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異姓兄弟如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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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天民跟幾個老兄弟說完龍、王來訪和加入同盟會的事兒,郝雲山就帶人把酒和飯菜送到堂屋來了。

    飯菜很簡單。桌上是幾個大海碗和大盤子:一碗醃臘肉,一碗香腸,一盤花生米,一盤油炸土豆片,其餘就是炒時鮮蔬菜,另外有一大盆蛋花湯。

    飯菜擺好了,郝天民說道:“雲山,先給老叔們盛上飯,先吃點飯墊墊,然後我們再喝酒。”

    他們吃飯沒有大戶人家那麽多講究,也不遵循“吃勿言”的古訓。六個人端起碗就吃,邊吃邊說一些事情。雲山平時在這裏陪父親吃飯,今天有這些老叔在,他也就退出去了。

    郝天民問道:“山上的地都種上了?”

    曾天德答道:“都種上了,今年雨水好,往年不能種的坡地都種上了,苞穀、豆子和洋芋都長得好,今年應該比往年多收個三成!來之前,我們幾個從郝家山到吳家壩,各處都看了一遍。”

    郝家山的幾姓家族,進山的時候都住在郝家寨,後來隨著人口的增加,曾、王、李、羅、吳幾個家族就各自遷移了一部分人口出去,在郝家寨四周又形成了曾家場、王家山、李家院子、羅家嶺和吳家壩等幾個村寨,把郝家寨拱衛在中間。這幾姓的宗祠都還在郝家寨,郝天民的這幾個老兄弟就是各姓的族長。

    郝天民道:“能多收三成,好啊!把吃的解決了,也就能把公中的銀子省下點兒,也就可以搞點別的了。要像去年,就得花銀子買糧了。”

    王天成道:“是啊,去年幹了一春,三個月都沒點雨水,想種都種不下去。要不是後來趁著下那兩場雨,在平地、坡地都種上蕎子,那吃飯就不曉得要好多銀子呢!”

    郝天民又道:“你們看,這後邊不會天幹吧?”

    曾天德道:“我看了曆書,今年是三龍治水,應該是風調雨順,幹不了!去年是九龍治水,是龍多不治水呀,所以才幹成那樣兒!”

    郝天民又問道:“染坊開始打靛了?”

    羅天佑在山上負責收割打靛的原料,他就答道:“隻割了一半呢!我都安排人手準備收割了,你家老四來給我說,留一半等端午前後再收割。”

    “為啥?”

    “他說,等端午前後,草長得老一點,打出的靛不光量要多,而且成色更好!”

    “你就信他的?”

    “信!去年他讓留了幾片山的,等到端午前他才安排人收割,才打的靛,我從成都回去,去染坊看了,打出的靛比先收割的要多兩成多,而且成色要好太多。”

    “老四這小子,過年我回去他也不跟我說!”

    “他讓我莫忙給你說,他說他今年再試試,看去年打出的靛,是不是跟去年的氣候有關,要是不相幹,他再跟你說,以後山上就分批收割,就可以打出成色不同的靛,也就能染出不同的布,布的銷路就會更好。打出的靛多了,除了自己用,也可以賣一些,讓公中能多收點銀子。”

    “這靛,我們從來不賣給外人,你們就不說說他?”

    曾天德就插話道:“大哥,老四的想法不錯!現在洋布多了,我們染的布不好賣,賣靛,其實比賣布還劃算點!我也去看過老四去年打出的靛,那靛真的成色好,量也大得多!從打靛到出布,要好多人工?如果隻打靛賣靛,就省得多了,賺頭也就大了。”

    聽了曾天德這番話,郝天民也覺得有道理,就問道:“你們都這麽看?”

    幾個兄弟都點了點頭。

    郝天民就說道:“那就這麽吧!讓老四今年再試試,要是行,明年就全按他說的整,那邊染坊的事兒就全交給他。”

    幾人又點了點頭。

    幾個老兄弟說完了山上生產的事兒。

    郝天民又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沿路去各香堂看會兒沒得?”

    曾天德道:“大哥,到李家場的時候去新都香堂看了,其他香堂都隻在櫃上問了一下。各香堂都按你的話在做,又招進了些兄弟,就是找不到地方操練。”

    聽了曾天德的話,郝天民就說道:“天德,明天你還是叫人去各香堂打聲招呼,想辦法把人馬操練一下,我看,龍鳴劍、王天傑他們四處奔走,可能是要大幹了。到時候盡是些生手,上不得陣,就惱火了!”

    曾天德道:“要大幹,現在也看不出時機呀!怕不會這麽快吧?”

    聽曾天德說現在看不出大幹的時機,郝天民就說道:“這時機說到就到,根本等不得!昨天聽龍鳴劍說,滿清朝廷搞出個啥子皇族內閣,他在諮議局聽那些人為這個吵得不亦樂乎,好像要聯名上書反對。他說要是各省都為這事兒鬧起來,我們大幹的機會就可能來了。所以他們忙著要在羅朱井開攢堂大會,就是想提前聚攏各大堂口,好商量應對之策,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就好一起動手!”

    羅天佑是個急性子,聽郝天民說了這此,就插言道:“大哥,幹脆明天我們幾個就去各香堂,把人手聚攏來,再操練操練,等他們把動手的信兒一傳過來,我們馬上就動手!”

    郝天民搖了搖手,說道:“我也隻是猜測,也不急在這一時,要大幹,肯定得看準時機,得一下子把對手打倒,不能讓他有還手的機會。所以我雖然覺得他們有大幹的意思,但是,啥子時候動手,我看他們跟我們一樣,也還在找這個時機。隻是,我們得先做些準備,不能事到臨頭,會被弄個措手不及!”

    王天成雙插言道:“對,對!就是大哥說的這個理兒!我看呀,還是先吩咐下去,讓各香堂早點積點糧草,去年幹惱火了,現在小季又還出不來,不先想法買點,真的要動起手來,沒吃的就麻煩大了!”

    郝天民點了點頭。

    曾天德又說道:“各香堂還要想法搞點家夥,啥子家夥都行,就是要想法人手一件,反正不能讓兄弟們空手上陣。”

    郝天民道:“這個很要緊,一定要各香堂的堂主放在心上!”

    曾天德就說道:“大哥,這樣吧,兄弟明天就下去走一趟,到各香堂去落實一下。”

    郝天民道:“天德,還是安排其他兄弟去傳這個信兒吧!你們幾個今天剛到,路上走了這些天,也累了,就先歇兩天!再說,還有很多事兒要商量,你們走了也不好辦!這吃完飯,你們先去歇一會兒,下午我們再接著說其他事情。”

    他這樣說了,幾個兄弟就都點了頭,沒再說話。

    吃完飯後,他們起身跟郝天民告退,然後就去染坊後院歇息去了。

    謙和厚道,兄弟處之。這是郝育誠進山後給郝家立的家訓。

    忠於山主,扶佐山主。這是郝家山曾、王、李、羅、吳等家族的盟誓。

    這兩條形成了郝家山的秩序,他既形同君臣,又親如手足。

    二百多年時間,第十四代人也都成人,各姓之間一直和睦相處,沒有發生過大的矛盾衝突。除郝家之外,幾姓人家都發展成了大家族,但沒有哪一個家族因家族勢力覬覦過山主的位子。郝家曆代也沒做過借這家之勢打壓那家的事情,所以這幾姓家族的的分支在郝家寨四周形成新的村落,但都沒搞自己的山頭,他們仍然奉郝家為山主。

    郝天民的這幾個老兄弟,在各自的家族裏邊是族長,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在郝天民麵前,他們是始終恪守他們的盟誓;郝天民也從不獨斷專行,即使是心裏已經決定的事,他也要擺到桌麵上,同兄弟們共同商定,所以郝天民的決策最終都能實施。

    午後,兄弟幾個去後麵染坊看了看染工們幹的活,然後又回到堂屋繼續商量郝家山和信義公的事兒。

    郝天民說道:“兄弟夥,要是真的動起手來,隻能以我們郝家山為主,信義公為輔,我們山上究竟能有多少青壯能上陣,我們現在就得搞清楚,你們說呢?”

    曾天德道:“這倒是!隻是我們幾個每年在山上的時間不多,各姓各家的娃,哪些長成人了,我們也不大清楚,這可能得有人專門去看看,數一數了。”

    王天成道:“光看看數數怕不行囉!雖說那些娃早早的就練功習武了,但有的也實在是上不了陣的,要是都數在裏麵了,拉上陣就要出事了!”

    吳天祿也說道:“就是能上陣的,怕也得加緊練練,多少年都沒真刀真槍的幹過,就我們自己,上陣雖然不怕,但上了陣,頂不頂火,其實我們自己也不清楚啊!”

    郝天民就說道:“這事兒看來得抓緊了。這樣吧,我們叫人給我家老四送封信去,就叫他帶著山上雲字輩的兄弟,把這事兒加緊搞起來,等端午或者月半的時候,我們回去查看,做好了就獎,沒做好就罰。反正,他們得把這事兒給做下來!”

    幾個老兄弟就答道:“要得!這事就按大哥你說的辦!”

    郝天民又說道:“這兵要練,兵器的事也得想點辦法。我們現在主要都是些刀矛和弓箭,而清軍大多用的都是快槍,一上陣,我們就吃虧了。”

    王天成是掌械堂的,郝家山山上和信義公各香堂的兵器都由他總管,聽郝天民說到兵器的事,他就接過話說道:“大哥,眼下就是刀矛弓箭,都做不到人手一件,快槍就更難搞了。前兩年,拿布匹、茶葉去大金、小金,也還能換到一些,這兩年,巡防營在藏區查得緊了,根本換不到,在這邊就更沒辦法了。”

    曾天德也說道:“聽說在湖廣能搞到快槍和子彈,但路途遙遠,查得也緊,很難運回來了。”

    郝天民道:“難是難,但一定得想些辦法,不能把人馬拉起來了,卻都是空著兩隻手!”

    王天成就說道:“大哥,那就讓各香堂想法,趕緊再打造點刀矛吧!”

    郝天民道:“行!叫人下去傳話,這事一定要抓緊!”

    接著他們又商量了別的一些事兒,直到天黑吃了晚飯,才各自歇息。第二天,就都在後院的染坊做各自的事兒了。

    每年過年回山,郝天民都最先下山回成都,他讓這幾個老兄弟留山上,把各自己家族的事情辦完了,然後才來成都,所以每當這幾個老兄弟回到成都的時候,也是他特別想回家去看看的時候,但他往往都不能回去,他就特別想念家裏的人。

    他們郝家自進山之後,一直是代代單傳,到第九代的時候,才是兩兄弟,才分成了兩家,但從第十代起,兩家又都是單傳,到郝天民這一代仍是這樣,隻是他現在有四個兒子,他堂弟家仍舊是單傳。

    現在他把大兒子雲山帶在身邊,讓雲山跟自己學學怎麽做山上的當家人,把老二雲林安排去了武昌,把老三安排去了重慶,山上就隻有老伴寧氏、三個兒媳和還沒成家的老四雲峰,他沒有親生的女兒,但也收養了四個閨女,他還有三個孫孫。

    他有時就想,要不是因為十幾代人都沒放棄的反清大業,他這個年紀,也該帶帶孫子,樂享天年了。隻是十幾代人都不曾放棄,他也不敢做不肖子孫,他還得把這副擔子挑起來,直到兒子們來接過去,或者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把這件大事給做成了。

    一想到讓兒子們把擔子接過去,他就有些難受。不是因為自己老了難受,而是這四個兒子誰來做這個山主,這事兒讓他難受。四個兒子,個個本事都能趕他,但性格不一。在他看來,老大雲山是又陰又倔,還有點小心眼;老二雲林呢,爽朗憨直,沒什麽城府;老三雲海,為人溫和,一臉迷糊相,讓人看不清他心裏究竟有些什麽九九;老四雲峰精明強幹,為人隨和,在山上人緣最好。

    所以他趁在武昌和重慶開分號的時候,把老二、老三安排出去了,想讓他們在外邊闖出自己的一片天,老四雲峰還小,又沒成家,就留在了山上。按山上的規矩,是長子承家,但前兩年讓老大雲山打理郝家山老營和中壩場的染坊,結果做得幾乎沒一家說他的好。沒辦法,隻好把他叫到成都來跟在自己身邊,讓他好好學學怎麽做當家人。叫雲山來成都,就隻好叫老四雲峰打理老營和中壩場的染坊,結果這老四把事情做得風生水起,讓山上的人都默認作少當家了。

    這做得好的,總不能把他撤了,所以這讓郝天民心裏時常犯難:要是將來兄弟兩個爭這個山主咋辦?