔除起來有些麻煩。”

    見扈羞不搭話,老道斜眼一看便知曉了**分意思,於是又道,“侵入我體內的屍氣特別多,估計這黑袍青年身上不會再有殘餘了,應該不會傳染給你的心上人的。”

    扈羞一聲冷哼,倒是絲毫沒有露出小女子被人撞破情事後的扭捏表情。

    二人身後的白衣公子突然開口說話道:“等他襲來時扈羞先行抵擋一陣,老黃應該會從旁策應協助你,等老趙拔完屍毒後一起上前夾攻他,記住了,這回你可別在藏著掖著了,也該到了使出離手劍雁回鸞的時候了吧。”

    不等趙扈二人答應,顧劍闖微縮瞳孔,嘴角兀自又複堆起了先前那種玩世不恭的壞笑,自顧自地說道:“三腳踩斷了我五根肋骨,很好!我且給你記下了,看待會兒老子的北域名刀丠(qiu)第一出,定要把你碎屍萬斷方可泄憤!”

    ……

    寧小川再提胸中龍蛇氣,一氣洶湧翻滾如走龍壁,腳下仿佛步步生蓮踏蓮心前行、迅速朝三人殺將襲來。

    扈羞迎麵奔去!邊跑邊展開雙手上左下右不停翻轉如蝴蝶招舞,頓時從她兩手手心中各自映出了一團火苗,而且兩團火苗隨著她雙手動作愈燒愈烈!

    “火舞九天!”

    一拳一爪對上了雙掌,二人見招拆招、破招進招瞬間便是數十回合,一時間拳掌相擊聲彈四路,火光昭然示警八方,端得好一派熱鬧非常的景象。

    扈羞的武道走的是女子輕盈靈便的路數,擅襲敵下三路,往往能攻敵於不備,並且始終是能打便打、不能打便逃的節奏,絕不會去做那硬扛硬接的莽夫行為;她雙掌中生出火焰除了能助勢增威,更重要的一點作用則是為了擾亂敵方的視線與心緒,讓敵人更容易一不留神就中招。

    而寧小川在武道上則明顯是走輕易不出手、通常以守勢為主的中庸之道;然而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旦寧小川認真發起狠來,卻也是個出手不遺餘力、願意搏命換命的主,這從剛才他瞬間爆發打殘胡軫的一役中便可看出。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二人這般見招拆招試探多過搏命,瞧著自然更是令人賞心悅目的成分多些。就好比小虎,年少頑劣的孩童見少識薄,但從小卻不吝有個行俠仗義、仗劍走江湖的夢想。這下好不容易見到了平日裏如神仙一般難覓的修行者鬥法,沒有了之初心裏麵的恐懼,少年心性又悄悄占回了上風,之間母親幾次拉起他的手想偷偷溜走,他卻仿佛是腳底生了根、怎麽都無法將他拽走。

    “神仙姐姐加油!”

    不明就裏的小虎又很容易以貌取人,瞧著樣貌絲毫不輸與自己母親的扈羞便對她天生多了些親近好感,直看到精彩時不由地起聲為她叫好。

    寧小川突然變招,視在空中被扈羞雙手叉疊環繞串成的火網於不顧,左拳中路直擊,一舉擊破了火網防禦;已經習慣了與寧小川遊走拆招的扈羞猝不及防,被一拳擊中了胸口。

    扈羞“呀!”地一聲驚呼,不待她出言抗議緊接著腹部又吃到了寧小川的一記鞭腿,整個人跟著倒掠飛出;毫不識憐香惜玉為何物的寧小川不顧撲滅黑袍上的星星火苗再次緊身追趕,便想如同打爆胡軫那樣對付眼前女子。

    突然感到有一條黑線從天而降,隻要再進一尺便會砸落到自己頭心,寧小川驟然急停;隻聽身前‘啪’地一聲巨響,一條粗黑馬鞭直落於身前半尺,將青石地麵碎出了一條橫向的裂溝。

    寧小川側頭望去,那身形魁梧頭戴笠帽的馬車夫正好收鞭攏手間,正立於離自己三丈開外的地方。

    “老黃,你來得正好!”扈羞借機穩住身子,對馬車夫喊道。

    一根三丈多長的馬鞭?寧小川心中疑惑道。

    但很快他便發現三丈的距離才是小荷尖尖角而已。接下去這馬車夫又展現出了自己身法飄忽的特點。如果自己繼續與扈羞纏鬥,他便會從不同角度不同距離抽鞭偷襲,最遠時距離超過五丈,並且抽完一鞭後立即移動;而如果自己追擊馬車夫,扈羞便會不斷貼身手起火舞、讓自己不得不分心防備。

    正當三人不斷遊走襲擾之際,老道趙正銘也悄悄拔完了屍氣,再次仗劍加入了交戰圈。

    寧小川左手並手刀劈開老黃一鞭,又以自己一記腳踢交換挨了扈羞一掌,二人雙雙暴退;便見老道長劍舞至,也不握穩,劍尖尚離自己有數尺無法刺到,老道卻突然鬆手拋劍。

    張口喝出一字:“去!”

    長劍如有靈犀,直刺寧小川心口;寧小川左手手刀劈出,拍開老道長劍;老道同時遊弋至寧小川左側,右手單掌同寧小川連拆數招。

    又道了一字:“回!”

    被手刀揮拍出一條拋物線的長劍立時回旋數圈,改變了方向從寧小川右側旋回!

    老道左手叩起一指,正巧彈在劍背,震出了一聲清脆劍呤。

    再道:“去!”

    又是反向回旋三轉,從右轉向寧小川背身左側,回身再刺……

    正是離手劍雁回鸞。

    寧小川輕聲道了句“咦,道門飛劍?!”

    身體同時高高躍起讓開這手回雁刺鸞,右腳單腳下落,正巧點在長劍劍背上,再彈起翻身後掠。

    四人身後仍單膝長跪地麵的顧劍闖從腰間取下了一柄黑晶彎刃短刀,短刀長約兩尺,刀刃一尺半,刀鞘上鑲滿了浴光後閃閃發亮的黑晶石;顧劍闖以右手橫握短刀於額間,左手開始緩緩拔出刀刃。

    寧小川又與扈羞及老道各自拆了數招,期間又躲過了馬車夫老黃偷襲的一鞭。

    足有三息工夫;顧劍闖卻隻拔出了半把短刀。

    寧小川隻覺得胸中那股龍蛇氣漸漸凋零,同時腹中那口積壓已久的血氣再次上湧,即將壓製不住了;寧小川不得不放緩動作,硬挨了扈羞一掌,然後以左臂擋下了離手劍雁回鸞的三刺。

    馬車夫老黃又是一鞭揮出,然而這回卻是抽向了一旁的小虎母子倆!這一手甚至連身為同伴的趙、扈二人都有些意料不到。

    “不好!”

    這可以震裂青石路麵的一鞭如果落在無辜的母子二人頭上,他倆還豈能有命?寧小川見狀不假思索,再次硬提胸中氣走龍蛇壁,憤然朝向母子倆衝去。

    然而,這一鞭眼看就要抽中小虎,鞭頭突然折向回抽,徑直抽中繼而纏繞住了寧小川的左手手腕不放。

    是圈套!

    顧劍闖終於拔盡丠第短刀,脫離開刀鞘的束縛,丠第刀像極了一頭終獲自由的猛獸,來不及釋放出了一道璀璨光華;顧劍闖大笑一聲,身體攜著這股衝天刀芒一同暴起高高躍入半空,似將愈來愈暗淡的夕陽也映亮了幾分。

    “我有一刀……”

    顧劍闖高速下墜,雙手舉刀劈向行動受製的寧小川。

    “結束了!”老道人激動喊道,“丠第丠第,北域第一刀,隻因鑄造得晚才未排進百器榜的絕世短刀,刀出刃則對手必亡……”

    老道突然閉嘴,繼而又再複張開,終無法再道一字。

    扈羞緩緩鬆開手掌,任憑著飄拂在周身空氣中的火網漸漸消散而不去打理。

    顧劍闖墜地,雙腳前後錯分,雙手仍舊保持著高舉丠第刀的姿勢,隻是此刻刀芒早已消失;

    迎麵刮過一陣風,卻像是之前刀光劍影的奏鳴,在耳邊呼嘯不停。

    當另一片青灰色刀光亮起的一瞬,顧劍闖茫然回頭,胸前已透出了半截帶血的刀鋒,寧小川站在他身後,用力一轉手腕,頓時在他胸口開了個大窟窿,鮮血蜿蜒而下,在光滑的白色衣料上匯成了一股不絕的溪流。

    “我也有一刀。”寧小川隻回答了他五個字。

    顧劍闖倒地身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